程翔章
張仲炘詞簡論
程翔章
中國的詞發(fā)展到清代,出現(xiàn)了一個興盛繁榮的局面。尤其是到了清代的中、晚期,詞壇上不僅相繼出現(xiàn)了浙西詞派、常州詞派、彊村詞派、臨桂詞派等眾多有影響的詞派,而且不斷涌現(xiàn)大批各具風(fēng)采的著名詞家,真可謂名家輩出,佳作如林,被稱作是“詞的中興光大時代”。而在臨桂詞派的眾多詞人中,有一位湖北籍的詞人脫穎而出,很快成為了這個詞派的骨干詞家,并受到詞壇的普遍關(guān)注。這位湖北籍詞人就是張仲炘。張仲炘的詞獨具特色,自成一家,既為臨桂詞派的興盛發(fā)展作出過重要貢獻(xiàn),也為晚清“詞的中興光大”做出過積極貢獻(xiàn),還為湖北近代詞人贏得了聲譽,值得我們?nèi)ミM(jìn)一步的探究研討。
張仲炘詞簡論
中國的詞發(fā)展到清代,出現(xiàn)了一個興盛繁榮的局面。尤其是到了清代的中、晚期,詞壇上不僅相繼出現(xiàn)了浙西詞派、常州詞派、彊村詞派、臨桂詞派等眾多有影響的詞派,而且不斷涌現(xiàn)大批各具風(fēng)采的著名詞家,真可謂名家輩出,佳作如林,被稱作是“詞的中興光大時代”①。而在臨桂詞派的眾多詞人中,有一位湖北籍的詞人脫穎而出,很快成為了這個詞派的骨干詞家,并受到詞壇的普遍關(guān)注。這位湖北籍詞人就是張仲炘。
張仲炘(1857-1919年),字慕京,號次珊,又號瞻園,湖北江夏(今武漢市武昌)人。仲炘出身顯宦之家,自幼受到良好的傳統(tǒng)教育。他不僅勤奮好學(xué),聰慧穎悟,而且科場順利,少年得志,于光緒元年(1875年)18歲時中舉,并于光緒三年(1877年)年僅20歲時就考取進(jìn)士,選為庶吉士。散館后授翰林院編修。歷任國史館編纂、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工科掌印給事中、光祿寺少卿、通政司參議等職。光緒二十六年(1900),因上書言事忤慈禧太后,被解職。解職后,曾先后受聘至揚州尊經(jīng)、梅花書院和武昌存古學(xué)堂講學(xué)。宣統(tǒng)二年(1910),被聘為《續(xù)修湖北通志》總纂。民國八年(1919)病逝。仲炘勤奮博學(xué),工詩文,又精金石考證。著有《奏稿》、《光緒見聞錄》、《湖北金石志》等多種。
作為一位文學(xué)家,張仲炘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以詞的成就最高,也最為學(xué)人稱道。張仲炘早年在京師為官時,與“清末四大詞人”王鵬運、況周頤、鄭文焯和朱祖謀交往頻繁,常在一起切磋詞藝,唱和贈答;而與臨桂詞派的領(lǐng)袖人物王鵬運來往尤為密切,經(jīng)常參加他組織、主持的重大詞學(xué)活動,并逐漸成為這個詞學(xué)群體中的一名骨干,為臨桂詞派的發(fā)展、壯大作出了重要貢獻(xiàn)。故嚴(yán)迪昌先生評其詞說:“仲炘為以王鵬運為首之詞群中重要作手,詞功力甚深,出入各家,而要以周清真(周邦彥)為指歸。沉著處不減半塘(王鵬運),密澀處過于彊村(朱祖謀)?!雹谶@個評價甚是中肯與全面:它既指出了張仲炘與臨桂詞派的關(guān)系及其在這個詞派中的地位,又論定了張仲炘詞學(xué)的宗尚及詞學(xué)功力,還分析了張仲炘詞作的風(fēng)格與特征。
前面已有介紹,張仲炘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主要是詞,其詞作都收在《瞻園詞》 (二卷)和《續(xù)瞻園詞》 (一卷)中。
綜觀張氏詞的創(chuàng)作,誠如嚴(yán)先生所說,崇尚宋代大詞人周邦彥和吳文英,時人則受王鵬運影響較大。所填之詞多紀(jì)山川游歷、詠物遣懷、唱和贈答之作。雖內(nèi)容上比較狹窄,卻極推重音律,講究詞藻。他的不少作品,尤其是那些為時人稱道的作品,其中大都寄寓了社會的世運興衰和個人的遭際沉浮之感,寫得沉著而渾雅。請看他的《月華清》:
將水消愁,偎華作影,素娥岑寂無侶。一夕嬋娟,不抵十年塵土。巧幻就、羽客銀橋,閑認(rèn)取、仙人玉斧。悲苦。趁碧天無滓,不如歸去。況是娥眉多妒。算一歲光陰,能幾三五?才得圓時,未識明宵何許?試遍數(shù)、昨夜星辰,莫更問、昔年風(fēng)雨。無主。又紛紛催徹,五更譙鼓。
詞人在此詞的前面寫有一段小序說:“乙未中秋(1895年10月2日),曾譜是調(diào)柬半塘,今忽忽兩年矣。浮云萬變,悲從中來。半塘復(fù)倚之索和,誠如來札所云:‘圓缺頻驚,悲歡無據(jù),正不獨歲月如流之足感也?!瘣砣毁x此。”由此可知,此詞寫于光緒丁酉年中秋,即1897年9月11日。兩年前,正是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年;且是年的4月17日,中日簽訂了空前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自乙未中秋張仲炘填《月清華》詞寄贈王鵬運后的兩年里,真可謂“浮云萬變”,“圓缺頻驚”:臺灣全部被日軍侵占,中英德《借款詳細(xì)章程》、《中俄密約》、中日《通商行船條約》、中俄《合辦東省鐵路公司合同章程》、中比《蘆漢鐵路借款合同》等不平等條約簽訂,美國首先和中國合辦門頭溝煤礦,法國對我國海南島、德國對我國的膠州灣、沙俄對我國的旅順、大連則覬覦已久······每當(dāng)看到帝國主義列強紛紛在中國劃分勢力范圍,霸占土地,搶奪資源,橫行霸道,詞人便“悲歡無據(jù)”、“悲從中來”,徹夜難眠。正值此時,半塘“來札”“索和”,遂“愴然賦此”曲。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詞人將個人際遇與國家命運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憂時憂國的深厚情懷。再看其《聲聲慢·和叔問》:
紅?;洌S竹歌停,驚飚飛度天關(guān)。病里愁里,宵長夢也無閑。人間未知何世,阻滄波,空對叢菅。最凄念,是城邊北斗,湖上西山。衣影十年銷盡,幾深杯夕引,長鋏朝彈。往事沉吟,傷心餅菜春盤。孤桐料無人賞,但哀時,不賦倚蘭。背殘照,漸江頭吹送暮寒。
張仲炘與鄭文焯是“同年”,交往密切。鄭文焯仕途困頓,自光緒元年(1875)中舉后,累試不第,先后為地方大吏幕僚四十余年。張仲炘雖是少年得志,很早就走上仕途,但常因上書言事,得罪了不少權(quán)貴,故仕途不是太順利。此詞抒發(fā)的是詞人的一種人生挫折感和失落感,而這種挫折感和失落感不僅與詞人緩慢的仕途經(jīng)歷有密切關(guān)系,而且與整個晚清衰落的時代有密切關(guān)系。詞人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善于將這種挫折感和失落感自然地融入到他所營造的那種寂寥的詞境中去,不僅使整首詞寫得沉郁厚重,迷惘渾成;而且使整首詞在情感的抒發(fā)和意境的渲染上收到了異常好的效果。在《瞻園詞》中,具有這種沉郁厚重,疏朗健勁風(fēng)致的詞尚有《鷓鴣天·題<湖棹圖>》:
斜照孤舲傍遠(yuǎn)天,藕花十丈想紅娟。也知流水仍今日,可惜風(fēng)光是去年。秋似客,鷺如拳,數(shù)行髡柳半湖煙。龍山高處重西望,落帽風(fēng)來一惘然。
張仲炘在京師為官時間頗長,與同鄉(xiāng)、同僚和同道交游甚廣,尤其是與“清末四大詞人”交往密切。但無論與什么樣身份的人交往,他都出以真心,待以真情。這從《瞻園詞》中數(shù)量頗多的迎來送往、唱和贈答詞作就可以看出。請看他的《長亭怨慢》:
送半塘之揚州講席
暫休恨、安愁無處,一水相望,白頭吟侶。掃盡巢痕,鳳樓迴睇半煙霧。綠楊城里,君莫被、啼鵑誤。紫曲咽紅簫,已不是、當(dāng)年金縷。卻顧,記星辰昨夜,暖泛桂堂椒醑。無情畫舸,忍拋卻、玉闌無主。但一片、隱隱青山,怕難學(xué)、蕭娘眉嫵。算幾日江南,贏得離愁如雨。
王鵬運(1849—1904年),字佑霞,一字幼霞,自號半塘老人,晚號鶩翁,廣西臨桂(今桂林市)人。同治九年(1870年)舉人,歷官內(nèi)閣中書、侍讀學(xué)士、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禮科給事中。晚年將其詞刪定為《半塘定稿》。鵬運值諫垣十余年,上奏章數(shù)十道,親王、權(quán)貴以下,被彈劾者眾,直聲震朝野。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因受到朝中權(quán)臣的排擠與報復(fù),王鵬運憤而辭官,受聘主揚州儀董學(xué)堂講席。得知消息,張仲炘立即填了這首詞相贈。詞中一方面回顧了當(dāng)年同朝為官,詩酒唱和,相聚切磋,親密無間的美好時光;一方面對好友憤而去官即將分別他往表示了惋惜和安慰,字里行間充滿了對摯友的真情實意。又如其《六丑》:
春去秋來,忽忽成憶。適漚尹寄詞,依調(diào)賦此。
又莓苔靜掃,閉曲檻、重門人寂。盼春乍來,忽忽成過客。昨事重憶。記判劉郎袂,洞中桃雨,墜冷紅盈尺。姚黃魏紫紛狼藉,玉李歌新,銅荷影窄。屏山夢痕誰覓?但煙迎月送,吹淚瑤席。繁華江國,變蒙茸亂碧。徑草吳宮滿,空鳳舄。爭飛燕子猶昔。綴芳塵畫棟,幕天無隙。游絲裊、小樓陰積。卻愁是、一縷東風(fēng)漾起,濕云如墨。烏篷短、侵晚潮急。暫放懷、對酒秦淮畔,垂簾聽笛。
朱祖謀(1857—1931年),一名孝臧,字古微,號漚尹,又號彊村,浙江歸安(今湖州市)人。光緒九年(1883年)進(jìn)士,入翰林院,授編修,任會典館總纂、總校,累官至侍講學(xué)士、禮部右侍郎。光緒三十年(1904年)出任廣東學(xué)政,不久與兩廣總督意見不合,辭官歸寓蘇州。辛亥革命后寓居上海,以清遺老終。晚歲刪定自作之詞為《彊村語業(yè)》,收入《彊村遺書》中。早年二人為官京師,過從甚密,?!芭袆⒗神?,洞中桃雨,墜冷紅盈尺。姚黃魏紫紛狼藉,玉李歌新,銅荷影窄”;后二人天各一方,往事“忽忽成憶”。如今,正當(dāng)自己“莓苔靜掃,閉曲檻、重門人寂”,“昨事重憶”,“卻愁是、一縷東風(fēng)漾起”之時,漚尹的慰問詞章到了,于是高興萬分,立即依來調(diào)填了此詞,表達(dá)自己對摯友濃厚的思念之情。再看其《金縷曲》:
陳伯平前輩布政江蘇,道經(jīng)金陵,為題《日望樓餞別圖》,依韻感賦。
酒畔秋云迭。蘸清霜、黃花漸老,晚香才發(fā)。春燕巢痕回睇認(rèn),夢逐銀霄絳闕。愁未已,況傷別。無緣久待鹓鸞列。只頻年、離多聚少,積思縈骨。我自浮鷗漂泊慣,不羨昌黎見蝎。但別有、癡懷奇絕。泛渚輕如許共,待從君、鄧尉餐香雪。長嘯處,石應(yīng)裂。
據(jù)詞前的小序可知,此詞作于張仲炘任職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期間。其時,前輩學(xué)者、詞人陳啟泰赴任江蘇布政使,途經(jīng)金陵,受到張仲炘的熱情接待。酒宴過后,陳啟泰見仲炘書案上擺放有《日望樓餞別圖》一幅,贊賞有加。仲炘遂索題。伯平欣然命筆,題《金縷曲》一闋。仲炘細(xì)品前輩所題,甚為感動,亦依其韻填此詞表示謝意。詞人感嘆:“我自浮鷗漂泊慣”,只恨“無緣久待鹓鸞列”;這些年來,師友、親朋“離多聚少”,“愁未已”,又“傷別”,實在是“積思縈骨”。整首詞寫他對師友親朋的思念、相聚后的分別以及對師友親朋關(guān)愛之情的感謝,可謂情真意切,動人心扉。像表達(dá)此類對摯友親朋深情厚誼的作品尚有《解連環(huán)》:
秋夜苦長,郁懷莫達(dá),讀古微詞,如子野聞歌,輒喚奈何不已。和韻既竟,真不自覺淚滿沾臆也。
怨懷何極,井梧飄亂點,玉階霜色。念遠(yuǎn)道、愁寄相思,早腸斷鳳箋,恨凝螺墨。海素秋瑩,料難照,紅樓心跡。盼微波阻絕。靜掩畫屏,淚滿沾臆。長宵幾回挫抑,又蟲聲絮答,幽夢難入。想此日、天際歸舟,正催漿潮生,蘸損清碧。未寄寒衣,怎耐得、篷窗風(fēng)力。但凄凄、對燈細(xì)數(shù),漏壺碎滴。
張仲炘《瞻園詞》中也不少紀(jì)游寫景、詠物遣懷的詞作,亦寫得很有特色,為時人所稱道。如他的《浪淘沙慢·次美成均》:
卷簾望,煙橫繡島,翠鎖芳堞。風(fēng)舶乘潮正發(fā),冰弦進(jìn)酒未闋。漾不斷、情絲腸轉(zhuǎn)結(jié),悔前度、玉芯輕折。對鏡久熏香坐無語,西樓憑高絕。悲切,亂愁散滿空闊。漸夢影、東風(fēng)都吹盡,縹緲殘恨咽。偏萬樹啼鶯,新舊無別。淚泉易竭,長照人、空有前宵明月。閑步瑤臺陰重迭,秾桃李、乍開旋歇。艷游冷、闌干紅半缺。又還怕、曲水重來,弄暮色,紛紛舞遍楊花雪。
這首慢詞大約寫于張仲炘出任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期間,并且是用周邦彥《浪淘沙慢·晝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詞的韻腳、依其前后次序而作。在一個春日的傍晚,詞人“對鏡久熏香坐無語”,“情絲腸轉(zhuǎn)結(jié)”,“亂愁散滿空闊”。于是,“西樓憑高絕”,“卷簾望”,只見:“煙橫繡島,翠鎖芳堞。風(fēng)舶乘潮正發(fā)”,且“萬樹啼鶯,新舊無別”;隨又“閑步瑤臺”,滿眼都是:“陰重迭,秾桃李、乍開旋歇。艷游冷、闌干紅半缺”;暮色中,“紛紛舞遍楊花雪”。直到此時,詞人的“縹緲殘恨”,才“東風(fēng)都吹盡”。在這里,詞人采用了詞人們一般不太常用的特長調(diào)詞牌《浪淘沙慢》,且是次韻清真居士,來寫景遣懷,一詠三嘆,十分別致,把春天的美景寫得萬紫千紅,將自己的郁郁之懷亦表達(dá)得淋漓盡致。又如其《瑞龍吟》:
十月初三日,光祿寺直廬,和美成均。
朝天路,還又碧水涵波,絳煙依樹。云中閶闔排空,翠篷尺咫,春生處處。待延佇,無限畫橈雕舸,鎖窗瑤戶。隨花轉(zhuǎn)入深叢,鳳幃遠(yuǎn)近,思量自語。曾見昭陽新燕,依風(fēng)來往,宮腰齊舞。偏是背日寒鴉,憔悴非故。題紅寄綠,吟遍蠻箋句。誰還念,閑階杵韻,荒闌屧步?忍上危樓去,眼前盡是,飄零墜緒。華發(fā)添新縷,秋又晚、吹殘重陽風(fēng)雨。廿年夢跡,一天云絮。
根據(jù)詞前小序所言,這首慢詞則寫于光緒二十四年十月初三日(1898年11月16日)詞人任光祿寺少卿之時。它用的是清真居士《瑞龍吟·朝天路,還又碧水涵波,絳煙依樹》詞的韻腳、依其前后次序而作。自詞人光緒三年(1877年)取為進(jìn)士、又自散館授翰林院編修起,二十余年來,已經(jīng)時世更迭,國事變遷,物是人非。再回京都,雖然“碧水涵波,絳煙依樹。云中閶闔排空,翠篷尺咫,春生處處”,亦“曾見昭陽新燕,依風(fēng)來往,宮腰齊舞”;可是,“背日寒鴉,憔悴非故”。如今“閑階杵韻,荒闌屧步”,“眼前盡是,飄零墜緒”;“思量自語”,“華發(fā)添新縷,秋又晚、吹殘重陽風(fēng)雨”。此詞亦是借特長調(diào)詞牌《瑞龍吟》一唱三疊的形式,并采用烘托的表現(xiàn)手法,寫景遣懷,收到了很好的表達(dá)效果。
張仲炘在朝為官期間,正是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侵略步步加深,中國社會進(jìn)一步殖民地化之時。伴隨著列強的堅船利炮,西方的文化亦潮水般涌入中國。其間,西方的不少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也被譯介過來,讓中國的作家和一般讀者大開眼界。張仲炘作為這個時期一名具有進(jìn)步思想的朝廷官員和作家,亦頗為關(guān)注這一進(jìn)步的文化現(xiàn)象,并迅速在自己的作品中作了反映。如其《曲玉管》云:
外國小說茶花女一冊,敘巴黎名倡馬克格尼爾事。譯筆幽邃峭折,雖尋常昵昵兒女子語,使人之意也消。馬克與之千古矣。詞以詠之。
細(xì)慧煎春,濃愁沁月,凄涼片幅傷心稿。可惜人如花麗,曾幾良宵,最魂銷。紫鳳調(diào)弦,一窗瘦影銀燈悄。冷刺無端,兩頰飛上紅潮,淚珠拋。乍得雙棲,又匏子,坪邊秋晚,強支病枕懨懨,癡情苦戀湘皋。恨迢遙,把芳衷輕負(fù),忍見玉魚金椀。襪羅空剩,細(xì)數(shù)歡期,腸斷山椒。
小說《茶花女》,原譯名《巴黎茶花女遺事》,法國小說家小仲馬原著,冷紅生(林紓)、曉齋主人(王壽昌)合譯。1899年2月在福州以“畏廬藏版”本刊行。同年6月,福州索隱書屋又以鉛字重印。隨后有1901年玉情瑤怨館刊本和1903年文明書局刊本;另有光緒間通行的翻印本多種。本書的今譯本很多,且都名《茶花女》。小說敘寫法國貴族青年亞猛(今譯作阿爾芒)與巴黎名妓馬克格尼爾(今通譯作瑪格麗特·戈蒂埃)的戀愛悲劇。它以其“鮮明的反封建主題和哀感頑艷的愛情故事以及凄婉而有情致的譯筆,打動了中國讀者的心,引起了社會的強烈反響”③,“一時紙貴洛陽,風(fēng)行海內(nèi)”,被稱作是“外國的《紅樓夢》”④。大翻譯家嚴(yán)復(fù)看后亦不禁發(fā)出了“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的感嘆⑤。是書不僅打破了中國小說傳統(tǒng)的才子佳人“大團圓”的結(jié)局,也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的“癡心女子負(fù)心漢”的框架,打開了外國言情小說在中國的銷路,以致形成了外國“言情小說”的翻譯之風(fēng),對我國鴛鴦蝴蝶派哀艷小說的出現(xiàn),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通過張仲炘《曲玉管》詞和詞前的小序可以看出,盡管其中仍然難免封建士大夫訪艷獵奇的風(fēng)習(xí),但他還是比較準(zhǔn)確地把握了小說的基本主題,并敏銳地看到了譯作的重要意義及其特點,遂用一種特殊的形式及時予以推介。
張仲炘的詞作,雖然所反映的社會生活面不是太寬,且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落筆也多凄緒”。但是,仲炘之詞不僅能出入晚清各家,又不為所限,善于吸收他家之長而為己用,并獨具一格,自成一家;而且特別注重詞的寫作技巧。如其《摸魚兒·和伯平留別原韻》:
又忽忽、片帆南浦,涼云來勸秋去。元龍氣自吞湖海,落筆也多凄緒。愁四顧,抵漆室哀吟,掩泣情如訴。臨歧袂舉。愿一日雙鴻,風(fēng)傳雨送,賡和共吳楚。江關(guān)夢,庾信愁深待語。天涯能幾親故。斜陽萬頃秋潮急,波影蕩無重數(shù)。孤絮舞,怕招隱無山,空念淮南賦。田園路阻。嘆去國情懷,憂時涕淚,同是倦游侶。
又如其《月華清》:
中秋雨竟日,三更向盡,云破月來,高歌曾純甫進(jìn)御《壺中天》詞,不啻置身水精宮闕也,效顰為此。
波練澄天,云羅迭晚,破空飛出清境。一片琉璃,幻作素秋千頃。幾浴向、滄海橫流,又?jǐn)z取、山河全影。人靜,甚南烏驚繞,依棲無定。往事何堪回省。記飛雨敲窗,酲重難醒。不道姮娥,更比舊時妝靚。忍忘卻、玉宇高寒,要守住、朱闌長憑。端正,把金甌無缺,新詞重詠。
細(xì)細(xì)品味,前面的這兩首詞和張仲炘其他的詞一樣,大都寫得“幽邃綿密,情思婉轉(zhuǎn),脈絡(luò)井然”⑥:不僅極注重詞句的錘煉,不刻意雕琢,力求做到自然天成;而且講究音律,追求詞的聲調(diào)諧美。故夏敬觀評論說:“其詞芬芳悱惻,騷雅之遺?!雹?/p>
總之,張仲炘的詞獨具特色,自成一家,既為臨桂詞派的興盛發(fā)展作出過重要貢獻(xiàn),也為晚清“詞的中興光大”做出過積極貢獻(xiàn),還為湖北近代詞人贏得了聲譽,值得我們?nèi)ミM(jìn)一步的探究研討。
注釋:
①葉恭綽:《全清詞鈔·序》,中華書局1982年版。
②嚴(yán)迪昌:《近代詞鈔·張仲炘(小傳)》 (全三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③程翔章、丘鑄昌:《中國近代文學(xué)》第177頁,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修訂版。
④寒光:《林琴南》,中華書局1935年版。
⑤嚴(yán)復(fù):《甲辰出都呈同里諸公》,選自《嚴(yán)復(fù)集·詩文》(下)第365頁,中華書局1986年版。
⑥王齊洲王澤龍:《湖北文學(xué)史》第496頁,華中理工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11月版。
⑦夏敬觀:《忍古摟詞話·張次珊》,見唐圭璋編《詞話叢編》,中華書局1986年版。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