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煙臺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山東 煙臺264005)
英國小說家威廉·梅克比斯·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的諷刺小說Vanity Fair,出版于1847年,故事講述了Amelia Sedley和同窗好友Becky Sharp在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下所經(jīng)歷的人生起伏,是經(jīng)典的諷刺性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品。Vanity Fair在中國也頗受讀者喜愛,已有多個譯本,其中楊必的譯本被尊為經(jīng)典譯作,多年來備受好評,新的譯本中較受關(guān)注的當(dāng)屬榮如德的譯本。
Vanity Fair于1848年首次以完整的版本面世,之后多次再版。楊必譯本(以下簡稱楊譯)最早于1957年出版,榮如德譯本(以下簡稱榮譯)出版于1999年。楊譯書名為《名利場》,瀚文大典對“名利場”的解釋為:“爭名逐利的場所?!贝嗣梢哉宫F(xiàn)出小說中為了名利鉤心斗角、機關(guān)算盡的情形及對當(dāng)時世事的諷刺;榮譯最初為《花花世界:一部沒有英雄的小說》,譯法有變,而且將原書的副標(biāo)題翻譯了出來,但再版時還是將書名改回了《名利場》,可見此名在讀者群中接受度較高。彭長江在重譯時,曾有意將其譯為“虛幻集市”,理由是“名利”不夠準(zhǔn)確、涵義較窄,“場”又過于抽象、不夠?qū)Φ?,但未能如愿(尹伯安?000:83),而港臺地區(qū)則將書名譯為《浮華世界》。按照印刷信息上給出的字?jǐn)?shù)統(tǒng)計,楊譯原文與譯文字?jǐn)?shù)比例為1∶1.9,榮譯為1∶2.1。
本文選取比較的兩位譯者分別是楊必女士和榮如德先生,二人均為我國著名翻譯家,譯作廣為流傳。首先,兩位譯者的性別不同,有學(xué)者認(rèn)為女性譯者能夠“遠(yuǎn)離父權(quán)語言的權(quán)威結(jié)構(gòu),為女性尋求一片新的話語空間”(曾麗馨,2017:37);其次,翻譯作品的時代不同,楊譯為1975年出版,當(dāng)時楊必35歲,榮譯1996年首版,時年63歲;再次,譯者的第一外語不同,楊必的第一外語即為英語,榮如德的第一外語為俄語,英語是第二外語。譯者背景的差異及所處時代的不同導(dǎo)致對原文的理解、詞語的甄選及對社會的認(rèn)知產(chǎn)生較大差異,最終導(dǎo)致譯文不同。
兩個版本在專有名詞的翻譯上不盡相同,現(xiàn)選取主要的人名、地名進行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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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以上翻譯,以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可以看出專有名詞的翻譯絕大部分是榮譯較為規(guī)范,楊譯很多音譯不夠準(zhǔn)確,“楊必女士諒必是上海人,她用滬語的音譯了這些固有名詞”(思果,2004:3)。但榮譯中也有值得商榷之處,如其將Dobbin譯成“鐸炳”,根據(jù)《英漢譯音表》及該詞讀音應(yīng)譯為“多賓”,也可按照楊譯為“都賓”;Chiswick譯成“契綏克”不妥,因為“Chiswick的w不念出音來”(思果,2004:10),所以應(yīng)譯為“契西克”或按楊譯為“契息克”;Chatham中的第二個h也是不發(fā)音的,但可以為“柴特姆”,榮譯用了“忒”字,令人費解。
本文選取兩個譯本中較具代表性的段落句子進行比較分析,比較兩者之間的差異,希望能夠窺其一斑。
例1:原文:“MISS JEMIMA!”exclaimed Miss Pinkerton,in the largest capitals.“Are you in your senses?Replace the Dixonary in the closet,and never venture to take such a liberty in future.”
楊譯:平克頓小姐一字一頓地大聲嚷道:“·吉·米·瑪·小·姐,你瘋了嗎?把字典仍舊擱在柜子里,以后不準(zhǔn)這么自作主張!”
榮譯:“杰麥瑪小姐!?。 逼娇祟D小姐這一聲喊的語氣只能用黑體標(biāo)出,外加三個感嘆號?!澳愕哪X子有沒有毛???把這本《詞典》放回到柜子里去,以后再也不許這樣自作主張?!?/p>
原文為了強調(diào)說話語氣,大寫了稱呼“MISS JEMIMA!”,后面又加上“in the largest capitals”,給翻譯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因為漢字沒有大小寫之分,楊譯根據(jù)漢語的行文習(xí)慣給“吉米瑪小姐”加了著重號,以對應(yīng)英文大寫字母,而后又譯“一字一頓”對應(yīng)“in the largest capitals”,“這是表達(dá)的妙法”(思果,2004:24),但按原文將稱呼置于句首效果更佳。榮譯為“只能用黑體標(biāo)出,外加三個感嘆號”,這屬于增譯,而且真的給人名后面加了三個感嘆號,此處的處理似乎并不夠恰當(dāng)?!癆re you in your senses?”榮譯“你的腦子有沒有毛???”感覺稍有粗俗;楊譯“你瘋了嗎?”語氣稍重,是否譯成“你想什么呢?”或是“你怎么想的呀?”更符合漢語口語習(xí)慣。
例2:原文:...some dreadful combats,some grand and lofty horse-riding,some scenes of high life,and some of very middling indeed;some love-making for the sentimental,and some light comic business;the whole accompanied by appropriate scenery and brilliantly illuminated with the Author’s own candles.
楊譯:……像激烈的格斗,精彩的騎術(shù),上流社會的形形色色,普通人家生活的情形,專為多情的看客預(yù)備的戀愛場面,輕松滑稽的穿插等等。這場表演每一幕都有相稱的布景,四面點著作者自己的蠟燭,滿臺照得雪亮。
榮譯:……有驚心動魄的打斗,壯觀精彩的馬術(shù);有上流社會的氣派,也有尋常人家的生活;有纏綿悱惻的愛情,也有輕松滑稽的笑料——所有這一切都配有相應(yīng)的布景和輝煌的燭光(蠟燭是作者自己掏錢買的)。
此處排比的譯文應(yīng)是榮譯更順暢且對仗,但在畫線部分的處理上兩個譯本都欠妥當(dāng)。首先,思果先生認(rèn)為此處楊譯“譯錯了”,“可以譯為‘由作者的插圖輝煌地映出’”(2004:7),榮譯的括號部分更是令人費解,其實是否可以意譯為“由作者本人嘔心瀝血親手打造”,值得商榷。另外應(yīng)該注意整本書的諷刺口吻,“口吻可以說是作品的靈魂所在”(支曉來,曾利沙,2015:92),翻譯過程中不應(yīng)丟掉作者的戲謔之意。
例3:原文:“I beg your pardon,sir,”says Bowls,advancing with a profound bow;“What hotel,sir,shall Thomas fetch the luggage from?”
楊譯:鮑爾斯上前深深一躬,問道:“請少爺吩咐,叫湯姆士上那家旅館去取行李?”
榮譯:“請問,先生,”鮑爾斯深深鞠了一躬,上前問道,“托馬斯該上哪家旅館取您的行李?”
此處楊譯畫線部分為歸化譯法,像“上前深深一躬”“少爺”及“吩咐”都是漢語的傳統(tǒng)詞匯;榮譯為異化手法,如“請問”“先生”及“鞠躬”明顯保留了原文的說話方式。楊譯“那家”不是譯錯了,而是當(dāng)時還沒有“哪”這種說法,現(xiàn)在翻譯一定要像榮譯一樣使用“哪”這個字。
例4:原文:All which details,I have no doubt,Jones,who reads this book at his Club,will pronounce to be excessively foolish,trivial,twaddling,and ultra-sentimental.
楊譯:瓊斯在他的俱樂部里看這本書看到這些細(xì)節(jié),一定會罵它們瑣碎、無聊,全是廢話,而且異乎尋常的肉麻。
榮譯:倘若某一位先生在他加入的俱樂部里讀到這本書,我毫不懷疑他定將把所有這些細(xì)節(jié)描寫斥為愚不可及、無聊之至、廢話連篇而且肉麻得要命。
此處“Jones”的譯法值得討論,楊譯為“瓊斯”,但加了腳注:“瓊斯是個普通的名字,這里代表隨便什么張三李四”,可能出于同樣的理解,榮譯直接譯為“某一位先生”。但也有譯者認(rèn)為“瓊斯,指喬治·瓊斯(George Jones),他和詹姆斯·斯?fàn)柨恕ぐ捉饾h(James Silk Buckingham)[創(chuàng)建了英外學(xué)會(British Foreign Institute),也就是此處所指的Club]常常成為薩克雷和道格拉斯·杰拉德(Douglas Jerrold)在《笨漢》(The Punch)雜志上攻擊的目標(biāo)”。(陳大地,張莉,2010:8)此種說法更有說服力。另外,思果指出此句楊譯“它們”這一詞匯的選用是不正確的,“們”只能用于人(2004:33),但現(xiàn)在詞典上已有此種用法。
通過對兩個譯本的簡單比較,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首先,楊譯用詞相對平實,榮譯用詞稍過文雅。楊譯用詞較為平實易懂,符合原文語言特點,文筆流暢,“毫無生硬帶澀的翻譯腔,同時亦不失原文的旨趣”(陶友蘭,1997:46)。榮譯中使用了大量文辭,如“not understand”楊譯“不懂”,榮譯“不諳”;“whimper”楊譯“哼哼唧唧哭”,榮譯“啜泣”等。其次,楊譯更加側(cè)重歸化,榮譯保留異域風(fēng)情。楊譯在詞語選用上更多地使用了本土詞匯,對句子的處理更大膽,并融入中華文化,令讀者閱讀較為順暢,不會產(chǎn)生障礙,是“真正難得看到的佳譯”(思果,2004:1);榮譯借鑒了楊譯并摒棄其中不足之處,且潛心研讀原著,榮譯“忠實達(dá)意,異化程度高,符合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和審美標(biāo)準(zhǔn)”(徐曉梅,2010:113)。兩個譯本譯者背景不同,翻譯成書所處時代有異,翻譯策略各有考量,可謂各有千秋,但都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這在大部頭譯著中在所難免,未來再版或者重譯之時可以吸收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