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葉
摘 要:本論文主要通過“認同”這一概念,對小說《砂女》中主人公的社會認同和自我認同意識的轉(zhuǎn)變進行分析。主人公對冷漠的社會感到失望,同時他又寄希望于通過發(fā)現(xiàn)新昆蟲物種實現(xiàn)自身價值。在被監(jiān)禁在砂坑的過程中,他以前得到的能被社會認同的資格和實現(xiàn)自我認同的途徑都被打碎,使他不得不對一切進行重新認識。最終在意識到勞動的實質(zhì)后,他放棄出逃留在了砂坑。主人公的迷茫是時代背景下所有人都有的煩惱。
關(guān)鍵詞:砂女;社會認同;自我認同
《砂女》是安部公房在1962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講述的是普通教師仁木順平為了收集昆蟲,誤打誤撞進入了砂村。當?shù)鼐用竦姆课荻荚谏钌畹纳晨又?,為了家園不被沙子吞沒村民們只能每日“清砂”。由于缺少勞動力,村民們把主人公監(jiān)禁在砂村。與他相伴的年輕寡婦,更像是引誘他進入砂坑的“誘餌”。男人多次出逃都未遂,最后終于等到了出逃的機會,但他卻留了下來。在這個看似荒誕的故事背后我們可以了解到當代人對于“認同”的追求和迷失。作品描摹了現(xiàn)實的社會狀態(tài),人們忙忙碌碌最后卻無法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何在。
1、相關(guān)理論
(一)關(guān)于identity(認同)
“認同”譯自英文identity。國內(nèi)有時也將identity譯作“身份”,但這時只能當名詞使用。在心理學之中“identity”譯作“認同”。付義榮[3]提到不同的“認同”概念有個體主義層面的也有集體主義層面的,但他們都有幾個共同的內(nèi)核:(1)認同是人們對自身角色以及與他人關(guān)系的一種定位;(2)認同不是自發(fā)產(chǎn)生的,而是在復雜的社會互動過程中通過自我觀照和規(guī)范的學習而形成的;(3)認同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中。
(二)社會認同
“社會認同”指個體通過群體對自身的定位。泰弗爾認為社會認同是個體自我形象的一部分,它源于“個體所具有的這些知識,即自己屬于哪些群體,而這些群體成員資格之于自己又具有怎樣的情感和價值”。每個個體可同屬于幾個群體,并在不同程度同他們保持聯(lián)系。因此需要與不同的社會群體進行聯(lián)系,構(gòu)建不同類型的社會認同。
(三)自我認同
自我認同是能夠理智地看待并且接受自己以及外界,在追求和逐漸接近目標的過程中會體驗到自我價值。吉登斯[3] 認為自我認同并不是一個人的所有特質(zhì)的組合,而是通過其個人經(jīng)歷塑造的。而“理想自我”就是“我想成為的自我”,理想的自我,可以說它是自我認同的核心部分,它促成了“自我認同”的實現(xiàn)。如果個體不能建立并保持自我認同感,則會面對自我認同危機,無法不能確定自己的價值和方向。
2、由追求社會認同轉(zhuǎn)向?qū)崿F(xiàn)自我價值的試探
《砂女》創(chuàng)作時間正值日本戰(zhàn)后重建,經(jīng)濟穩(wěn)步發(fā)展時期。日本國民面對社會的劇變逐漸產(chǎn)生了迷茫。物質(zhì)生活上的日漸富裕,帶來了精神上更高的追求。
“他”是一名中學教師,31歲,長相普通,喜歡捕捉昆蟲制作標本。文中稱他為“男人”,作者模糊掉他的姓名是將他視為萬千迷茫普通人中的一員,他的孤獨和迷失并不是“仁木順平”獨有的煩惱。他不贊同目前的“幻想式教育”,為了謀生他卻只得繼續(xù)做個麻木的教師。在男人失蹤后他人對他進行了一些惡意揣測,同事認為他喜歡收集昆蟲的愛好是因為他精神上存在缺陷。在家庭里,妻子對他冷嘲熱諷,聲稱他是“精神上的性病患者”。兩人為此都漸漸的喪失了生活中的熱情。
他的工作不能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得不到社會和家庭的認同,只有將希望寄托于捕捉昆蟲發(fā)現(xiàn)新物種并留名青史,才能實現(xiàn)對自我的認同。社會認同的缺失使他轉(zhuǎn)向?qū)ψ晕艺J同的渴求。希望在平凡中實現(xiàn)一點人生的價值。
3、社會認同與自我認同的雙重毀滅
(一)原有社會身份被剝奪
男人為了尋找一種獨特的斑蟊蟲來到了這個偏遠砂村,被當?shù)卮迕瘛昂眯摹绷羲迏s再也無法從砂坑里出來。沙坑里的房子和女人只不過是誘捕他這個勞動力的陷阱和誘餌罷了。
在男人被困砂坑之時,他曾多次對“女人”和村民講明自己的身份,對遭到不公待遇進行控訴?!捌晌也皇莻€流浪漢……我老老實實地納稅,有正式的戶籍……就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警察局發(fā)了“尋人啟事”,肯定會出什么事的!………”
“我喝到了水,該做的事我都會做的。我和你們說定了,但還是想問幾句,你們絕對計算有誤……我可是學校的教師哇……我有同事,還有工會組織,我們受教育委員會和PTA的管轄……你們以為我失蹤了,社會上就會默不作聲嗎?”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男人對回到原來社會的渴望,對自己原本身份的強烈認同。他為建立好工作方面的社會認同付出了努力。做一個本分的教師常年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哪怕是為了謀生),像“深深沉在河里的石頭”看著學生每年像“河里的流水一樣從自己身邊奔流而去”。男人發(fā)現(xiàn)自己被監(jiān)禁考慮的是“……對我這種有工作的人來說,預定超過半天,將會帶來多大的損失呀……一寸光陰一寸金吶。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吶………”。為了被社會認同所作出的種種努力,為了立足社會得來的各種證書,都隨著被監(jiān)禁化作了泡影。
(二)對自我價值產(chǎn)生懷疑
男人原有的社會身份被強行剝離。在被困砂坑時他一共做出了三次反抗。這個過程也展現(xiàn)了在村民的違法監(jiān)禁下他的自我認同意識是怎樣被逐步擊垮的。
首先男人自認為作為一個“本分納稅人,有公民戶籍”的身份會震懾住村民,使村民相信政府不會對男人的失蹤置之不理。然而,自始至終等不來的救援讓他意識到,自己不過像沙礫一樣渺小。他曾努力建立的種種社會“身份”救不了他。
為了讓村民知道他的存在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第一次男人的反抗是裝病。“女人不堪事態(tài)的重負,不久一定會變得筋疲力盡的。干活的能力下降,甚至給建筑物的安全帶來威脅。對整個村落來說,這可是嚴重的大問題呀,勞動力算不上,還拖進來個添麻煩的種。不把他趕快攆走,將來可就無法收拾了?!边@時,他認為自己處于比較重要的位置,女人照顧他會不堪重負,久而久之會引起村里的重視。然而第一次反抗由于村民不聞不問和他自身認為“還有什么后路存在”無法堅持裝病以失敗告終。
第二次反抗,男人將女人綁起來意圖威脅村民放他走。喪失兩個勞動力,這下村民不得不重視了吧。這次依然沒有人理睬他,男人對自己的價值產(chǎn)生了懷疑?!八拇嬖?,已經(jīng)作為推動這里日常生活的一個齒輪,載入零件冊了吧?!弊约阂呀?jīng)不是社會中獨立的個人了,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零件一般的存在。村民的對應方法是斷水,在缺水時候男人意識到這些人“哪可能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從村民對他的行為,男人對自己存在的價值產(chǎn)生了懷疑。這次反抗由于男人無法忍受缺水的痛苦,依然以失敗告終。
第三次反抗,男人用攢起來的布條做成繩梯逃出了洞穴,一開始看似順利。最終男人被追趕到“食人沙”處,在被沙子吞沒之前他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呼救。“……臨到死之邊緣,什么個性,什么忙也幫不了……男人終于哭了起來。起先還強忍克制著,嗚嗚咽咽;不一會兒就號啕大哭起來??蓱z的崩潰感覺里,男人恐怖得直打哆嗦……當背后忽然傳來聲音時,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得自已被打得落花流水。連慚愧羞恥的心情,也像蜻蜓翅膀著了火,悄無聲息地縮成一團,變成了灰?!彼械囊磺性谒劳雒媲巴丝s了。男人被救起時“沙子撲撲地一層層坍塌。理想、絕望、羞恥、體面都被這些沙子埋葬了,消失了?!边@一次直面死亡的經(jīng)歷徹底剝奪了他作為一個人的尊嚴,也擊垮了男人對自身價值和身份的認同。
4、對于自我認識的反思和再構(gòu)建
實際上女人就像是一面鏡子[5],反映出男人所處的狀況?!扒迳啊币埠谩敖虝币埠枚际菫榱嘶钕氯チT了。每一天都是沒有意義的循環(huán),被勞動和工作束縛。連自己都無法認清自身的價值和身份,在探尋自己身份的同時一邊又只能用各種身份證件來證明自己的存在與意義,這種證明本就是無稽之談。在“清砂”過程中他終于體會到曾經(jīng)一個講師演講的含義?!翱缭絼趧樱送ㄟ^勞動沒有其他路可走。不是勞動本身有價值,而是要通過勞動來超越勞動……只有這自我否定的能量,才是勞動的真正價值。”不管是目前的體力勞動還是從前的工作都是沒有價值的,為了勞動而勞動無法實現(xiàn)“理想的自己”。通過對從前生活的重新認識,男人對自身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面對過死亡的男人,在回到砂坑之后“打算像冬眠一樣,順應洞穴的生活,他一心一意專等解除村里人的警戒?!?/p>
然而,在認清原本生活實質(zhì)之后,他依然沒有放棄回到“文明都市”的想法。一次偶然的機會,男人發(fā)現(xiàn)他做的捕捉烏鴉的裝置“希望”可以屯水,這為他茫無目的的等待帶來了希望?!吧匙拥淖兓?,同時也使他發(fā)生了變化。也許他從沙子中,和水一起撿回了另一個自己?!蹦腥税l(fā)現(xiàn)了新的生活,發(fā)現(xiàn)了新生命的可能性。
在村民慌慌張張?zhí)ё邔m外孕出血的女人后,男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攀上了他們忘收走的繩梯。“風吹過來,像要從嘴里扼住他的氣息似的。他在洞的邊緣兜了一圈,往看得見海的地方登了上去。海也是黃色、渾濁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里只有粗糙不光滑的感覺,并沒有他所預期的那種滋味?!蹦腥诉@時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他所期望的自由。在這里他先前努力融入社會建立的社會認同和對自我的認同已經(jīng)被粉碎,他已經(jīng)“習慣了茫無目的的等待”。尤其是,在認識到勞動的實質(zhì)之后,從前為了逃脫通勤的日常去收集昆蟲,與現(xiàn)在為了逃脫“清砂”的日常觀測溜水裝置,似乎沒有實質(zhì)上的區(qū)別,都是從無用勞動中找尋自己的價值。在從前的社會孤立無援,在如今的砂坑亦是如此,已經(jīng)沒有逃脫的必要了。手里緊緊攥著的“往返車票”既沒有目的地也沒有返回場所。重要的是男人和始終不愿離開砂坑的女人一樣,已經(jīng)“習慣了茫無目的的等待”。
5、結(jié)語
小說看似荒誕,然而其中反映的卻是大部分人的精神狀態(tài),看似繁華的都市背后布滿了迷茫和不安。男人最終沒有逃跑,是因為溜水裝置實現(xiàn)了他對自我的認同嗎?男人已經(jīng)意識到,為了生活他已經(jīng)逃不出這種義務的累贅和無所作為。他之前對自我的認同對社會的認同已經(jīng)破碎,他的認知雖然被刷新,但還不足以支撐他對自我產(chǎn)生新的認同。往返車票的站點都是空白,不知該去往何方,不管向何處去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這正是高度成長期背景下人們迷茫的所在。
參考文獻
[1]安部公房.砂の女[M].東京:新潮社,1989.
[2](日)安部公房著.砂女[M].楊炳晨譯.浙江: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
[3]付義榮,葛燕紅.社會語言學視野中的社會認同理論[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
[4]孔祥娜.大學生自我認同感和疏離感的研究[J].河西學院學報,2005.
[5]ウィリアム·カリー.「疎外の構(gòu)造」——安部公房·ベケット·カフカの小説[M].新潮社,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