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琪
(南開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天津 300071)
《凌云集》是日本平安時代初期最為重要的漢詩集之一,它于日本弘仁五年(814)由小野岑守、菅原清宮等奉嵯峨天皇之命編纂而成,與《文華秀麗集》和《經(jīng)國集》并稱為“勅撰三集”?!读柙萍分惺珍浟俗匝託v元年(782)至弘仁五年(814)三十二年間23位日本文人創(chuàng)作的漢詩共91首,其中第八十八首桑原公宮(1)桑原公宮:生卒年不詳,林鵝峰《本朝一人一首》所錄其姓名后有注曰“出自漢國”,故桑原公宮或?qū)偃毡径蓙砻褡濉K鳌斗硪鳌芬黄?,在文體特征上與《凌云集》中其他詩作有明顯差異。以往的研究者大多以之為雜言詩,而未進行更深入的文體辨析。筆者不揣谫陋,從其文體特征、平安時代中日兩國的詩賦創(chuàng)作及總集、別集的編纂情況等角度,對《伏枕吟》的文體進行了分析,并梳理了日本后世文人對其文體的認知,以期闡明日本漢文學(xué)史上的詩賦文體觀念。
《伏枕吟》的文體情況復(fù)雜,茲錄其原文于下,以便分析(原文為繁體,本文統(tǒng)一為簡體,下同):
勞伏枕,伏枕不勝思。沈痾送歲,力盡魂危。鬢謝蟬兮垂白,衣懸鶉兮化緇。凄然感物,物是人非。撫孤枕以耿耿,陟屺岵而依依。悵云花于遽落,嗟風樹于俄衰。池臺漸毀,僮仆先離。客斷柳門群雀噪,書晶蓬室晚瑩輝。月鑒帷兮影冷,風拂牖兮聲悲。聽離鴻之曉咽,睹別鶴之孤飛。心倒絕兮凄今日,淚潺湲兮想昔時。榮枯但理矣,倚伏固須期。恃皇天之祐善,祈靈藥以何為。[1]135
首先,從句式上看,《伏枕吟》共26句,由三、四、五、六、七言構(gòu)成,其中三字句1句、四字句6句、五字句3句、六字句12句、七字句4句,六字句的句腰皆為“兮”“以”“而”“于”“之”等虛字,這樣的句式組合與中國古代包括雜言詩在內(nèi)的各體詩歌都存在一定差異?!峨纷匪珍浀碾s言詩,如《凌云集》中小野岑守創(chuàng)作的雜言詩《于神泉苑侍宴賦落花篇應(yīng)制》和《奉和圣制春女怨》(2)小野岑守此二首雜言詩為《凌云集》所選第五十六和第六十一首?!峨s言·于神泉苑侍宴賦落花篇應(yīng)制》:“三陽二月春云半,雜樹眾花咲且散。鑾駕早來遍歷覽,奇香詭色互留翫。昔聞一縣榮河陽,今見仙源避秦漢。此時澹蕩吹和風,落蘂因之滿遠空。梅院不掃寸余紫,桃源委積盡所紅。看花落,落花寂寂聽無聲。青黃赤白天然染,南北東西非有情。游蝶息尋葉初見,群蜂罷釀草纔生。待花宴,花宴何太合良辰。玉管千調(diào)無他曲,金罍百味自能醇。臺上美人奪花彩,攔中花彩如美人。人花兩兩共相對,誰得分明偽與真。借問花節(jié)有期否,花開花落億萬春?!薄峨s言·奉和圣制春女怨》:“春女怨,春日長兮怨復(fù)長。聞道陽和煦萬物,何偏寒妾一空牀。為愁心死君不數(shù),緣恥顏銷誰假妝。慈母教喻遂相泣,伴儔戲慰還共傷。獨對鏡臺試拂塵,影中唯見顦顇人。平生容色不曾似,宿昔蛾眉迷自身。春女怨,吁嗟薄命良可憐。庭前隱暎茂青草,階上班班點碧錢。林暮歸禽入檐嘇,園矄游蝶抱花眠。幽園獨寢?;牯|,單枕夢啼粉顏穿。君若欲老腸斷處,高樓明月曉孤懸?!痹斠姟度毡疚膶W(xué)大系》卷二四《凌云集》,國民圖書株式會社1926年版,第123頁、125頁。,皆是以七言為主,雜有三言和五言,未見與《伏枕吟》相似的三、四、五、六、七言相雜的情況。通檢《凌云集》《文華秀麗集》和《經(jīng)國集》中的其他漢詩,也未見與之句式構(gòu)成相似的詩歌。其次,從詩韻角度,整部作品隔句押韻,“思”“?!薄熬l”“衰”“離”“悲”“時”“期”為上平四支韻,“非”“依”“輝”“飛”為上平五微韻,無論看作換韻,還是看作鄰韻通押,都大體符合詩歌體式的用韻要求,且其中“客斷柳門群雀噪,書晶蓬室晚瑩輝”兩句符合律句的平仄規(guī)則。再次,全篇共有16句對句,對仗工整,用典周贍。作品中出現(xiàn)了“×××兮××”和“×××兮×××”這樣典型的騷體句式,又夾雜著五言與七言句,與詩體有共通之處。但是,此篇作品四言、六言句共18句,占總句數(shù)近七成,將其視為詩體似為不妥??梢姡c《凌云集》中其他詩歌相比,《伏枕吟》在文體上是具有特殊性的,此體作品產(chǎn)生的緣由、古今學(xué)人對其文體的界定情況值得進一步探究。
日本平安時代初期對中國文學(xué)的學(xué)習與模擬空前繁盛,嵯峨天皇本身也是當時最為重要的漢文學(xué)創(chuàng)作者之一?!度毡竞蠹o》卷廿二關(guān)于嵯峨天皇的文學(xué)觀有這樣的記載:“經(jīng)國治家莫善于文,立身揚名莫善于學(xué)”[2]114。小野岑守在《凌云集》序中寫道:“魏文帝有曰:‘文章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忽其身?!藕酢?,對曹丕文章乃經(jīng)國大業(yè)的觀點表示認同。此后日本天長四年(827)修撰而成的《經(jīng)國集》更是以此典命名,這一理念貫穿指導(dǎo)著平安初期的日本詩壇?!峨纷沸蘧帟r中國正值唐開元年間,當時的日本漢文學(xué)對中國文學(xué)的新動態(tài)反應(yīng)非常敏銳,許多日本學(xué)者都關(guān)注到了這一點,日本學(xué)者神田喜一郎曾進行考證,認為《經(jīng)國集》中所收嵯峨天皇《漁歌》是對張志和《漁父》的模擬,而此二首作品創(chuàng)作的間隔時間僅有四十九年(3)在《日本填詞史話》一書中,神田喜一郎以顏真卿《浪跡先生玄真子張志和碑銘》所記載大歷九年(774)顏真卿與張志和等人的交游為關(guān)鍵信息,認為張志和《漁父》的創(chuàng)作時間即為大歷九年,然而碑銘中并未有關(guān)于《漁父》的明確記載,故此論未必確切,但可確定的是張志和《漁父》與嵯峨天皇等人的擬作創(chuàng)作相隔時間不長。[3]7-8;松浦友久在《凌云集の詩體》一文對《懷風藻》和《勅撰三集》中五言詩、七言詩和雜言詩所占比例進行了統(tǒng)計,《懷風藻》編選于《凌云集》前約六七十年,而從《懷風藻》至《凌云集》,五言詩的占比從94%降至43%,七言詩的占比則從6%增至50%,到《文華秀麗集》則增至57%(4)《經(jīng)國集》共二十卷,然除卷一《賦類》、卷十《詩九》、卷十一《詩十》、卷十三《詩十二》、卷十四《詩十三》和卷二十《策下》外,其余十四卷皆亡佚。據(jù)松浦友久統(tǒng)計,《經(jīng)國集》現(xiàn)存詩作中五言占42%、七言占37%、雜言占21%,由于《經(jīng)國集》多有亡佚,故當前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參考價值有限,但仍能看出七言詩與雜言詩的占比不小。[4]42-52,七言詩已成為日本漢文學(xué)的主要文體,而七言詩的產(chǎn)生、定型到成熟在中國則經(jīng)歷了自漢末至初唐數(shù)百年的時間,可見日本文人作為他國學(xué)習者,對中國詩體“外在形式”的學(xué)習與接受是異常迅速的(5)松浦友久《凌云集の詩體》一文中提出,在日本對中國古代詩歌的接受與學(xué)習過程中,對偶和不同字數(shù)的詩句屬于視覺可見的外在形式,平仄聲律則屬于聽覺感知的內(nèi)在形式,對日本文人來說,對偶、五七言句式等外在形式是容易習得的,而對平仄聲律則較難掌握,因此日本對中國漢詩的學(xué)習,亦是先從外在形式開始的。,基于當時日本文人對中國文學(xué)的步趨之態(tài),以及《凌云集》所處的較為早期的學(xué)習階段,其自創(chuàng)文體的可能性極小,所以《伏枕吟》更有可能是對中國當時某類文體甚至某篇作品的學(xué)習。
關(guān)于中國古代賦體的產(chǎn)生及其產(chǎn)生之初與詩體的關(guān)系,已有許多精彩論述,在此無需贅言。值得關(guān)注的是由馬積高先生首先在《賦史》(6)在《賦史》中,馬先生提出“四言詩體賦”這一概念,認為此體源出《詩經(jīng)》,表達風格與《詩經(jīng)》相似,以四言為主,篇幅往往短小而抒情性強,劉安的《屏風賦》、趙壹的《窮鳥賦》為其代表作品。[5]6-7中提出,此后又由郭建勛(7)郭建勛、曾偉偉《詩體賦的界定與文體特征》一文,在馬積高先生四言詩體賦概念的基礎(chǔ)上又提出了五、七言詩體賦,認為此體以五、七言詩的產(chǎn)生為前提,作品以五、七言為主,兼雜三、四或六言,并且隨著文體的不斷成熟,雜言句式不斷減少,關(guān)于五、七言詩體賦的形成,郭建勛認為騷體句式融入賦作是此文體形成的重要契機,并認為通過對騷體句中“兮”字的省略和實義化,賦體開始向七言詩體轉(zhuǎn)變。[6]139-142補充完善的“詩體賦”的概念,即以四言、五言或七言句式為主,具有詩歌語言形式的賦作?!斗硪鳌啡运难院土詾橹鳎m然不屬于五、七言詩體賦的范疇,但是“詩體賦”這一概念的提出,關(guān)注到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賦體與詩體各自演進又彼此交融的情況,這與《伏枕吟》的產(chǎn)生具有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文學(xué)進入自覺的階段,同時也是中國文學(xué)文體演變的關(guān)鍵時期,文人開始對各類文體的特征進行分辨。曹丕《典論·論文》中“四科八體”之說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次明確的文體分類,此后陸機《文賦》中把文體分為十體,并對各體文學(xué)的特征進行了總結(jié),其中“賦體物而瀏亮”,指賦體鋪陳寫物、抒情寫志,而又流暢爽利。至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是一部“體大而慮周”的系統(tǒng)性文學(xué)批評著作,不僅對文體的分類更加細致,而且對文體的源流發(fā)展都進行了梳理,《詮賦》一篇首先對“賦”的含義進行了分析,“《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認為“賦”最初是六義之一,指鋪陳文辭、體察描寫事物、抒發(fā)自我情志之體,劉勰認為賦“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也”,此后直到荀子和宋玉的賦作出現(xiàn),賦體才真正與詩相別,劉勰又對從秦雜賦至漢魏時期的主要賦作進行了梳理,最后提出“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7]45-48的審美觀,認為“情”與“物”應(yīng)統(tǒng)一,文采與內(nèi)容應(yīng)并重,劉勰對魏晉以前的賦進行了梳理。而魏晉以后,賦體逐漸顯露出詩化傾向,許多學(xué)者都關(guān)注到了這一點,馬積高《賦史》中談到“魏晉以來,賦已由狀物為主,轉(zhuǎn)而為抒情為主……文賦在構(gòu)思、描寫、語言等方面的詩化也是一種趨勢”,與此同時,受沈約“四聲八病”說產(chǎn)生的影響,“賦句也更趨于駢儷化,對偶化”[5]212。許結(jié)《中國辭賦發(fā)展史》中也談及齊梁時期賦作抒情化:“此時賦奉更趨向駢儷,語言清麗流暢,與詩歌更為接近”[8]285?!斗硪鳌酚忻黠@的受中國這一時期賦作影響的傾向。
在南朝統(tǒng)治者的推崇帶動下,文學(xué)產(chǎn)生了許多新變。江淹歷仕宋、齊、梁三朝,其賦現(xiàn)存廿八篇,鐘嶸評價其“文通詩體總雜”,道出了其作品“總雜”詩、文兩體的特點。在江淹的賦作中有一篇名為《泣賦》的作品,與《伏枕吟》有諸多相似之處,其原文如下:
秋日之光,流兮以傷。霧離披而殺草,風清泠而繞堂。視左右而不臑,具衣冠而自涼。默而登高谷,坐景山;倚桐柏,對石泉。直視百里,處處秋煙。闃寂以思,情緒留連。江之水矣蓮欲紅,南有喬木葉已窮。心蒙蒙兮恍惚,魄漫漫兮西東。詠河兗之故俗,眷徐揚之遺風。眷徐揚兮阻關(guān)梁,詠河兗兮路未央。道尺折而寸斷,魂十逝而九傷。欷潺緩兮沫袖,泣鳴咽兮染裳。若夫齊景牛山,荊卿燕市。孟嘗聞琴,馬遷廢史。少卿悼躬,夷甫傷子。皆泣緒如絲,詎能仰視。鏡終古而若斯,況余輩情之所使哉。[9]29
此篇《泣賦》在篇幅體制上與《伏枕吟》的相似之處顯而易見。倘若更進一步分析兩篇作品中主人公的行為路徑和情感脈絡(luò),以及作品中的情景關(guān)系,則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首先,“秋日之光,流兮以傷”(《泣賦》),“沈痾送歲,力盡魂?!?《伏枕吟》),皆以時光流逝、內(nèi)心感傷開篇。此后“視左右而不臑,具衣冠而自涼”(《泣賦》),“鬢謝蟬兮垂白,衣懸鶉兮化緇”(《伏枕吟》),由自己的衣冠形容寫起,言凄冷孤苦之意?!澳歉吖?,坐景山;倚桐柏,對石泉。直視百里,處處秋煙。闃寂以思,情緒留連”(《泣賦》),“撫孤枕以耿耿,陟屺岵而依依”(《伏枕吟》),凄涼不已,登高而又有無限哀思?!敖酪由徲t,南有喬木葉已窮”(《泣賦》),“悵云花于遽落,嗟風樹于俄衰”(《伏枕吟》),皆化用與自然界草木凋零相關(guān)的典故,抒發(fā)內(nèi)心之無奈悲愴?!暗莱哒鄱鐢?,魂十逝而九傷。欷潺緩兮沫袖,泣鳴咽兮染裳”(《泣賦》),“心倒絕兮凄今日,淚潺湲兮想昔時”(《伏枕吟》),反復(fù)書寫衰颯之景后,內(nèi)心的凄苦達到頂峰,兩篇作品都使用了“潺湲”一詞以狀涕淚連綿之態(tài)。兩篇作品最后都回歸到理性的思考?!叭舴螨R景牛山,荊卿燕市。孟嘗聞琴,馬遷廢史。少卿悼躬,夷甫傷子。皆泣緒如絲,詎能仰視?!?《泣賦》)古今賢士皆有傷而不能自持之時,終古如此,吾輩之情更難自抑?!皹s枯但理矣,倚伏固須期。恃皇天之祐善,祈霊藥以何為?!?《伏枕吟》)世間榮枯禍福自有其運行之道,祈求靈藥又有何用呢?深悲哀切而又無力改變,只得以世間亙古不變之“道”來自我寬解。由以上分析,桑原公宮所作《伏枕吟》與江淹《泣賦》同為傷情主題,并且在內(nèi)容書寫過程中,兩篇作品都由感慨時光流逝轉(zhuǎn)而描寫主人公的服貌,繼而登高,望見草木凋零等各種衰瑟之景,哀痛欲絕,最終又都以天地恒有之道自釋,從主題到行文意脈、動作和景物的描寫,甚至是語匯的選用都如此一致,很難視之為巧合。
除此之外,江淹詩賦中所常使用的“頂針格”修辭,在《伏枕吟》一篇中也有所體現(xiàn)?!绊斸樃瘛庇址Q“聯(lián)珠格”,即把上句末尾的詞作為下句的開頭,上遞下接,此種修辭格歷史悠久,在《論語》《詩經(jīng)》中便已出現(xiàn)。(8)如《論語·子路》:“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薄对姟ご笱拧ぜ茸怼罚骸罢衙饔腥冢呃柿罱K。令終有俶,公尸嘉告?!苯汀顿洘挼しê鸵箝L史》“琴高游會稽,靈變竟不還。不還有長意,長意希童顏”[9]111、《陸東海譙山集》“杳杳長役思,思來使情濃”[9]109、《構(gòu)象臺》“曰上妙兮道之精,道之精兮俗為名。名可宗兮圣風立,立圣風兮茲教生”[9]178等句便是用例,而《伏枕吟》中“勞伏枕,伏枕不勝思”“凄然感物,物是人非”兩句也使用了“頂針格”,句與句間交錯遞接,參差靈動,可以視為《伏枕吟》在修辭格方面對江淹作品及中國文學(xué)作品的一種模擬。
由以上分析可知,《伏枕吟》對《泣賦》在主題、行文意脈、句式等方面皆有所承襲,也繼承了江淹作品文體“總雜”的特點。但與此同時,《伏枕吟》中“客斷柳門群雀噪,書晶蓬室晚瑩輝”兩句在平仄與對偶方面都符合律句的規(guī)則,這樣的句子在江淹《泣賦》中并不存在。然而,在江淹賦作稍后的作品中,五、七言律句出現(xiàn)在賦作中的現(xiàn)象卻并不鮮見。以梁簡文帝蕭綱(503—551)和庾信(513—581)早期蕭梁時期的駢賦為例,他們的作品中呈現(xiàn)出明顯的詩賦合流趨向,[10]33-37賦中四六言文句與五七言詩句相雜,如蕭綱《對燭賦》:“云母窗中合花氈,茱萸幔里鋪錦筵。照夜明珠且莫取,金羊燈火不須然。下弦三更未有月,中夜繁星徒依天。于是搖同心之明燭,施雕金之麗盤。眠龍傍繞,倒鳳雙安。轉(zhuǎn)辟邪而取正,推欞窗而畏寬。綠炬懷翠,朱蠟含丹。豹脂宜火,牛膫耐寒。銅芝抱帶復(fù)纏柯,金藕相縈共吐荷。視橫芒之昭曜,見蜜淚之躇跎。漸覺流珠走,熟視絳花多。宵深色麗,焰動風過。夜久惟煩鋏,天寒不畏蛾。菖蒲傳酒座欲闌,碧玉舞罷羅衣單。影度臨長枕,煙生向果盤。迥照金屏里,脈脈兩相看。”[11]53此賦體制短小,四言、六言與五言、七言句兼有,其中的五、七言詩句已經(jīng)是較為成熟的律句了。整篇作品隔句押韻,其六字句同為句腰多為虛字的文句,與《伏枕吟》文體特征有許多相似之處,雖然缺少“兮”字句,但劉熙載在《藝概·賦概》中云“騷調(diào)以虛字為句腰,如之、于、以、其、而、乎,夫是也”[12],認為以虛字為句腰是“騷調(diào)”的特征,因而“兮”字句事實上與《伏枕吟》中的六字句是相通的。由此可見,《伏枕吟》以律句入篇的做法亦有所本。
再從書籍傳播史的角度來分析,日本平安前期學(xué)者藤原佐世(847—898)曾著《日本國見在書目錄》,江淹的《江文通集》[13]1875與蕭綱《梁簡文帝集》都見錄其中[13]1913,可見在桑原公宮生活的時代,讀到江淹和蕭綱等人作品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此后賦體與詩體交融的現(xiàn)象越來越多,有些賦作甚至通篇皆為五、七言句,詩賦合流在初唐時期形成了一個小高潮,王勃《春思賦》、駱賓王《蕩子從軍賦》都是這一時期詩體賦的代表作。平安初期文學(xué)作品對中國賦作進行直接的模擬,《伏枕吟》并非孤例,以《經(jīng)國集》中賦類下所收作品為例,嵯峨天皇的《重陽節(jié)菊花賦》與鐘會的《菊花賦》,石上宅嗣《小山賦》及賀陽豐年《和石上卿小山賦》與唐太宗《小山賦》及徐賢妃《奉和御制小山賦》,藤原宇合《棗賦》與西晉傅玄、南朝陳后主的《棗賦》,皆有著主題、意脈、文體等方面極大程度的相似,《經(jīng)國集》所收其他賦作也多與中國作品有著明顯的對照模擬關(guān)系。[14]
結(jié)合前述情況,桑原公宮作《伏枕吟》一篇在主題與創(chuàng)作思路上,是對以江淹《泣賦》為代表的中國魏晉南朝時期抒情詠物賦的模擬,在文體上,則是對中國南朝至初唐時期詩賦合流現(xiàn)象中賦作的承襲,從文體特征上將其歸為賦體更為妥當。
再從日本對中國文學(xué)接受與文體演進過程的角度來分析,平安初期日本對中國文學(xué)的接受和學(xué)習是迅速的,《凌云集》編纂的時間是日本漢詩由五言為主向七言為主轉(zhuǎn)變的階段,而中國古代詩歌由五言古詩逐步演進,走向五、七言律詩成熟的南北朝至初唐時期,恰好也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賦體與詩體存在交融合流的時期。日本文人對中國文學(xué)的吸收并不僅限于詩歌這一種文體,也積極吸收并模擬中國的文賦。那么在這一時期,桑原公宮創(chuàng)作出《伏枕吟》這樣的作品便不足為怪了。
由以上分析可知,《伏枕吟》當屬賦體,那么它出現(xiàn)在《凌云集》這樣一部詩選中,應(yīng)與當時編選者的文體觀念有關(guān)。
正如前文已提到的,通檢《勅撰三集》,皆未見此體詩歌。但《經(jīng)國集》賦類中所收錄的嵯峨天皇《春江賦》《重陽節(jié)菊花賦》兩篇卻與《伏枕吟》在文體上高度相似,以《春江賦》為例:
仲月春氣滿江鄉(xiāng),新年物色變河陽。江霞照出辭寒彩,海氣晴來就暖光。柳懸岸而煙中綻,桃夾堤以風后香。望春江兮騁目,觀清流之洋洋。或漫兮似不流,或渺兮逝不留。長之難可識,濬之誰能測。茲可謂春氣動而著于江色也。是以,羽族翱翔,鱗群頡頏。繽紛雜沓,載來載行。咀嚼初藻,吞茹新荇。各各吟叫,處處相望。涉人回檝,與淵客而為倫;漁童搆宇,接鮫室而同磷。隨波瀾之渺邈,轉(zhuǎn)舳艫而尋津。菱歌于是頻淞沂,客子于是不勝春。茲可謂江村春而感于情人也。于時,花飛江岸,草長河畔,蝶態(tài)紛紜,鶯聲撩亂,游覽未已日落涘。夜在江亭,高枕臥矣。江上月,浪中明。靜如練而云間發(fā)光,與水而共清清。山風入于戶牖兮,聽颼颮乎松聲。歸雁欲辭汀洲去,飢猿轉(zhuǎn)動羈旅情。歸旅乘春心轉(zhuǎn)幽,江南江北事遨游。惣為春深多感嘆,年年江望得銷憂。[15]239
此篇《春江賦》與前述《伏枕吟》的文體特征幾乎完全相符,而被歸入賦類,《勅撰三集》中現(xiàn)存的445首詩歌中也再無同例,可見編纂者并非不明文體,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對比之下,《伏枕吟》與《勅撰三集》中其他賦作有一個顯著的差異在于其題目并不含“賦”字,而使用“吟”字。關(guān)于“吟”的意義,《說文解字》卷二“呻也。從口今聲”;《莊子·德充符》“倚樹而吟,據(jù)槁梧而瞑”,此處可理解為詠、誦;同時“吟”也是詩歌一體,藤原惺窩《文章達德綱領(lǐng)》關(guān)于“吟”引用“吁嗟慨歌,悲憂深思謂之吟”“吟宜沉潛細詠,讀之使人思怨”,在《勅撰三集》中,其他以“吟”為題的詩歌還有《凌云集》第四十七首小野岑守的《高士吟》、《經(jīng)國集》卷一四嵯峨天皇的《和野評事旅行吟》《老翁吟》等,這些詩皆為五言或七言,與樂府相和歌辭“吟”一體相似。雖然這些詩歌與《伏枕吟》的文體差別很大,但編選者很有可能是由于《伏枕吟》詩題中的“吟”字,加之其文體本身有詩化傾向,而認為此作品為詩歌。無獨有偶,因詩題命名而誤分文體的情況在中國詩選中也曾出現(xiàn)過,如被收錄于《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的曹丕、曹植所作《寡婦詩》,經(jīng)學(xué)者分析,其當與《藝文類聚》所收《寡婦賦》為同一作品的兩個殘片(9)參見楊曦.曹丕、曹植《寡婦詩》文體辨疑[J].四川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8.[16]134-138,是為賦體,不應(yīng)被收入詩選中。而初唐時代的詩體賦,如駱賓王《蕩子從軍賦》、劉長卿《酒賦》等作,許多已與歌行無異,但由于其詩題為“賦”,故而被劃入賦類。又如元代祝堯《古賦辯體》十卷,其卷九、卷十為“外錄”,其中收“后騷”“辭”“文”“操”“歌”等作品,編者將這些作品收入《古賦辯體》而又置于“外錄”,可見編者對此類作品文體界定模糊;《文選》中也嚴分體裁,賦類下五十六篇皆以“賦”為題,不以賦為題名者則不收錄,由此避免了絕大多數(shù)的文體爭議問題。可見,在中國古代,作品題名對于作品文體的劃定是有重要影響的,因而《伏枕吟》也很有可能是由于題目用“吟”而非“賦”被劃入詩體。
既然《伏枕吟》的文體特征與《凌云集》中其他作品存在明顯區(qū)別,那么日本后世文人是否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對此又持怎樣的觀點呢?
《勅撰三集》對日本后世漢文學(xué)影響深遠,江戶時期日本漢文學(xué)進入繁榮期,林家是當時極具影響力的文學(xué)家族,林鵝峰編撰的詩選《本朝一人一首》將《伏枕吟》收錄在內(nèi),其《本朝一人一首·序》言:“我先考羅山先生壯年輯唐宋元明絕句,其后編本朝詩選,共是一人各限一首,然登時中華詩集猶有未家藏者,雖本朝詩集,未得《凌云》《麗藻》等。及晚年……《本朝詩選》罹丁酉之災(zāi),《唐宋元明一人一首》幸存焉。先考易簀之后,忝蒙官命,補求罹災(zāi)之書,雖倭漢之集殆充棟宇,至若先考所編無副本,則無奈之何。今茲之秋……繙看《懷風》《凌云》《文華》《經(jīng)國》等諸集,嘆本朝之古,官家不乏才子,非近代禪叢蔬筍之所可及,而命春信抄出之,且評之且論之,以換敝帚。聊雖似補先考所編,然選詩者非我事,唯隨見隨得,而使信等知作者姓名而已,漸漸成編,題曰《本朝一人一首》。”[17]《本朝一人一首》是林鵝峰繼承父志而編選的與《唐宋元明一人一首》同樣性質(zhì)的詩選。林鵝峰認為《伏枕吟》是詩。在《本朝一人一首》中《伏枕吟》后林鵝峰有詩評曰:“作者此時為陸奧少目從八位下,蓋有才居下位,幽郁成病,感物之情,隨見隨聞無不有之。詳見始末,則漸老而其父母猶存,羈微官在奧州,罹病望鄉(xiāng)而所吟也。”這里僅對《伏枕吟》作者桑原公宮的身份及作品創(chuàng)作背景進行了說明,并未對此作品的文體提出疑問。林鵝峰說“選詩者非我事,唯隨見隨得,而使信等知作者姓名而已。”此言意為自己非著意于選詩之事,此集僅作為供兒子粗曉日本漢詩人及作品的教材,所以鵝峰有可能并未關(guān)注到《伏枕吟》的文體問題。但是鵝峰此言應(yīng)有自謙的成分在內(nèi),畢竟《本朝一人一首》乃是蒙“官命”而編選的詩集,鵝峰未必會輕率為之。因此,林鵝峰不認為《伏枕吟》的文體存在爭議,認為其是詩體的可能性更大。林鵝峰的父親林羅山(1583—1657)《詩聯(lián)句·序》曾有“詩與聯(lián)句本一體也,聯(lián)句是詩之一體耳。詩與文亦非二也,詩是文之節(jié)奏耳”[18]語,又其文集卷七三《隨筆九》有“詩者韻語而文之一體也,古人不分文與詩為二也,思之”語,可見林羅山認為詩為韻語,為文之一體,詩與文不應(yīng)截然分開,并且提到“古人”不分文與詩,林羅山的文學(xué)觀是一種并不完全分化的混合詩論,不拘泥于某一詩派的主張,文體觀念也較為靈活,[19]195-203林鵝峰或許也受到了其父“詩文一體”觀念的影響,因詩與賦同屬韻文,而不認為詩與賦有嚴格界限,加之編選《本朝一人一首》并未著意于選詩,所以便將《伏枕吟》選入其中。
繼《本朝一人一首》將《伏枕吟》選入后,江村北海(1713—1778)的《日本詩史》卷一又有“都氏,本桑原氏,相傳后漢靈帝之后。宮造《伏枕吟》用賦體,語多凄惻”[20]889這樣的評價?!度毡驹娛贰肥墙灞焙?chuàng)作于江戶中期的日本漢詩史,評述了自日本上代至江戶中期的重要漢詩作品及作家,其凡例第一條即言“是編論詩以及人”,因此《伏枕吟》被選入其中,說明江村北海認為此作品為詩體。此外,需要提及的是,《本朝一人一首》是江村北海撰寫《日本詩史》的重要參照:“中古近古諸集諸選尚多,若人人而評之,篇篇而論之,蕞爾一書非所能辨,故斷不言及。今初卷所錄,以林學(xué)士所撰《一人一首》為標準,略陳瑜瑕以成卷者,要之省筆減簡,不能不然”。江村北海欲“溯回古昔”,然而日本漢詩存量浩瀚,難以一一論及,故以林鵝峰《本朝一人一首》所選詩作為基礎(chǔ),進行評述,這一方面說明《本朝一人一首》在日本漢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力;另一方面,《日本詩史》選錄《伏枕吟》,也是對《本朝一人一首》的繼承,江村北海雖然并未因文體不明而將《伏枕吟》排除于《日本詩史》之外,但從“《伏枕吟》用賦體”一句來看,江村北海對這篇作品與賦的關(guān)系的認知模糊?!百x體”在文學(xué)史上有多重意義:其一,為文體之一的賦。其二,在《文鏡秘府論》東卷記載,“賦體對者,或句首重字,或句首疊韻,或句腹疊韻,或句首雙聲,或句腹雙聲。如此之類,名為賦體對。似賦之形體,故名曰賦體對”[20]68。其三,“賦者,敷陳以直言其事”,此為詩之六義之一種。楊用脩曰:“崔顥《黃鶴樓》賦體多,沈佺期《獨不見》比興多。以畫家法論之,沈詩披麻皴,崔詩大斧劈破也?!薄兜で鹪娫挕分袑Υ嗽娫u價曰:“可謂知言矣。蓋沈詩巧密,建詩開山;崔詩疎宕,古風遺調(diào)。崔氣勝韻,沈韻勝氣,二詩實難優(yōu)劣。”[20]855此處所指《黃鶴樓》所用賦體,與比興相并,應(yīng)為敷陳之意。江村北海評價《伏枕吟》使用“賦體”,卻又不將其排除于詩體之外,可能是就其敷陳的創(chuàng)作手法而言的,也可能是江村北海注意到了《伏枕吟》與賦這一文體的相似特征,不過并未作進一步的辨析。總之,江村北海繼承了林鵝峰認為《伏枕吟》為詩體這一觀點。
首先,由別集、總集的編選情況來看,從平安初期的《經(jīng)國集》所收17篇賦、都良香《都氏文集》卷三所收《洗硯賦》《生炭賦》以及僅存題目的《一橋賦》,到平安中期《菅家文草》卷七所收《秋湖賦》《未旦求衣賦》等4篇賦作,以及藤原明衡修撰的漢詩文集《本朝文粹》其賦類下收《纖月賦》《秋湖賦》等15篇賦,這些被日本文人明確歸為賦體的作品無一不是以“賦”為題,此后也基本延續(xù)了這一做法,說明題名為“賦”是日本文人界定賦體的基本標準,至于像《伏枕吟》這樣,并未以“賦”為題的賦,一則因此類現(xiàn)象本身極為罕見,二則以日本文人的界定標準難以界定的文體作品,極有可能被編選者擱置一旁而難以傳世。
與江村北海同時代的林東溟(1708—1780)其《諸體詩則》中對賦體的觀點與劉勰相近:“賦者,古詩之流也。《詩》有六義,其二曰賦。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春秋之后,王澤竭而詩不作,于是乎賢士失志之賦作矣。即屈宋二氏之辭是也?!墩衙魑倪x》分騷、賦為二,歷代因之,名義已殊,體制亦別。然其實騷為賦上一篇之題名也。以繼學(xué)此體者多,卒分為二已。蓋自漢迄宋,賦體四變。有古賦,有俳賦,有律賦,有文賦。其變而愈下者,不可不知也。”林東溟繼承了班固“賦者,古詩之流也”的觀點,且認為屈原、宋玉的騷體皆屬于賦類,《文選》只是因?qū)W習騷體的作品數(shù)量多而將其另立一體,林東溟對騷與賦的關(guān)系繼承了劉勰賦“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的觀點,認為騷是賦早期發(fā)展階段的一體,而對于賦體的分類,則與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一致,即分為“古賦、俳賦、律賦、文賦”四種。其余日本文人的觀點亦如《諸體詩則》,基本不出中國已有的詩學(xué)觀念。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日本漢文學(xué)史中,持“詩文一體”觀念的并非只有林家,三浦梅園(1723—1789)的《詩轍·跋》在談及詩文之別時說“夫詩文原未遠,則其流派亦伴。六朝之文法駢儷,厥后聲音抑揚,宛然長篇之詩也?!瓡嫹撬?,詩文本同胞。明體雖詩文異其趣,而同出于摘用,則江漢共歸東流”[20]5300,作者通過梳理中國文學(xué)史上詩文的演進過程,闡發(fā)其詩文“同胞”的觀念,并且關(guān)注到了六朝文賦所具有的與詩歌相近的特點。赤澤一堂(1796—1847)在《詩律》中則從創(chuàng)作角度論述:“夫詩者,韻文也。其法猶文章之法,所謂冒頭、起首、回環(huán)、應(yīng)照、頓挫、波瀾、結(jié)尾,種種之法,自具其中矣。故曰,非知文章者,不能古風。人多謂詩、文二派不相關(guān),大謬矣。蓋詩、文詞殊,豈別其脈理乎?詩語婉而易盡,文語直而無盡。是故詩之至長者與文之至短者正相當,可以觀矣。”[20]3598赤澤一堂認為詩乃韻文的一種,作詩與作文的章法相通,二者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語言的風格。日本文人“詩文一體”、詩文“同胞”的觀念的產(chǎn)生,一方面是受中國詩學(xué)觀念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日本文人作為中國文學(xué)的接受者所產(chǎn)生的特殊的文體認識。為避枝蔓,此處不作進一步探討,日后另論。
綜上所述,《凌云集》中所收《伏枕吟》一篇文體上應(yīng)屬于賦體。其之所以被收入詩集中,或許與其未以“賦”為題,而用“吟”字有關(guān)。據(jù)現(xiàn)有資料來看,《凌云集》之后的日本文人也并未對此文體問題提出質(zhì)疑?!斗硪鳌返膭?chuàng)作與接受情況可以視為日本對中國文學(xué)的接受情況的一個縮影,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日本對中國文學(xué)在作品形式、內(nèi)容、修辭及文體觀念等方面的接受狀態(tài)。在眾多詩文評作品中,日本文人對詩體與賦體的關(guān)系與區(qū)別,主要承襲中國文學(xué)史上已有的觀點。與此同時,也有部分日本文人認為詩乃韻文之一體,詩法與文法相通,賦同屬于韻文,則詩、騷、賦之間或許不必截然分明,這些觀點認識到了文學(xué)史上文體嬗變過程的復(fù)雜性,捕捉到了不同文體在體式區(qū)別之下隱蘊的關(guān)聯(lián),值得我們進行更深層次的挖掘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