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殿忱
(北華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吉林 132013)
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先民們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窮水盡之時便舉族遷徙到山青水綠之處。漁獵時代是在不斷呼喚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文明到來中逐漸結(jié)束的,而其余緒一直綿延至今。屈原創(chuàng)作的《楚辭·漁父》(1)據(jù)王逸《章句》:“《漁父》者,屈原之所作也?!保且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把人們賴以生存的物質(zhì)生產(chǎn)活動提升到精神文明的社會層面上來,其影響至為深遠(yuǎn)。
明代高棅廣選有唐一代之詩,諸體皆備,各時期的重要詩人與詩作大致網(wǎng)羅在內(nèi),基本上反映出被近現(xiàn)代學(xué)者王國維所稱“唐詩為一代文學(xué)”之全貌。其中儲光羲、李頎等七人所創(chuàng)作的《漁父詞》《漁父歌》等八首詩,從傳承的角度看頗值得重視,因其大多從思想層面弘揚了《楚辭·漁父》所表現(xiàn)的屈原“伏清白以死直”的精神。據(jù)譚介甫先生考證:江潭,在今鐘祥市境內(nèi),即云夢澤畔。又據(jù)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地理研究所編《中國歷史地名辭典》載:云夢澤又簡稱云夢,在今湖北新州、安陸、云夢、鐘祥、荊門、枝江、松滋、監(jiān)利、洪湖等縣市的荊楚大地之上。
今將這八首詩分別與明代之前唐、宋、元人所編《河岳英靈集》(省稱《河岳》)、《又玄集》《唐詩紀(jì)事》(省稱《紀(jì)事》)、《樂府詩集》(省稱《樂府》)、《唐音》及此后清人所編纂的《唐詩別裁集》(省稱《別裁》)、《唐賢三昧集》(省稱《唐賢》)、《全唐詩》等比勘,發(fā)現(xiàn)從作者評介到詩題、詩句、句中字詞,有異文多處。惜前賢時俊對異文之間的是非優(yōu)劣鮮加按斷,今我不揣淺陋,擬就名物制度變化、歷史地理因革、文字音韻發(fā)展,給出獻替可否之拙見,用以求教于讀者方家。
殷璠云:“儲公詩,格高調(diào)逸,趣遠(yuǎn)情深,削盡常言,挾風(fēng)雅之道,得浩然之氣?!妒鋈A清宮》詩云:‘山開鴻濛色,天轉(zhuǎn)招搖星。’又《遊茅山》詩云:‘山門入松柏,天路涵虛空?!死龜?shù)百句,已畧見《荊揚集》,不復(fù)廣引。璠嘗觀儲公《正論》十五卷,《九經(jīng)外義疏》廿卷,言博理當(dāng),寔可謂經(jīng)國之大材。”《欒城遺言》云:“儲光羲詩,高處似陶淵明,平處似王摩詰?!盵1](P138)
忱按:殷璠語引自其所編《河岳》。以四部叢刊影印明刻本校之,“道”作“跡”,無“得”字。[2](P95)傅璇琮校點此書稱:此二處為何義門所校或校補,所據(jù)或為宋刻二卷本。何氏為清初學(xué)者,此書乃明初所刊三卷本?!佰E”作“道”,有“得”字,實在文從字順。“山門”,上引明刻本作“小門”,更欠佳。與“天路”對舉,還是“山門”更勝一籌。又“畧、寔”,上引書作“略、實”。按國家1955年公布的《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規(guī)定,前者為后者之異體字,一般情況下不再使用。下文所言正異體字均據(jù)此表。又,“實”字今已簡化作“實”。又“觀”,二卷本作“者見”,按:賓語為二部著作,故“觀”大勝“者見”。又,二卷本“儲”作墨丁,《紀(jì)事》有“儲”字。[3](P323)實則,在此語境中“公”即指儲公,“儲”字存、去皆無礙也。又“外義”,上引二卷本作“分義”。此書《新唐書·藝文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均未著錄。《唐才子傳》作《九經(jīng)分義疏》。[4](P195)周紹良為之作《箋證》云:“不知是否辛文房所見本即如此,抑二本中某一本有誤?”有待來哲考辨了?!柏ァ睘槎象w。上書既言十五卷,此作“二十”才相稱。又“大材”,上引書作“大才”,于此語境兩可。舉凡兩可之字詞,均應(yīng)依從早出之書或版本。
《欒城遺言》在“引用書目”中,下注“蘇子由”三字。[1](P16)考:蘇轍,字子由,號潁濱遺老,著《欒城集》。與父洵、兄軾合稱“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澤魚多鳴水,溪魚好上流。
漁梁不得意,下渚潛鉤。
亂荇時礙楫,新蘆復(fù)隱舟。
靜言念終始,安坐看沈浮。
素發(fā)隨風(fēng)揚,遠(yuǎn)心與云遊。
逆浪還極浦,信潮下滄洲。
非為狥形役,所樂在行休。[1](P138)
“多鳴水”,《全唐詩》作“好鳴水”。[5](P315)詩人觀察事物細(xì)致入微,發(fā)現(xiàn)澤潭中魚,由于水流動性差,呼吸時多躍出水面,故響聲較大。而江河中的魚則逆水而游,似好爭上游。據(jù)此知“多”字佳。
“漁梁”,《唐音》注釋:“絕水取魚者,澤水而闕空,以笱承其空,故曰漁梁?!盵6](P96)即圍水捕魚之漁場,作者認(rèn)為遠(yuǎn)沒有垂釣趣濃。
“鉤”,《全唐詩》作“鉤”。按:“鈎、鉤”為正異體字,而“鈎”,今又簡化作“鉤”。
“新蘆”,《唐音》作“新蒲”,欠佳。蘆葦生長較蒲草茂盛,所謂蘆蕩可藏舟也。
“沈浮”,上書作“沉浮”。按:在古代漢語中二詞相通。“沈”作姓氏,又讀作shen.故現(xiàn)代漢語不再用“沈浮”。
“云遊”,上書作“云游”。按:在古漢語中,“遊子”“遊藝”均可寫作“游子”“游藝”。但涉水的“游泳”“上(下)游”則不可寫作“遊泳”“上(下)遊”。今“游、遊”已為正異體字,但由簡體或異體之“遊”,返回繁體或正體字時,此原則不變。
“狥”,《唐音》《全唐詩》皆作“徇”。“徇”有順從一義,句意典出陶淵明《歸去來辭》“心為形役”?!蔼F”,則為“徇”之俗字,見《字匯》。
殷璠云:“頎詩,發(fā)調(diào)既清,脩辭亦秀,雜歌咸善,玄理最長。惜其偉才,只到黃綬,然論家數(shù),徃徃高于眾作?!盵1](P145)
忱按:此亦節(jié)錄自《河岳》。其中“脩、徃”原書作“修、往”?!靶?、脩”“往、徃”今分別為正異體字。
白首何老人,簑笠蔽其身。
避世長不仕,釣魚清江濱。
浦沙明濯足,山月靜綸。
寓宿灘與瀨,行歌秋復(fù)春。
持竿湘岸竹,火蘆洲薪。
綠水飯香稻,青荷包紫鱗。
于中還自樂,所欲全吾真。
而笑獨醒者,臨流多苦。[1](P146)
“白首”,《河岳》《又玄集》《紀(jì)事》皆作“白頭”。二詞一義,故曰兩可。
“簑笠”,《河岳》《唐賢》《全唐詩》俱作“蓑笠”,是。因蓑衣系草編,故從草字頭。
“長不仕”,《河岳》《又玄集》《紀(jì)事》皆誤作“常不仕”。句意為長期不做官而非“時常不出仕”。
“浦沙”句是在繼承《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基礎(chǔ)上的一個發(fā)展:明凈的灘沙也可以浴足——一千多年前唐人的“沙浴”。
“灘”,上引三書皆作“湍”,意即宿息在湍流的岸邊。似不若明指“灘塗”為好。
“竿”,《河岳》作“橈”[8](P205)。按:“橈”為船槳,系木質(zhì)。而此句明言:用湘江岸邊竹子做成釣竿?!皹铩弊执笳`!
“包”,《又玄集》作“苞”[8](P808),大誤!句意為用青青的荷葉包著鮮嫩的魚肉?!鞍睘閯釉~,與上句“飯”(指煮熟香稻——名詞用如動詞)字對舉。
“而笑”句,遙接《楚辭·漁父》“眾人皆醉我獨醒”而來。
殷璠云:“高才無貴士,誠哉是言!曩劉禎死于文學(xué),左思終于記室,鮑照卒于參軍,今常建亦淪于一尉,悲夫!建詩似初發(fā)通莊,卻尋野逕,百里之外,方歸大道。所以其旨遠(yuǎn),其性僻,佳句輙來,惟論意表。至于‘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帧焦鈵傴B性,潭影空人心?!死?dāng)?shù)句,并可稱警策?!眲㈨毾疲骸俺=ㄔ姡榫扳嗳?,不類著色?!盵1](P148)
忱按:《紀(jì)事》云:“丹陽殷璠撰《河岳》,首列建詩,愛其‘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盵3](P486)
“貴士”,《河岳》作“貴仕”[8](P165)?!都o(jì)事》作“貴位”。按:應(yīng)以“仕”(途、宦)為佳選。
“劉禎”,應(yīng)作“劉楨”(上引二書不誤),字公幹,“建安七子”之一。曾為曹操掾?qū)伲嗡究哲娭\祭酒、五官郎將文學(xué)。
“逕、輙”,上書作“徑、輒”。按:前者為后者之異體字,今又分別簡化作“徑、輒”。
“惟”,上書作“唯”。按:“惟”的本義為思考,“唯”的本義為答應(yīng)。只在引申義“唯一”的意義上通用。于此,兩可。
“至于”,上書作“至如”。按:于此語境,二詞一義。
“十?dāng)?shù)”,《紀(jì)事》作“數(shù)十”,似乎夸大其詞了。
“劉須溪”,南宋詞人劉辰翁之號,字會孟,清人輯有《須溪集》傳世。
春至百草綠,陂澤聞鸧鹒。
別家投漁翁,今世滄浪情。
漚苧為缊袍,折麻為長纓。
榮譽失本真,怪人浮此生。
碧水月自濶,安流浄而平。
扁舟與天際,獨往誰能名。[1](P150)
“鸧鹒”為春鳥,見六臣注《文選》(李周翰注《雜詩》)“昔往鸧鹒鳴”。
“漁翁”,《全唐詩》作“釣翁”[5](P334)。依下句“滄浪情”知:還是源自《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及上引濯足句?!队碡暋纷ⅲ骸把廖涠紴闈h,至江夏謂之夏水,又東為滄浪之水,在荊州?!惫省皾O翁”較“釣翁”為佳。
“苧”,上書作“纻”,亦不誤?!捌r”為麻類植物,纖維細(xì)長且韌性強,漚泡加工后可制衣物。而“纻”又為加工后的粗布,古人提前言之“東門之池,可以漚纻?!薄捌r”無歧義,較“纻”稍佳。
“濶、浄”,今為“闊、凈”之異體字。而“闊”今又簡化作“闊”。
殷璠云:“評事性落拓,不拘小節(jié)。恥與???隱跡博徒,才名自遠(yuǎn)。然適詩文多胷臆語,兼有氣骨,故朝野通尚其文?!短剖贰繁緜髟疲骸迨紴樵?即工。每吟一篇,好事者輒傳布?!瘒?yán)滄浪云:“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令人感慨!”[1](P153)
忱按:《唐史》前節(jié)引自《河岳》,二卷本無“評事”二字,是。因“評事”之任職未見載記。又“落拓”作“拓落”。[8](P209)聯(lián)綿詞可以顛倒用?!皭u、跡、胷”今為“恥、跡、胸”之異體字。又《唐史》,指新舊兩《唐書》,文字亦間雜出之?!皣?yán)滄浪”指南宋文學(xué)批評家嚴(yán)羽所著《滄浪詩話》?!搬敝羔瘏ⅲ吮还J(rèn)為盛唐邊塞詩派的代表人物。此首《漁父歌》,證明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多種風(fēng)格并存。
曲岸深潭一山叟,駐眼看鉤不移手。
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問他不開口。
筍皮笠子荷葉衣,心無所營守釣磯。
料得孤舟無定止,日暮持竿何處歸?[1](P311)
此七言古詩前四句“叟、手、口”“幽、侯”二部合韻;后四句“衣、磯、歸”押上古“微部”韻。與今音大不相同。
唐杜子美常薦參于朝,《表》云:“岑參識度清遠(yuǎn),議論雅正,佳名早上,時輩所仰。”詩云:“岑生多新詩,性亦嗜醇酎?!庇衷啤案?、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鄙w參與子美非薄也。其詩實為少陵所稱許。殷璠云:“參詩,語奇體俊,意亦造奇。至如‘長風(fēng)吹白茅,野火燒枯桑?!芍^逸才。又‘山風(fēng)吹空林,颯颯如有人?!朔Q幽致也?!本┱锥糯_《序》略云:“南陽岑公,早歲孤貧,能自砥礪,徧覽史籍,尤工綴文,屬辭尚清,用志尚切,其有所得,多入佳境。逈拔孤秀,出于常情,每一篇絕筆,則人人傳寫,雖閭里士庶,戎夷蠻貊,莫不吟習(xí)焉。后之詞人有所觀覽,亦由聆廣樂者識清商之韻,遊名山者仰翠微之色,足以瑩徹心府,發(fā)揮高致焉?!盵1](P158)
忱按:杜甫撰《為遺補薦岑參狀》(見《全唐文》P3653)知“常”,應(yīng)作“嘗”?!侗怼芬鄳?yīng)作《狀》。詩句分別摘自《九日寄岑參》與《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五與二十七,分別為二人的“行第”——即在同一個曾祖兄弟間的排行位數(shù),如李十二白、杜二甫,是唐人稱謂他人的習(xí)慣。又,殷璠語轉(zhuǎn)引自《河岳》,“俊”,二卷本作“峻”,是?!霸炱妗弊鳌捌嬖臁?,“逸才”作“逸矣”,均兩可。又,杜確序,全稱作《岑嘉州集序》(見《全唐文》P4692)“徧、逈、韻”今為“遍、迥、韻”之異體字。“辭”作“詞”,于此語境近義,故兩可。
扁舟滄浪叟,心與滄浪清。
不自道鄉(xiāng)里,無人知姓名。
朝從灘上飯,暮向蘆中宿。
歌竟還復(fù)歌,手持一竿竹。
竿頭釣絲長丈余,鼓拽乘流無定居。
世人那得識深意,此翁取適非取魚。[1](P314)
詩題,《河岳》作《觀釣翁》[8](P217),亦與詩意切合。首聯(lián)兩“滄浪”均自《楚辭·漁父》來,故后世題《漁父》更有深意。
“鼓拽”,《河岳》作“鼓栧”?!夺沃菰姟纷鳌肮臇ぁ盵10](P418)。按:“栧”音yì,為“枻”之或字(見《集韻》),即船槳。但“鼓枻”則為扣船舷(邊)也?!冻o·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薄白А币魖hui,為動詞,于此大誤。
“識深意”,《河岳》《全唐詩》皆作“解深意”。按:“識”“解”近義,似兩可。
“深意”,《唐音》作“深趣”[6](P211)。按:此句強調(diào)世人認(rèn)識不透隱居的深意。“趣”已含括于“意”中。
結(jié)句,典出《晉書·氾騰傳》:“氾騰字無忌,敦煌人。舉孝廉,除郎中。屬天下兵亂,去官還家?!⒓邑斘迨f,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盵11](P2438)又,唐顏真卿《浪跡先生玄真子張志和碑銘》:“鳴榔杖挐,隨意取適,垂釣去餌,不在得魚?!盵12](P3447)另見下文張志和詩。
《詩人爵里詳節(jié)》云:“張志和字子同,金華人。擢明經(jīng)。肅宗命待詔翰林。后坐貶,不復(fù)仕。居江湖,自稱‘煙波釣徒’。著《玄真子》,亦以自號。善圖畫山水,時稱與嚴(yán)光比?!盵1](P30)
忱按:此段文字節(jié)引自《新唐書·隱逸傳》:“婺州金華人。始名龜齡(兄鶴齡),十六擢明經(jīng)(上引《碑文》稱“十六遊太學(xué),以明經(jīng)擢第”)……坐事貶南浦尉,會赦還,以親既喪,不復(fù)仕……每垂釣不設(shè)餌,志不在魚也?!茍D山水,酒酣,或擊鼓吹笛,舐筆輒成。嘗撰《漁歌》,憲宗圖真求其歌,不能致。李德裕稱志和‘隱而有名,顯而無事,不窮不達,嚴(yán)光之比’云?!盵13](P5608)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1](P334)
《樂府·雜歌謠辭(一)》收《漁父歌》云:《楚辭》曰:“屈原既放,游于江潭。漁父見之,鼓枻而歌?!睖胬?,水名也。清諭明時,可以振纓而仕;濁諭亂世,可以抗足而去。故孔子曰:“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言自取之也。若張志和《漁父歌》但歌漁者之事。[14](P1170)
又,《全唐詩》題下注云:“《西吳記》云:湖州磁湖鎮(zhèn)道士磯,即志和所謂西塞山前也。志和有《漁父詞》,刺史顏真卿與陸鴻漸、徐士衡、李成矩倡和?!盵5](P773)
除上述二題外,《尊前記》又作《漁父》。[15](P123)《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又作《漁歌子》,題下注:“極能道漁家之事(指包括此詩在內(nèi)的五首)。”[15](P581)
忱按:《漁歌子》乃唐玄宗時教坊曲名,后用為詞調(diào),又名《漁父樂》。上引文中“倡”,通“唱”。
“山前”,《樂府》《尊前集》俱作“山邊”。按:在山邊飛,似不若在山前飛有氣勢。
“白鷺”,《詩話總龜》作“白鳥”[16](P454)。按:白鳥指代不明確,遠(yuǎn)不如美麗的白鷺更有審美價值。王維“漠漠水田飛白鷺”,李白“二水中分白鷺洲”都是張志和前朝詩人的名句。
“篛笠”,上引諸書多作“箬笠”。按:“箬、篛”今為正異體字。
“簑衣”,《唐音》作“蓑衣”[6](P626)。說已見上文。
“斜風(fēng)”,《樂府》作“春江”,大遜色?!靶憋L(fēng)”“細(xì)雨”句中工對也。
忱按:“知、和”二字形近致誤。《品匯》所附《作者名索引》,就只列張志和一名,“知”字加括號示訛。[1](P9)
八月九月蘆花飛,南溪老人釣歸。
秋山入簾翠滴滴,野艇倚檻云依依。
卻把魚竿尋小徑,閑梳鶴發(fā)對斜暉。
翻嫌四皓曾多事,出為儲皇定是非。[1](P737)
“南溪”,《全唐詩》作“南谿”[5](P773)。按:“溪、谿”今為正異體字。
“卻把”,《唐音》作“卻抱”,實欠佳。常理思之,手把魚竿即可,不用去抱也。
尾聯(lián)用“商山四皓”之多事,反襯漁父之清高,實為鄙陋之見。漢初,劉邦欲廢太子立趙王如意。呂后用張良計,請出商山四位高齡隱士為太子賓客。劉邦見之對戚夫人說:“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后真而主矣?!盵17](P2047)成功化解了一場嚴(yán)重的政治危機。
舊史稱:宗元少聰警絕眾,尤精西漢詩騷。下筆剏思,與古為侔。精裁密致,粲若珠貝,當(dāng)時流輩咸推之也。蘇東坡曰:“子厚詩,在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嚴(yán)靖深不及也?!表n子蒼云:“柳州詩不多,亦備眾家體,惟學(xué)陶是其本性所好,獨不可及也?!敝旎奕C云:“學(xué)詩須陶、柳門庭入也?!眹?yán)滄浪曰:“唐人惟子厚深得騷學(xué),退之、李觀皆所不及也?!庇衷唬骸白雍裎逖怨旁姡性谔K州之上?!眲⒊轿淘唬骸白雍窆旁?,短調(diào)紆郁,清美閑勝;長篇,點綴精麗;樂府,讬興飛動。退之故當(dāng)遠(yuǎn)出其下。并言韓柳,亦不偶然?!盵1](P184)
忱按:第一段話引自《舊唐書》?!皠y”(“創(chuàng)”的異體字)應(yīng)作“構(gòu)”。第二段引自《東坡題跋》“溫嚴(yán)”,應(yīng)作“溫麗”。朱熹號晦庵?!叭C”為“庵”之異體字。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欵乃一聲山水綠。
廻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1](P372)
詩后注:蘇東坡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竒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眲⒃疲骸盎蛑^蘇評為當(dāng),非知言也。此詩氣渾,不類晚唐,正在后兩句。非蛇安足者?!盵1](P372)“竒”為“奇”之敦煌俗字,見Ф096《雙恩記》。[7](P212)
忱按:解詩真是見仁見智。明人云:“東坡刪去后二句,以為子厚復(fù)生,亦必心服。”[6](P260)清人云:“東坡謂刪去末二語,余情不盡。信然!”[18](P253)
兩個“巖”字,《唐音》《別裁》皆作“巖”?!皫r、巖”今為正異體字。
“然楚竹”,《全唐詩》作“燃楚竹”。按:“然”為本字,“燃”為后起字?,F(xiàn)代漢語表燃燒之義皆用“燃”。
“煙銷”,《別裁》作“煙消”。按:“煙、煙”為正異體字?!颁N”,于此語境通“消”。
“欵乃”,《唐音》作“疑乃”[6](P260),屬初級錯誤。《全唐詩》特地于此詞下注:“音襖靄?!泵魅藯钌髟唬骸爸熳颖孀C柳宗元詩‘欵乃一聲山水綠’,注:欵乃,一本作襖靄。按:欵音靄,乃音襖,近日倒讀之,誤矣。項氏《家說》云:劉蛻文集有《湘中靄迺(“乃”的異體字)歌》,劉言史《瀟湘詩》有‘閑歌曖迺深峽里’,靄迺也,欵乃也,皆一事,但用字異耳。此雖字音之微,而襖靄當(dāng)作靄襖。自朱子始正世俗倒讀之誤。自項平菴始正前人混淆之失?!庇謴?fù)引“黃山谷謂,元次山《欵乃曲》,欵音靄,乃湘中節(jié)歌聲也?!薄洞紊郊芬糇⒁嘣疲鸿壑暋!秶[余譜》云:是漁歌。[19](P305)
“廻”,《紀(jì)事》作“迴”。[3](P662)按:“迴、廻”今為正異體字。“菴”同“庵”。
宋人吳沆《環(huán)溪詩話》引柳宗元此詩后評價云:“此賦中之興也。又唐詩云:‘百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月明歸。’此全是興也。言外之意超然。又如張志和詩云:‘西塞山前白鷺飛……’此亦興也。大抵漁家詩要寫得似漁家……柳子厚詩云:‘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髞砝蠲吠ぷ餮┰娫疲骸恢f徑人蹤滅,釣得魚來賣與誰’?”[19](P117)此問,或以為大煞風(fēng)景,實則回歸漁事之本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