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蝴蝶夢》是英國女作家達芙妮· 杜穆里埃所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發(fā)表于1938年。作者以第一人稱“我”來講述故事,通過“我”之口呈現(xiàn)了一個神秘莫測的自然主義色彩叢林女王呂蓓卡。呂蓓卡的放蕩不羈與“我”的溫良恭順形成了鮮明對比并互文著當時的女性存在。通過展現(xiàn)兩位女主在男權(quán)社會立足的兩極生存方式,《蝴蝶夢》透露了強烈的環(huán)境塑人、適者生存的自然主義邏輯,詮釋了環(huán)境局限下女性烏托邦理想的困境。
關(guān)鍵詞:自然主義;生存法則;環(huán)境塑人;男權(quán)社會;女性烏托邦
一、曼陀麗:冷酷的生存環(huán)境
依托達爾文進化論所生長成熟的自然主義文學流派,擁躉“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強調(diào)環(huán)境與人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以及環(huán)境對人性與命運潛移默化的影響。而《蝴蝶夢》中所建構(gòu)的故事發(fā)生地“曼陀麗莊園”承托起全書的自然主義基底,是冷酷無情、物欲橫流的“自然主義氛圍”[1]中的“叢林”的化身。
曼陀麗是世人眼中的“仙鄉(xiāng)”,有著馥郁芬芳的杜鵑谷玫瑰園、品味超群的書畫藏品、龐大巍峨的哥特風建筑群,毗鄰海岸,坐擁大把的服務周到的管家仆人,而一年一度的變裝晚宴也代表了上流社會的審美趣味。然而這所宅第中森嚴的階級感與物欲感卻泯滅了大部分“仙鄉(xiāng)”的溫馨色彩,使曼陀麗成為一個清冷而遺世獨立的形象。小說中的“我”跟隨男主人邁克西姆來到曼陀麗,平民出身、青澀無知的“我”是一個實打?qū)嵉年J入者,剛到宅第便被曼陀麗的代表人物、宅邸總管丹弗斯太太給了個下馬威:丹弗斯太太率眾人夾道迎接這位平民新娘“我”,慌亂之中“我”竟將兩只手套都掉在了地上,而丹弗斯太太借拾起的機會給予“我”輕蔑的眼色——這是上流階層對捉襟見肘、強裝鎮(zhèn)定的灰姑娘的首次示威。
事實上整個曼陀麗的人始終對“我”是不待見的,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看待這位高攀的“灰姑娘”?!澳阋?,你和呂蓓卡是多么不同!”通過配角的口吻,作者時刻強調(diào)“我”闖入者形象的格格不入。在這個冷酷的仙鄉(xiāng),“我”始終未能全身心地適應這里,被前任德溫特夫人呂蓓卡的陰影所籠罩,直到書本的后半部分,“我”通過對男主人公邁克西姆的愛的確認,方才獲取了一些自信,開始從曼陀麗的順從者轉(zhuǎn)變?yōu)轳{馭者。然而結(jié)局一場大火泯滅了一切,“我”也未能在曼陀麗活出真我。
二、“反抗”與“順從”:截然相反的生存方式
小說中的呂蓓卡,神秘美麗,智慧超群,小時候便展現(xiàn)了遠超同齡人的成熟,擁有著蠱惑人心的能力。她風姿綽約,化裝晚宴上一襲白裙驚艷眾人,如白杜鵑花般圣潔;然而她又是張揚自負、放蕩不羈,生活在自我構(gòu)建的理想女性烏托邦之中,卻被丈夫邁克西姆視作“惡魔”“蕩婦”,矛盾感匯聚在呂蓓卡身上,賦予角色一種異樣的魅力。而“我”則與呂蓓卡截然相反,“我”瘦小干癟,相貌平凡,有著濃烈的女學生氣;但“我”的溫順可人與青澀單純?yōu)楦挥姓瓶赜倪~克西姆所喜愛,因為這一特點使“我”有幸入住曼陀麗成為“女主人”。兩種迥異的個性,在男性“主宰者”邁克西姆面前,有著不同的生存方式。
“我”雖非名流,但始終有著踏入“仙域”豪門的烏托邦式向往。童年時代赤貧的“我”,因為此類憧憬,就曾為了買一張曼陀麗的明信片而花掉了自己的零用錢。在與邁克西姆的初次約會中,“我”坐在豪車副駕駛上,咬著指甲,幻想自己是“三十六歲上下的貴婦人,披一身黑緞子,戴一串珍珠項鏈”,貴婦是“我”所朦朧向往的形象。而邁克西姆的求婚是如此隨意,充滿著命令式的語氣:“要么跟范· 霍珀夫人去美國,要么跟我回曼陀麗老家”,也不打算“穿白色禮服,請女儐相”,舉辦盛大的婚禮;但“我”毫不介意,“我”只為入住曼陀麗仙境而心曠神怡。可是,曼陀麗的生活其實“我”是很不適應的,“我”謹小慎微,自卑敏感,面對仆從的趾高氣昂毫無辦法只能低聲下氣,名為德溫特夫人實則處于曼陀麗食物鏈底層。剛到宅邸的“我”甚至不敢與管家對話,迷路了也羞于向仆從問詢,打碎的雕塑要偷偷藏起來,也從不對每日的菜單提出意見。在曼陀麗,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我”全仰仗于丈夫,扮演著溫順體貼的妻子形象?!拔摇笔且揽恐聹靥氐膶檺凵娴?,然而連這一點“寵愛”“我”也時常質(zhì)疑。邁克西姆似乎對“我”宛如對待小狗杰斯珀,開心時拍一拍頭,“這樣,我又變成了杰斯珀式的角色,恢復了原來的地位”;在化裝舞會上,他希望“我”是青澀單純、漫游仙境的愛麗絲;他不希望“我”明白所謂“不該明白的事理”,他覺得丈夫應該是類似于父親的角色……這種情況下“我”也曾反抗,與之爭論,然而德溫特一生氣,“我”立刻跪倒在他腳邊卑微地祈求他的原諒,恢復百依百順的狀態(tài)?!拔摇敝荒茉谶~克西姆上倫敦時松一口氣,“莫名其妙地感到快活”。直到得知了德溫特殺害妻子的事實,“我”沒有感到憤怒和欺騙,甚至為獲得了邁克西姆全部的愛而竊喜、自信,自愿成為德溫特犯罪事實的幫兇,完全成為一個“男權(quán)傀儡”[2]。這種順從的生存方式,雖然泯滅了自我,疲憊不堪,但這種迎合男權(quán)的方式換來了“我”將德溫特夫人的位置坐實坐穩(wěn),從而擁有可能高枕無憂的生活,“我”也自然是不會后悔的。
呂蓓卡確實與“我”截然不同。她張揚放肆,私生活放蕩不羈,結(jié)婚沒幾日后她便與丈夫開誠布公約法三章,宣誓了對男權(quán)的徹底不服;“沒人制服得了她,她一向我行我素……她周身的力量,真不下于一頭獅子”,她對自由的瘋狂追求讓她無法受制于任何人,包括邁克西姆。她更是能干的,在曼陀麗她事必躬親,舉辦聞名遐邇的化裝晚會,處理莊園的種種瑣事,而優(yōu)雅舒適的晨室也展現(xiàn)了超凡脫俗的品味。她就像書中時時出現(xiàn)的石楠花,鮮艷冶致,每個見過她的人都會為她的個人魅力所折服。然而這樣凌駕于世俗傳統(tǒng)之上的女人卻死在了丈夫的槍口。事實上,除了私生活放蕩,呂蓓卡并無罪大惡極之處,比起書中的“我”,呂蓓卡才是真正活出了自己的顏色,那么她死去的理由是什么?是丈夫口中的“邪惡”“放蕩”,也就是傳統(tǒng)男權(quán)社會評判標準中“不守婦德”的典型。男權(quán)主義的典型代表邁克西姆,他從不愛呂蓓卡,娶她只是因為她的美貌、出身、才干、頭腦能夠與曼陀麗相匹配[3]。他很少與自己的妻子交流真正的內(nèi)心世界,出于他對妻子的認知只是服從而非平等。張揚放肆的呂蓓卡是斷然不符合德溫特先生的標準的,因為無法駕馭,他只能對她的人格進行攻擊,直到最后他甚至再也無法容忍這個完全自我永遠挑戰(zhàn)男權(quán)的女人。這是屬于呂蓓卡的悲劇,屬于那個時代所有心懷女性烏托邦理想敢于反叛的女性的悲劇。
“順從”與“反抗”,本文討論這兩種類似兩極的方式并不為了作孰是孰非的道德評判。“我”的順從令自己喪失了自我,但在那個時代或許是女性的無可奈何之舉;呂蓓卡的反抗活出了自己的顏色,但到底不為男權(quán)所接納失去了生命。兩種截然相反的生存方式看似戲劇化,實際上是人物走向之必然,歸根結(jié)底,不同的成長環(huán)境賦予了“我”與呂蓓卡不同的追求夢想和為人處世的方式。
三、環(huán)境塑人:不同的出身不同的境遇
“我”與呂蓓卡,最終走向了不同的道路,這并非偶然,而是成長環(huán)境所引導的必然走向。
“我”溫良順從的性格其實并不出奇。19世紀的英國是男權(quán)制社會,當時的社會觀認為,兩性自然本質(zhì)不同。婦人體質(zhì)弱,經(jīng)濟不能獨立更不需要自立,因此,婦女的勞動權(quán)益獲得不了任何保護。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我”自然也一樣,秉承著夫為妻綱的原則,懦弱自卑,百依百順。加之“我”父母雙亡,家境貧寒,很早便進入社會,作為俗不可耐的范· 霍珀夫人的跟班,“我”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作為底層貧窮少女,早已習慣了各路人馬的下菜碟行徑,常年穿著雇主女兒不要的一條法蘭絨裙子?!拔摇钡淖宰鹦膶掖伪徊仍诘厣希绊槒摹睅缀跏遣坏貌贿x擇的生存方式。前半生“我”以雇主范霍珀夫人的眼色為生,后半生則要看著德溫特先生的臉色——在這種情形下,自卑、敏感常年圍繞著“我”,“我”遠遠沒有勇氣向書中的“反派”丹弗斯太太說不。經(jīng)濟上對丈夫的依賴幾乎決定了“我”話語權(quán)的缺失,“我”沒有資本與之抗爭。對牛排的調(diào)料“我”不會說不,對晨室花瓶的擺放“我”無從置喙,對賓客提出舉辦晚會的要求“我”也只能緊張地應下。世俗的教育沒有告訴女性抗爭,家境的貧寒也不給“我”機會抗爭,雙重因素下“我”的覺醒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整日生活在呂蓓卡的陰影之下。
然而呂蓓卡成功超越了世俗之見。出身名門,養(yǎng)尊處優(yōu)地成長賦予了她反叛生長的土壤。父親對她百依百順,優(yōu)渥的家境成為呂蓓卡在曼陀麗最大的靠山。生于名門的呂蓓卡接觸社交想必很早,“她打男人身邊走過,他們都會轉(zhuǎn)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她,而她那時還不滿十二歲”;而同齡十二歲的“我”父母雙亡,寄養(yǎng)在他人籬下;小時侯呂蓓卡學騎馬,揚鞭抽打胯下的坐騎的樣子英姿颯爽,連馬都被她“抽得冒出血來”;而“我”不知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討生活,擁有一匹自己的馬簡直是癡心妄想;呂蓓卡穿著考究,寒風凜冽的夜晚披著的是栗鼠皮披肩,連內(nèi)衣都是花邊繁復、制作精良的,禮服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而“我”常年穿著雇主賜的一件不合身的、灰不溜秋的法蘭絨裙子,內(nèi)衣破了都不敢吩咐仆人補;“我”沒有成長為呂蓓卡的先決條件,甚至都不擁有一個起碼溫馨的普通家庭。家境優(yōu)越的呂蓓卡是注定要成為人上人的,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她永遠不會有后顧之憂,她是有資本為所欲為的。
實際上放諸當今社會,用現(xiàn)代的眼光來解讀《蝴蝶夢》,書中充斥著階層固化的色彩。呂蓓卡是豪門的代表,“我”則是寒門的真實寫照。在社會層次結(jié)構(gòu)中處于不同地位的社會群體流動或逐漸變換,亦或受到阻礙,是當今社會的常態(tài)。而在20世紀初期的英國,女性經(jīng)濟不獨立,在社會中不具備與男性平等的就業(yè)權(quán)利,要想實現(xiàn)階級的跨越基本只能通過所謂的“高嫁”。而門當戶對又是舊社會所信奉的理念,所以“我”在曼陀麗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上流階層天生擁有更多機會,不論是教育還是閱歷,都是寒門難以企及的。于是從“我”的視角來看,呂蓓卡舉手投足皆為風雅,她永遠是人群的中心,鮮衣怒馬的存在。而“我”卻怎么也學不會她的一招一式,即使入主曼陀麗,“我”依舊不被上流社會的人群所接納,因而產(chǎn)生下意識的自卑感。呂蓓卡這樣的頗具當代女性風采的人,作者將這個角色設定為名門出身,其道理不言而喻:豪門才有資格肆意揮灑,有資格驕傲放縱,而“我”這樣的外來者,總要被自卑所縈繞,生活在名門的陰影下。這種書中無形透露出來的“惡意”,是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但作者也是善良的,在“我”意識到德溫特先生全部的愛后,“我”這樣的灰姑娘也有了表達自我的勇氣,只是這種勇氣終究來得遲了些,說到底也是男性所賦予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又不免充滿了諷刺。
四、結(jié)語
在生存的兩極中,無論是“順從”還是“反抗”,《蝴蝶夢》都呈現(xiàn)了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艱難的生存方式。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與她們的出身與成長環(huán)境脫離不了關(guān)系。以生存為信條的底層的“我”,因順從社會與男權(quán)獲得了進入曼陀麗的機會,卻也一度自我身份迷失[1];而桀驁不馴的叢林之獅呂蓓卡,堅持不懈地駕馭社交與生活,一度得到了她理想的自由,卻也終究患病并在男權(quán)槍口下失去生命。兩位女主置身同樣環(huán)境所限下的兩極生存,互文著女性烏托邦理想的悲劇,更是作者達芙妮· 杜穆里埃通過此書所作的時代挽歌。
參考文獻
[1]趙蔓芳.“自然主義”氛圍中迷失的“身份”——《蝴蝶夢》主人公“我”的分析[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4):101-104.
[2]黃馳.《蝴蝶夢》中敘述者“我”的解析[J].世界文學評論,2012,(1):150-153.
[3]李麗花.解析《蝴蝶夢》中呂蓓卡的女權(quán)主義[J].外國文學,2012,(4):110-111.
作者簡介:
劉逸琳(1998-),女,湖南湘潭人,主要從事文學與新聞傳播研究與實踐等等。
*基金項目: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課題:“烏托邦”夢式思維與“自然主義”認知心理在相關(guān)文學作品中的互文闡釋(19YBA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