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納
“《辭海》 和 《大辭?!?是大型綜合性詞典,全面反映了人類文明優(yōu)秀成果,系統(tǒng)展現(xiàn)了中華文明豐碩成就,為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作出了積極貢獻……”2016年12月29日上午,上海錦江小禮堂,在“《大辭海》出版暨《辭?!?出版80周年”座談會上,上海市市委書記韓正宣讀了習近平同志發(fā)給會議的賀信。熱切的話語,是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對 《辭?!?工作的充分肯定和勉勵。2016年,《辭?!?這部以字帶詞,集字典、語文詞典和百科詞典主要功能于一體的大型綜合性詞典,從1915年動議編纂算起,已走過了百余年的歷程。1936年出版第一版,其后歷經(jīng)五次修訂,又出版了五版,即1965年的第二版、1979年的第三版、1989年的第四版、1999年的第五版、2009年的第六版。沐浴百余年的風風雨雨,《辭海》 成為時代腳步的記錄者、文明的承載者,也以其浩瀚、淵博為萬千讀者帶去了知識的滋養(yǎng)……
1936年,對于 《辭?!?來說,是值得紀念的重要年份。這一年,《辭?!?上冊由中華書局在上海正式出版 (下冊于次年出版)??偨?jīng)理陸費逵,編輯所所長、《辭海》 主編之一舒新城和他的同仁們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了,因為這部辭典凝結(jié)了他們二十年的心血。1915年,陸費逵和他的同仁范源濂、徐元誥醞釀編纂一部以字帶詞、詞語和百科兼收的綜合性辭典。這個想法,直接源于是年商務印書館 《辭源》 的告竣。
《辭源》 兼采傳統(tǒng)字書之長—— 以部首檢索,以音別義,又突破了傳統(tǒng)字書 (如 《說文》)、韻書(如 《廣韻》)和義典 (如 《爾雅》)以字為釋義單位之局限,融入了西方的語言理念,首創(chuàng)以字帶詞的編纂方法,同時,亦一改傳統(tǒng)訓詁隨文釋義之習氣,從典籍訓釋中歸納概括語詞義項,條分縷析,綱舉目張,取詞鮮活而實用,熔古今中外為一爐,比諸當時最大的 《康熙字典》更具科學性和現(xiàn)代性,可謂近代中國第一部大型的“現(xiàn)代化”辭書。因此 《辭源》 出版后頗受社會歡迎。
彼時,與商務印書館同為出版業(yè)巨頭的中華書局自然不甘落后,于是有了《辭?!?選題的動議,寓意辭妙百家,海匯眾流。然 《辭源》先聲奪人,《辭?!啡绾文軌蚝髞砭由?,是擺在中華書局同仁面前的難題,何況辭典的編纂又歷來是最為耗時費力的。然總經(jīng)理陸費逵意志堅定,決心推進 《辭?!?的編纂。但是發(fā)起編纂 《辭?!返膬蓚€重要人物范源濂、徐元誥卻先后拜官他任,先是范源濂調(diào)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接著徐元誥遷上海道尹,再轉(zhuǎn)河東道尹,致使編纂工作停頓。后徐元誥雖重操編纂事宜,然時斷時續(xù)。1927年徐又升任國民政府最高法院院長,《辭?!?工作全面告停。
精明強干、秉性剛毅的陸費逵不愿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這位自學成才,以“改良吾國字典為己任”的出版家,遂全力物色新的 《辭?!分骶帲@時一個名字再次進入了他的腦?!?舒新城。
舒新城,1893年生,湖南溆浦人,1917年畢業(yè)于岳麓高師。1920年受聘于湖南省第一師范學校,一年后到中國公學任中學部主任。1924年應聘成都高師,任教授。次年結(jié)束了教學生活,全身心投入了教育著述的寫作。1922年他與陸費逵相識,兩人一見如故。之后,陸費逵幾次相邀舒新城加盟中華書局,無奈舒志不在此,幾次拒絕了邀請。此時 《辭?!?工作急需主持者,陸費逵再次想到了舒新城,于是在1928年3月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長函,邀舒新城出任 《辭?!分骶?。舒新城感念于陸費逵前后七次相邀的信任,經(jīng)過“數(shù)日之苦思”,最終應允。從此,舒新城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折,這位以教育救國為志向的知識分子,從此與 《辭海》、與中華書局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也成為文壇的一段佳話。
接手 《辭海》 工作后,舒新城隨即在南京延攬編輯人員,設立編纂處,后又將編纂處移往杭州。1930年編纂處遷上海并入中華書局,設立辭典部,舒新城同時擔任中華書局編輯所所長。舒新城因所長一職事務繁忙,于是先后由張相 (字獻之)、沈頤 (字朵山) 主持辭典部工作。張相因任編輯所副所長,實際上 《辭?!?后幾年的工作沈頤著力最多。
舒新城接手 《辭?!?編纂工作后,幾乎可以說是重新開始。因為徐元誥留下的數(shù)十萬字舊稿,廢舊之詞太多。舒新城決定刪舊增新,參照美國《韋氏詞典》 體例,確定收詞范圍,組織人員搜集詞目,特別是新詞,再根據(jù)編輯人員的特長編寫相關(guān)條目,成稿后交由舒新城審定。
一年多的時間內(nèi),“大約編寫了二三萬條的詞條,其中大多數(shù)是屬于百科方面的?!鄙蝾U主持時,《辭?!?的編纂工作“全面進入分類修訂、增補,逐批審閱定稿的階段”。為繼續(xù)增加新詞和補漏,沈頤要求全體編輯人員從元、明、清時期的各種小說、戲曲中搜集流行的俗詞俗語 (口頭詞語),并指定專人閱讀最新的報刊、圖書,以搜集流行詞匯 (包括外來語)。編寫仍采用分工包干的形式,稿子編寫好后,交由沈頤審閱。主要編輯人員有劉范猷、羅伯誠、華純甫(文祺)、陳潤泉、周巨鄂 (頌棣)、胡君復、朱丹九 (起鳳)、徐嗣同、金寒英、鄒夢禪 (今適)、常友忼 (殿惶)、周云青等百數(shù)十人。
《辭?!?的整個編纂過程是頗為艱巨和困難的,原因正如陸費逵在 《辭海編印緣起》 中所述:“此書所以費時而難成者,厥有五因,茲略述之,一、選詞之難也……二、解釋之難也……三、引書篇名之難也……四、標點之難也……五、校印之難也……
就選詞而言,選詞范圍確定為:古籍中常見的字詞,歷史上重要的名物制度,流行較廣的新詞,行文時常用的成語典故,社會上工農(nóng)商學各行的重要詞匯,常見的古今地名,最重要的名人名著,科學文藝上常見常用的術(shù)語等。那么如何判斷舊詞中哪些為不常用的而刪除,如何搜集新詞,外來名詞如何定名取舍,如何并籌兼顧新舊解釋、用法不同的同一個詞,都頗費思量。且由于編纂過程費時二十年,因此一些新情況、新變化要隨時增訂,以致出現(xiàn)“常有已選之辭,不數(shù)月而改刪;已定之稿,不一年而屢易”的情況。據(jù)陸費逵統(tǒng)計:“總計撰成之稿, 凡三十余萬條,并修改重復計之,殆不下五十萬條,今僅留十萬條有奇。”可以說是“披沙揀金”。就解釋而言,《辭海》條目釋文,打破以往注疏或字書、類書等僅羅列諸家之說致使讀者眼花繚亂、無所適從之弊,而于“群言龐雜”中分別異同,歸納類似,給讀者明確的解釋或說明。因此,編寫一個條目往往要翻檢各類書達數(shù)十種。對于釋文中的引文出處,《辭?!?的編寫者們更是下了大力氣。因我國字書類書所引之書,多僅舉書名而無篇名,致使檢閱不便, 且錯處相沿不易發(fā)現(xiàn)?!掇o?!?編者除將引文核對原書外,還加注篇名,以便讀者檢閱原書。全書還應用新式標點,加以確定之句讀。以上都是編者“體察用者之需要,恰如其所需以予之”的努力嘗試。
1934年,全部稿件終于定稿。當時,日軍已占領(lǐng)中國東三省、熱河、長城沿線,威脅華北。但舒新城頂住壓力,盡力保持了《辭?!?書稿原貌,不同意刪除容易引起日方干涉的敏感條目,特別是一些政治性條目,如“山東問題”“九一八之役”“塘沽協(xié)定”等。他曾指出:“ 我國積弱,不能與強敵抗衡。敵污我之詞,不與之辯論,已屬屈辱。而敵人強加我之事實亦默而不提,未免不近人情?!薄敖^不能為本國增加罪名,替敵人造反證?!币蛔忠痪洌瑪S地有聲,鐵骨錚錚。
1936年,《辭海》 終于得以出版。對于 《辭海》,時人唐文治 (教育家、文學家) 曾稱:“燭墨海以智燈,納新舊于一冶,征引詳博,抉擇精嚴,可謂集辭書之大成,示學子以津梁, 允宜人手一編?!痹谏虅沼^任職,并參加 《辭源》 修訂工作的劉葉秋先生在 《中國字典史略》 中認為:“《辭?!?作為一部綜合性詞典,它與 《辭源》相同,但出版后,得以 《辭源》 為編輯的借鑒,糾正了 《辭源》 的一些缺點、錯誤,內(nèi)容和機制都比較好……第一,單字的音義分辨較詳;第二,詞語的解說較為確切;第三,補充引證,豐富了詞語的內(nèi)容;第四,在每一詞條之下,大都先作解釋,后列引證,體例較為一致;第五,收詞較為嚴格,不像 《辭源》 那樣雜濫貪多;第六,增收了小說詞典中的常用詞語,多為 《辭源》 所未有;第七,引書大都注出篇目,便于讀者查考;第八,對百科性的詞條做得較精;第九,對 《辭源》 的解說有誤或出處不詳?shù)臈l目,《辭?!?或不采錄或換引書證,使內(nèi)容有所依據(jù)?!?/p>
雖然 《辭海》 的編纂直接起源于與商務印書館爭奪市場,然它在借鑒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創(chuàng)新和完善,做出了自己的特色,滿足了讀者的需求。同行之間在良性的競爭中也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如商務印書館總經(jīng)理王云五在陸費逵逝世后的悼念文章中稱:“他 (陸費逵) 獨樹一幟后,在營業(yè)上和商務競爭激烈……商務編印 《辭源》,中華就出版 《辭海》……我國商場‘同行如敵國。商務和中華,在某時期也不免此種現(xiàn)象;但經(jīng)過劇烈的正當競爭后,彼此認識因之較深,漸轉(zhuǎn)而為精誠的合作。在后幾年間,我對于先生之誠懇態(tài)度的認識,也正如在以前對他所持的懷疑態(tài)度,簡直是一樣的程度。”
1936年,距 《辭源》 出版二十年,《辭?!贰昂髞砭由稀?,因此在社會中引起了較強的反響,讀者購買踴躍。
《辭海》 第一版于1936年出版,此后,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國內(nèi)和國際形勢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科學文化也取得了迅猛的發(fā)展。1936年版的 《辭海》 已遠不能適應新時代的要求。
1957年9月17日,毛主席在上海接見 《辭?!分骶幹坏氖嫘鲁?。毛、舒二人都是湖南人,又是20世紀20年代的老同事(舒新城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當教員時,毛澤東任該校小學部主事;兩人還都參加過“少年中國學會”),談話顯得格外親切。舒新城建議編輯 《辭?!?和百科全書。毛澤東極為贊成,他感慨地說:“到現(xiàn)在我還只能利用老的 《辭海》 《辭源》,新辭典沒有?!苯ㄗh舒新城掛帥修訂《辭?!贰hb于人手、經(jīng)費匱缺和自己年歲已長,舒新城表示為難,怕?lián)摬黄鹬厝巍V飨L趣地說:“你有兒子嗎?自己干不了,兒子繼續(xù)干下去!”鼓勵舒新城“一定要干”。并指示在場的中共上海市委領(lǐng)導幫助解決具體困難。這樣,修訂《辭海》這一神圣而光榮的使命就交給了上海。
時中華書局已遷北京,故1958年5月,成立了專門的編輯出版機構(gòu)—— 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次年3月始在陜西北路457號辦公),舒新城任主任。1959年6月,成立辭海編輯委員會,由120余位專家學者組成,舒新城為主任委員(主編),羅竹風 (上海市出版局局長)、曹漫之 (上海市社聯(lián)秘書長)為副主任委員(副主編)。不久,上海市教育局副局長杭葦調(diào)任辭海編輯所專職副主任,與舒新城、羅竹風等共同領(lǐng)導 《辭?!饭ぷ鳌V泄采虾J形瘡?《辭?!?修訂工作籌備開始,對此一直十分重視,并決定由市委文教書記石西民主持,由市委宣傳部和市委教育衛(wèi)生工作部具體領(lǐng)導。
1958年5月,中央宣傳部同意上海市委提出的《關(guān)于修改〈辭?!祮栴}的報告》。1959年9月中央批準將 《辭海》 修訂成為以百科知識為主兼顧單字、語詞的綜合性大辭典,對 《辭海》的性質(zhì)進行了明確定位。
《辭?!?修訂工作全面啟動后,按照學科劃分,開始組織編寫隊伍。起初以上海為主,主要是高等學院、科研機構(gòu)和有關(guān)部門等,后范圍不斷擴大,北京、華東各省以至全國各地有關(guān)單位和學者、專家給予了鼎力支持和協(xié)作。
《辭海》 的編纂最初走了一些彎路,由于時處“大躍進”嚴重泛濫的大形勢下,加之對辭書性質(zhì)和作用、編寫規(guī)律的認識還處于摸索階段,因此提出“多快好省編 《辭?!贰钡捻懥量谔?。專家作用被忽視,群眾路線變異為大規(guī)模的人海戰(zhàn)術(shù)。各地大專院校和科研單位承擔的 《辭?!?條目被層層分解,很多不具備資格的人員參與編寫,各單位還比速度、比政治掛帥,工人、農(nóng)民審詞條,田間地頭搞討論……1960年3月,《辭?!?試寫稿問世。這種靠轟轟烈烈群眾運動產(chǎn)生的初稿無疑存在很大的質(zhì)量問題,造成“廢稿盈室,難予卒讀”。
為了扭轉(zhuǎn)局勢,杭葦、羅竹風在主管領(lǐng)導石西民的支持下,在8月底9月初組織召開了辭海編委會初稿審查會議。按照 《辭?!?編纂體例和要求進行訓練—— 選定詞目、試寫樣稿。當時蘇步青就“直線”條釋文,反復斟酌推敲,最終寫出了不足百字的釋文,質(zhì)量很高。有了樣稿,就使參加編寫的同志有所遵循。此外,要求稿件應“明四至”“撕標簽”“割尾巴”“擠水分”,以改變帽子多、空洞議論多、批判多、知識少的現(xiàn)象,并提出了“知識性”“穩(wěn)定性” “正面性”,作為1959年提出的“政治性”“科學性”“通俗性”的補充,合稱“六性”,為 《辭海》 的修訂指明了方向。各學科根據(jù)以上要求修改初稿,于1960年底完成二稿草稿。
其時,舒新城正遭受著腸癌的折磨。在病床上,他還關(guān)心著 《辭?!饭ぷ?,寫了數(shù)十條具體意見。然不幸于1960年11月逝世。
為修改二稿,上海市委和華東局出面邀請專家。1961年2月,眾多專家匯聚浦江飯店,他們都是各學科的精英人物,如數(shù)學家蘇步青,畫家沈柔堅,文藝理論家葉以群,語文學家胡裕樹,古典文學專家李俊民,語言學家、文學評論家吳文祺,美學家蔣孔陽,哲學家馮契,翻譯家草嬰,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經(jīng)濟學家蔣學模,橋梁工程與力學專家李國豪,醫(yī)學家沈克非、程門雪,電子學家、水聲工程學家朱物華,生物學家談家楨、馮德培、王鳴岐……
在這支專家隊伍中,還有一個特殊的群體—— 右派分子。如上海 《文匯報》 總編輯徐鑄成、中央人民出版社 (現(xiàn)人民出版社)總編輯曾彥修、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的傅東華、湖南歷史考古研究所的劉范猷……這些專家來到浦江飯店后,并沒有因為當時的政治氣候被另眼相看,而是頗受尊重。
1961年,正處三年自然災害的嚴重時期,石西民、杭葦?shù)阮I(lǐng)導盡最大可能地在生活上為大家提供保障?;锸彻矫妫m然豬肉當時已是一般居民生活中的奢侈品,但浦江飯店卻足量供應,還有大量的雞鴨魚。每天四菜一湯,兩葷兩素。蔣學模曾回憶道:“那時大家肚子里的油水都不多,所以對浦江飯店的伙食特別滿意。合桌吃飯時,有些眼明手快的同志下筷速度較快,頻率較高,以致行動遲緩的老先生們很有意見,后來就改為分食制。當時毛主席、周總理都不吃肉,所以浦江飯店的伙食令知識分子特別感動。”當時有人戲言:“毛主席說百家爭鳴,我們這里是百家爭食?!贝送猓€設法為“煙民”們供應香煙。外地專家或家里距浦江飯店太遠的上海專家們就住在浦江飯店,離家較遠的上海專家們則每天有專車接送。為調(diào)節(jié)大家的生活,編委會還在周末組織大家觀看電影、游覽公園等。專家們在工作中若需要文獻資料,只要寫一張紙條,就會有專人去各大圖書館找書。
尊重人才、尊重知識的氛圍,良好的工作條件,激發(fā)了大家極大工作熱情,參與經(jīng)濟學條目修訂的南京農(nóng)學院的原葆民在當時給家人的書信中寫道:“現(xiàn)在大家工作的熱情很高,常常到忘記吃飯和休息的地步。領(lǐng)導上為照顧大家,規(guī)定每天上午10時及下午4時休息10分鐘,打鈴為號。但是很少人能主動擱筆。”
修訂工作分學科進行,按照“六性”的要求,對詞目和釋文進行了認真的審改。詞目收錄要求以一般讀者的需求為主,適當照顧各學科固有體系。釋文主要是介紹基本的和必要的知識,符合科學性,力求簡明扼要,并注意材料和觀點的統(tǒng)一。但修訂工作是個苦差事,如原葆民就“深感從汗牛充棟的繁雜資料中,去蕪存精,精心提煉,再塑造成合乎規(guī)格的上等產(chǎn)品,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專家們發(fā)揚嚴謹審慎的治學精神投入編寫工作?!懊刻旒芯?,深入鉆研,勞動強度當然很高。許多老先生一天下來,都會感到頭昏腦脹、精疲力竭?!庇行l目要反復討論十幾次,幾個月才能最后確定下來。甚至睡覺、吃飯、散步時,都可以聽到探討和爭辯的聲音。浦江飯店成為浩渺知識的匯聚之地,成為學者智慧的碰撞之所。
從春寒料峭的二月,轉(zhuǎn)眼進入了烈日炎炎的七八月份,沒有空調(diào)的浦江飯店成為火爐,只有電扇可以降溫。但因為怕電扇將滿屋的稿子吹亂,只能將電扇放在地上吹。只是“輕風拂腳”的力量畢竟有限,熱得實在受不了了,有的專家就干脆赤膊上陣,或者一手握筆,一手搖扇,然汗水還是淌個不停,浸濕了稿紙,上面墨團點點……
經(jīng)過近半年的苦戰(zhàn),終于將稿子修改完畢。結(jié)束前又經(jīng)編委們以及有關(guān)方面充分醞釀后推薦,1961年8月,中共上海市委決定聘請復旦大學校長陳望道繼任辭海編委會主任委員(主編)。陳望道,1891年生,是教育學家、語言學家。1920年翻譯出版 《共產(chǎn)黨宣言》,參與發(fā)起成立上海的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他任主編后,倡議建立編委會主任委員會議制度,以便在會議上及時研究解決修訂工作中的“大政方針和帶有全局性的問題”;充實辭海編委會人選,建立主編負責制,即由總主編對全書負總責,各副總主編對分工主管的學科負責,各分科主編對本學科的各項工作負責;主持制定健全編委會工作的規(guī)章制度和提高全書質(zhì)量的辦法。還審定、修改了稿件中語法、文字、修辭部分的條目。
陳望道接任主編時,《辭?!ぴ囆斜尽?進入排印階段。1961年10—12月,試行本16分冊陸續(xù)刊行。其后,中共上海市委組織了試行本意見征求工作組,到全國24個大中城市進行調(diào)查訪問,著重征求學術(shù)界的意見。工作組共舉行座談會200多次,參加座談并接受訪問的學者、專家達3000余人。全國所有的知名專家學者幾乎都參與了,如郭沫若、翦伯贊、吳晗、孫冶方、顧頡剛、趙樸初、任繼愈、呂叔湘、陳寅恪、竺可楨等。葉劍英、鄧小平、羅瑞卿還審閱了軍事方面的重要條目。
各方意見和建議匯集后,1962年9月開始對條目進行修改,同時將政治性較強的條目提交上海市委和中宣部審查。在此基礎(chǔ)上,1963年4— 6月《辭?!ぴ嚺疟尽?0冊出齊。1963年7月20日至8月20日,在浦江飯店進行第二次集中,修改試排本。修改結(jié)束后,杭葦奉上海市委之命,赴京請中央宣傳部審定。后中央決定 《辭?!废纫浴霸嚺虐妗钡拿x出版,內(nèi)部發(fā)行。隔兩三年后再根據(jù)各方面的意見加以修訂,公開發(fā)行。辭海編委會決定對 《辭?!?定稿進行一次全面復查。1964年1—2月,在浦江飯店進行第三次集中,進行定稿復查。
1965年4月《辭海·未定稿》上下卷終于由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出版。共收單字13587個、詞語和百科條目84336條,1160萬余字。
《未定稿》 較之1936年第一版,在很多方面都作了較大改進。就框架而言,糾正了第一版“無目的無計劃”導致學科之間極不平衡的狀態(tài),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各學科都有適當比例。大量增收了反映抗日戰(zhàn)爭、中國共產(chǎn)黨、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有關(guān)條目。釋文方面,除了撰寫新增條目釋文外,對老條目也根據(jù)新的國內(nèi)國際形勢的變化和科學文化的發(fā)展情況進行了更新。此外,在部首、注音、插圖、編排等方面都進行了較大改革??梢哉f這次修訂是 《辭?!?的“脫胎換骨”。
《未定稿》出版后,得到了毛主席的肯定,以及中央各部門、社會各界的高度評價。然而接踵而至的文革浩劫將 《辭?!?打入了深淵,《辭海》 被批判成為一株“大毒草”:“集古今中外封、資、修之大成”;“字字都是黑的”。編輯所的門前還被貼上了一副對聯(lián):“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焙芏鄥⒓?《辭?!饭ぷ鞯膶<覍W者和編輯被打倒。
1971年,周恩來總理提出要把修訂 《辭?!返娜蝿樟腥雵页霭嬉?guī)劃。但由于修訂工作是在極“左”狀態(tài)下進行的,使 《辭?!?變得“面目全非”了。 (未完,待續(xù))
(選自《檔案春秋》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