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
記者:唐園長您好!據(jù)悉,您曾參與或主持了多項國家級、省級、市級課題研究工作,早期撰寫的不少關于幼兒音樂、美術、語言類的教育論文都獲得了各種獎項。是您個人對藝術類教研有較大興趣的緣故嗎?
唐松梅:是的,我從小就很喜歡唱歌、跳舞,在成長的過程中發(fā)覺,只要接觸到與藝術相關的事情,我就感到特別快樂。比如舞蹈,能讓我體會到對自己身體有意識地控制后那種內在秩序感的建立,這種秩序感讓我的身體變得輕盈、挺拔、穩(wěn)健,隨之帶來與人交往中的自信。從學校畢業(yè)進入南京市第三幼兒園(以下簡稱“三幼”),從一名普通的幼師成長為一名特級教師,我對三幼“美育”的認識,也從最初的美術、音樂、語言等領域的教學研究逐漸上升到欣賞與創(chuàng)作活動中建構生態(tài)式教育關系的“生態(tài)美育”的研究。
記者:藝術教育更多的是從個人體驗出發(fā),而不是讓幼兒被動地接受。三幼最初是從培養(yǎng)幼兒的音樂、美術、語言類藝術領域去培育幼兒的審美能力的,在這些方面有哪些較為獨到的教學方法?
唐松梅:大多數(shù)幼兒園在進行藝術教育時是根據(jù)教師事先做好的教學計劃將教師自己的理解傳遞給幼兒,幼兒被動接受。這種現(xiàn)象不斷地敲打著我們去反思現(xiàn)有的教育理念,特別是在接觸了美術欣賞教育中的“對話法”,即在活動中,通過多種形式針對美術作品,展開教師、兒童與藝術作品三者之間的相互交流,我們感受到教師與孩子成為平等互動關系的合作者、共同學習的伙伴,可以更好地引發(fā)幼兒對于藝術作品的體驗、交流和思考。一方面,教師的引導激發(fā)幼兒欣賞的興趣,提高他們的審美能力;另一方面,孩子們的執(zhí)著、直覺、想象會給教師帶來驚喜。在對話中,教師、幼兒、作品三者的視界得以不斷地碰撞、交融、拓展和升華。
在實施這樣一種“對話法”的教學過程中,我們在往前不斷地探索,同時也會停下來反思與觀察。因為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有時我們在努力想要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時候,卻往往違背了我們的“初心”。面對一個個接受被動教育的孩子,你要不斷地去思考:孩子原本是什么樣的?孩子到底需要什么?孩子在什么樣的狀態(tài)下,才能真正把內在的自主性發(fā)揮出來?而我們,永遠是口號比行動快,而且快很多,有種靈魂被丟掉的感覺。所以就需要我們不斷地回過頭再去看,經(jīng)過那段時間的打磨后,腦子里面會慢慢地形成自己的想法,讓我深深意識到:兒童在學習中應更多地擁有自己的體驗!
帶著這樣的認識,我們園在做閱讀活動的時候,就特別關注孩子自己和圖畫書之間的“對話”,在活動中也會安排一些環(huán)節(jié),讓幼兒通過動作、表演、猜想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的閱讀體驗。雖然當時也聽到了不少質疑的聲音,但這么多年,我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認為這一切源自三幼藝術研究的基礎,包括對于繪本的解讀等,它是帶有個性化的教學,我們非常關注幼兒在活動中自己的解讀。雖然孩子還很小,但每個孩子都不一樣,只是看你有沒有給他們機會去表達、去感受,鼓勵他們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有時孩子的表現(xiàn)會超乎我們的想象,所以當你越了解兒童,你就越可能對你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即你所從事的這個職業(yè)產生一種敬畏之心。這份職業(yè)能夠讓人的心里始終保有愉悅感,讓人有向善、向美之心,這就像硬幣的兩面,對我們而言同等寶貴。
記者:近年來,您關于幼兒審美的文章逐漸增多,如《引導、支持、合作——欣賞與創(chuàng)作活動中建構生態(tài)式教育關系的幾點嘗試》《揮動智慧的翅膀——淺析美育在幼兒園教育活動中的價值與思考》等文,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
唐松梅:這種轉變其實就是關注點從形式到內涵上的轉變。藝術教育作為一種通識教育,在國外是被廣泛關注的。但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它可能始終還屬于副科。三幼最初在研究美術教育時,我們提出怎么才能讓孩子真正成為美術的小主人?我們認為,美術活動不是坐在那兒畫個畫、剪個紙、捏個彩泥、折個手工就算“美術教育”了。我們希望拓展一種全新的教研思路:孩子在幼兒園參與美術活動,不是為了把孩子當作藝術家去培養(yǎng),而是為了讓他從小就對藝術、對審美有一種感知與判斷。
比如我們讓孩子欣賞西洋畫,其實這種教學方式對教師自身來講也是一種很大的挑戰(zhàn),因為繪畫的方式、方法是非常多元的,對于繪畫作品的評價也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所以了解繪畫藝術可以打破你固有的審美模式,給你帶來震撼。作為教師的我們,也要求自己快速吸收新的審美理念,這是一個學習與成長的絕佳時機,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和孩子在共同成長。這個過程可以用“痛并快樂著”來形容,而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讓我們在美術欣賞活動中有了越來越多的經(jīng)驗,和孩子們的“對話”也越來越自如。
當時我們選取了一個班作為美術欣賞活動的研究實踐基地。我們轉換關注點,不再局限于原有美術活動的表現(xiàn)形式,而是從發(fā)掘美術教學的內涵入手,引導這個班的孩子如何欣賞西洋畫,如何通過與大師的“對話”來提升自己對“美”的敏感性。一個學期后,我們對這個班的孩子進行整體測評,讓我們意外的是,這個班的孩子不僅在審美能力上有了很大改變,甚至他的自信心、想象力、判斷力、表達力等方方面面都有了明顯的提升。更令我們驚喜的是,這個班的教師對藝術的鑒賞能力也同樣提升了,而且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已在無形中將對藝術欣賞的個人體驗不知不覺遷移到日常的生活中。
記者: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審美內涵的理解與教育。
唐松梅:對!關注兒童審美,如果只是關注學會某種藝術技能,或是某種方式方法,那這種教育還是停留在形式上。而審美素質的培養(yǎng)這件事,是關乎孩子一輩子的。有人說:審美素養(yǎng)是一個人終身幸福的決定性因素。這種觀念雖然有些偏激,但我的理解是,一個人如果真的能夠具備欣賞藝術、欣賞美的能力,那他這輩子所獲得的幸福感必定會比對美無感的人來得強烈。
我認為,幼兒園的美育工作應該越來越清晰地指向審美素養(yǎng)、藝術素養(yǎng)的教育,而不是偏向技能的教育。幼兒園的美術教育和校外的美術輔導機構不同,大多數(shù)校外美術輔導機構強調的是“結果”(即作品)的呈現(xiàn),而幼兒園更關注的是培養(yǎng)幼兒審美能力的“過程”。有好的過程,必須有好的結果,但不能僅僅指向好的結果,因為好的結果,未必會有好的過程。所以審美教育是一件長久的事,它需要我們擁有更加開闊的視野,對孩子來說,教師的視野決定了他審美意識養(yǎng)成的土壤是否足夠豐潤。
記者:您和前任園長周慧萍共同主編《從美出發(fā):聚焦幼兒審美經(jīng)驗建構》一書,是出于什么樣的初衷?
唐松梅:關于“幼兒審美經(jīng)驗建構”的研究,其實也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它代表了我們當下對于兒童美術教育的一些思考。比如關于兒童的生活經(jīng)驗和審美經(jīng)驗之間如何聯(lián)結?如何轉換?我們是否可以通過一種主題的方式去聚焦兒童審美經(jīng)驗的提升?我們也意識到,兒童審美經(jīng)驗的提升,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也需要一個過程。在這本書里,我們強調的就是這樣一個過程,它不是給教師傳播一些便于模仿的形式上的東西,而是更多地讓你在實踐中和孩子們一起去經(jīng)歷,去感知,去體驗,去表達和創(chuàng)造,拓展你的思維,開啟你美術教育的另一扇窗。
記者:大家都知道,三幼的特色是“生態(tài)式藝術教育”,這與前面談到的藝術教育、審美建構,都是一脈相承的。目前也有一些幼兒園在做類似的特色教育。您對此有何看法?
唐松梅:“生態(tài)式藝術教育”這個概念最初是知名學者滕守堯教授提出來的。生態(tài)美育的思想,和生態(tài)美學是相關聯(lián)的。從生態(tài)美學到生態(tài)美育,我們用這個思想和理論去指導我們園的課程建構。這是三幼的個性視角。此外,我們還參與編撰過以生態(tài)式教育思想為指導的《體驗探究交往課程》,這套課程我們已經(jīng)實踐了十多年的時間。在此基礎上,我們正在開展《幼兒園生態(tài)美育課程的續(xù)進研究》?,F(xiàn)在來看,我們的課程建構思路和理念與當下教育廳提出的“課程游戲化”在方向上是不謀而合的,只是立足點和角度有所不同。我們期待通過主題活動、自然探索、戶外自主游戲等多種活動路徑,讓兒童在探究的過程中獲得更加自然的、有生命力的成長。我們在做生態(tài)美育課程的時候,不只針對教師和孩子,還發(fā)動幼兒園的全體員工,包括后勤部門等一起參與到課程的實踐中來。我們的課程,將教師與孩子置于課程的中央,幼兒園后勤部門、家庭、社區(qū)等其他一切都是圍繞這個中心點去展開各種活動和工作,由此建構一個課程的生態(tài)圈。
“用愛、美、生命啟迪幼兒的智慧,開發(fā)其潛能,為其健全完滿的人格奠基。”這是我園對“生態(tài)兒童”的培養(yǎng)目標。這個目標最終指向的正是建構一個審美文化的生態(tài)圈。培養(yǎng)一個“生態(tài)兒童”,不是要求他在各方面都完美、都優(yōu)秀,而是讓他在一種生態(tài)的環(huán)境中去獲得個人的自然生長,包括其身體和心靈的和諧。正如人與自然的關系,人不是改造自然,而是平等地把自然作為人類共存于地球的另一種生命的存在。這樣的一種理念,在孩子還處于幼兒期時就開始滲透,就能更好地幫助他建構起生態(tài)智慧。比如陪伴一株植物的生長、親手喂養(yǎng)蠶寶寶,讓他通過自己的親身體驗去了解整個生命的變化。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培養(yǎng)的就是一個具備生態(tài)特征的兒童,而非一個對生命、對自然無感的幼兒。
記者:也就是說,你們在做審美文化課題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梳理生態(tài)美育了。在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摸索與成長中,研究方向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與明朗。
唐松梅:對的。我們通過大量的培訓、交流,老師們來探討關于課程的想法,還廣泛聽取了大量的專家指導意見。所以我們現(xiàn)在在課程審議的方式上都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包括老師與家長之間的關系、班級與班級之間的關系,我們都以一種生態(tài)的方式去處理。因為整個幼兒園就是一個大的生態(tài)圈。這種變化對我們的生態(tài)美育工作起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家長們更加積極主動地配合幼兒園,包括與祖輩級家長的關系也變得更加融洽,家園共育工作和諧而穩(wěn)定。
記者:工作28年來,您從一名普通教師成長為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園長,其間一定有一些讓您記憶深刻的“轉折點”,請您聊聊這些“轉折點”給您帶來的人生收獲。
唐松梅:如果一定要說“轉折”,我認為我個人從思想上的轉變首先是在同孩子的交往中開始的,包括一些特殊的兒童,當你真正看到他的變化,會突然覺得自己是個能賦予他人能量的人,特別是當你發(fā)現(xiàn)一個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影響另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對你所接觸到的每個孩子都有了一份責任。在這個過程中,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我會主動去尋找一些途徑提升自我,無論是讀書還是參加培訓。我認為是孩子改變了我,所以我對孩子是懷有一種敬畏之心的。
另外倍感幸運的是,在我的幼教之路上,我也遇到了很多非常優(yōu)秀的導師,他們不僅在教學活動上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也讓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與人為善、積極上進、堅守理想的品質和精神,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良好的生態(tài)?
生態(tài)就是這樣,有光明的一面,也會有陰霾的一面,但是我覺得這都沒關系,重要的是你用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