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斌
(大連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622)
構式語法理論將構式看作語言組成及人們識解語言的基本單位。構式的形式與意義整體投射到人們認知領域,語言編碼和解碼過程對應每個構式整體構式義形成和識解過程。漢語作為意合型語言存在很多獨特的表達方式,這些表達方式結構或語義某方面會存在一定的識解難度或不透明度,構式理論為這些獨特表達提供新的視角。本文討論一個獨特的程度構式。
先看兩個例子:
①上海客人只好不再啰嗦,可是他坐在那里不肯走。林先生急得什么似的,心是卜卜地亂跳。(茅盾《林家鋪子》)
②祁老人和天佑太太聽說瑞豐得了科長,喜歡得什么似的!說真的,祁老人幾乎永遠沒盼望過子孫們去做官;他曉得樹大招風。(老舍《四世同堂》)
上述例①“急得什么似的”與例②“喜歡得什么似的”可以抽象概括出“X得什么似的”?!癤得什么似的”表義比較復雜,整體意義不能從組構成分完全推出,符合典型的構式定義(形式或意義不能從組構成分完全推出)?!癤得什么似的”是個相對較為復雜的構式,整體構式義與高程度有關,構式程度義特征及獲得與一般的程度構式存在差別,具有獨特性。
前人類似研究主要包括:盧惠惠(2016)認為“什么似的”可以表示“程度之甚”[1]。胡承佼,潘曉軍(2016)考察“V+得+像義詞+X+比況助詞”結構具有虛泛比擬,補充極性程度以及抽象描摹三種表達功能[2]。但都沒有單獨探討“X得什么似的”構式,我們擬分析“X得什么似的”構式的相關問題,包括構件組成、構式義特征及該構式的整合過程。
每個構式都具有獨特的形式表現(xiàn)和構式義特征?!癤得什么似的”屬于半填充圖式構式,整個構式由常量“得”“什么似的”和變量“X”組成。構式內部“得”為補語標記,“什么似的”為凸顯高程度的補語構件,變量“X”需要滿足構式對它提出的填充限制才能獲得構式準入資格。
“X得什么似的”基本構式義是表示高程度。一般而言,性質形容詞是接受不同方式程度賦量的典型詞類。心理動詞與性質形容詞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接受各種程度賦量較自由。“X得什么似的”中變量構件“X”多數(shù)由性質形容詞或心理動詞充當,例如:
③想到他們兩個為接回桑桑,必定做了許多安排,怪不得這些日子,忙得什么似的。(瓊瑤《夢的衣裳》)
④這幾條魚,讓他補補身體吧。我們姐弟幾個圍著魚桶,一個個喜歡得什么似的,一會撈起這個、一會放回那個,高興地嚷著要吃魚。(1994年報刊精選)
例③性質形容詞“忙”充當變量構件。例④心理動詞“喜歡”充當變量構件。量性特征表現(xiàn)為量幅性、彌散量和“無界”性的性質形容詞和心理動詞可以進入構式充當變量構件“X”。性質形容詞與心理動詞是受不同程度方式修飾最為自由和低限制的兩個詞類。
另外,生理動詞,如“渴”“餓”“困”等也可以進入該構式。部分動作動詞進入構式獲得高程度量級,動作動詞進入構式目前不具有普遍性。例如:
⑤這小傲嬌鬼餓得什么似的也不吃雜食,這么傲嬌怎么辦?只能寵著,屁顛兒屁顛兒給它買了妙鮮包(新浪微博@Lim墨2017年10月30日)
⑥張光雀的哭聲,更是震動了編輯部!張光雀哭得什么似的,他內疚啊,他自責啊,他為與朱麗的反目而追悔莫及!(喬雪竹《城與夜》)
⑦以往曾經(jīng)有母女在船上度假,那人拼命獻殷勤,少女以為對象是她,樂得什么似的,結果,目標卻是母親。(亦舒《不羈的風》)
例⑤ “餓得什么似的”表示“餓”的程度量級高,類似的“渴”“困”“累”等生理動詞也可以進入該構式獲得程度賦量。動作動詞一般不接受程度方式對其賦量,例⑥例⑦中“哭”“樂”類似的動作動詞雖然不能接受程度副詞修飾,但進入“X得什么似的”構式,其自身的量級屬性被構式激活。例⑥“哭得什么似的”表示“哭”的狀態(tài)難以描摹,進而引申為表示“哭”的嚴重,凸顯“哭”所處的高量級。例⑦動詞“樂”進入構式被明確為程度高量。再如“張三被打得什么似的”“張三把李四摔得什么似的”“一聽見孩子被錄取了,張三的媽媽笑得什么似的”等,類似表達凸顯進入構式的動作達到高量程度。但“*坐得什么似的”“*站得什么似的”等動作動詞不可進入該構式??梢哉f,能進入該構式的動作動詞存在一個隱含的量級系統(tǒng),比如“笑”隱含的量級系統(tǒng):“微笑——出聲的笑——大笑——狂笑”等。再如,動作動詞“打”,無論是“打”還是“被打”都存在程度量級,“(被)打到什么程度?”。這些帶有隱含量級系統(tǒng)的動作動詞在“X得什么似的”構式中被明確為高量級。
綜上,“X得什么似的”中變量構件“X”表現(xiàn)為:心理動詞、性質形容詞、生理動詞及部分帶有隱含量級特征的動作動詞。該構式自清代產(chǎn)生直至現(xiàn)代漢語書面語語料,變量“X”最為高頻的都是心理動詞,其他詞類“準入”填充是構式壓制的結果。構式對進入的成分壓制使其適應構式對構件的要求,不同成分進入構式體現(xiàn)出該構式的能產(chǎn)性。
構式形成過程中及形成之后都會面臨一定的變化,構式化過程在某個共時平面以不同形式呈現(xiàn),形成構式義相近但表征形式不同的構式家族。在不改變構式核心語義情況下形式上有所增減:增加某些形式為增擴構式,減少某些形式為減縮構式。董正存(2018)認為,構式增擴存在形式上擴張、容量上擴展[3]。形式上增加顯而易見,容量的擴展有的表現(xiàn)為表義更深,有的則表現(xiàn)為表義更廣?!癤得什么似的”構式存在增擴形式,表現(xiàn)為:“得”與“什么”之間插入“像/跟/和/同”。例如:
⑧“小姐!小姐!我們可找到你了!”玉子、小青、銀杏全是一頭汗,急得跟什么似的。(雨菱《江南第一名妓》)
⑨不知道哪個神仙在茶水間冰箱里面放的獼猴桃,絕對超過一個月了還硬得和什么似的,不清楚的還以為是松花蛋呢!(BCC微博語料庫)
⑩經(jīng)過了住進白虎寨時的轟轟烈烈、熱鬧滾滾,這些日子簡直就像白開水一樣的平淡無奇,自從馬汗青和李鴻義對她豎起白旗之后,每次看到她都客氣得像什么似的,害她想整人也覺得過意不去。(丁千柔《麻辣俏娘子》)
“X得什么似的”增擴形式表現(xiàn)為:“X得+像義詞+什么似的”。構式形式擴張表現(xiàn)為填充像義詞,容量擴展表現(xiàn)為添加更多的描摹義。例⑧到例⑩分別填充像義詞“跟、和、像”,構式高程度義并無大的改變,像義詞構式帶來更強的描摹義。也就是說,“X得什么似的”與增擴形式在高程度義表達方面具有相似性,有無像義詞并不影響構式的高程度表達。
“X得什么似的”是高程度構式,構式義可以概括為:某主體存在“X”的性質狀態(tài),通過“什么似的”虛指比附凸顯“X”達到的高程度。深入解析構式特征需要考察各個構件對構式義的促動因素?!癤得什么似的”構式義特征與以下因素相關:“X”的語義特征、“X”所涉主體、引發(fā)構式編碼的事實條件、“什么似的”虛指比附與高程度的關聯(lián)。
構件“X”的語義及所涉主體的知情狀態(tài)是構式義特征形成的影響因素。構件語義及相關認知識解因素影響整個構式義特征。
1.“X”量級特征及無界特征
后來,我們又生了兩個女兒,生活很忙碌,也無暇去顧及其他。我和他生活上盡管不合拍,也經(jīng)常吵架,但想著三個女兒不能缺少父愛,不能在單親家庭長大,離婚的事,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在孩子們面前,我們盡量不去爭吵,看不慣我也忍著。時間一長,我只有在孩子面前能滔滔不絕,至于其他人,我都懶得說,尤其是對老伴。
上文我們分析了構式“X”的框填限制,詞性上“X”主要表現(xiàn)為心理動詞、生理動詞、性質形容詞及帶有隱含量級特征的動作動詞。充當“X”成分具有的共性語義特征:[+量級][+無界]。帶有量級特征的成分存在量幅變化和延展性,量級變化正是高程度表達實現(xiàn)的基礎。另一方面,量級變化與無界兩個語義特征存在一定交叉。沈家煊(1995)提出性狀在程度或量上有“有界”和“無界”的對立[4]?!癤得什么似的”構式中“X”在程度和量上表現(xiàn)為“無界”特征?!癤”的語義內涵為凸顯某種狀態(tài),比如“氣、心痛、羨慕、嚇、激動、高興、樂、累、忙、渴、喜歡”等都凸顯某種狀態(tài)。具有量級特征的動作動詞進入該構式時凸顯動作完成后的某種狀態(tài),如“他被摔得什么似的”不凸顯“摔”的動作,而是凸顯“被摔”后的狀態(tài),“被摔得什么似的”表示“被摔”得很嚴重,程度很高。
2.“X”所涉主體及知情狀態(tài)
Hall(1973)提出“交際的編碼/解碼模型”[5]。這與“X得什么似的”構式所涉及不同對象有較大關聯(lián)。唐正大、強星娜(2019)分析言者、主體、觀者三方的知情狀態(tài)對反敘實動詞“假裝”表義的影響[6]?!癤得什么似的”構式同樣涉及言者(即說話人)、“X”所涉主體、觀者三方。三方對構式義作用不同,“X”所涉主體與言者的知情狀態(tài)對構式編碼及識解作用更為突出。并不是每個語言片段三方都顯性存在,很多情況下觀者可以缺席,言者、主體也可以統(tǒng)一,觀者在場與否都可以相對客觀地接受言者表達的語義內涵。例如:“(照著鏡子對自己說)這些天臉都被曬黑了,黑得什么似的”。言者、主體、觀者三方統(tǒng)一情況下,認知及感知程度不存在分歧。
“X得什么似的”中“X”無論表現(xiàn)為何種形式都具有描述義特征,因此一定涉及一個所描述主體。比如:“怕”“喜歡”“美”“卑鄙”等都存在一個主體,構式描述“X”達到的極致程度。“X”所涉主體、言者、觀者三方的不同知情狀態(tài)及認知基礎對構式義識解具有重大作用。例如:
綜上,“X”描述某種狀態(tài)的語義內涵及其所涉主體的知情狀態(tài)對構式義特征具有影響。
1.事實凸顯
一般而言,位于程度兩極的事實更容易引起人們注意,比如考試的第一名或最后一名更容易被人們識記,位于中等水平則不太引人注意。程度極高和程度極低都會在人們的認知領域得到凸顯。與人們預期相反的事實更容易凸顯,引起一系列語言編碼反應。例如:
凸顯的事實是編碼“X得什么似的”構式的促動因素。事實屬于客觀凸顯,但構式“X得什么似的”表示的極致程度卻帶有很強的主觀性。
2.主觀描摹
說話人關注到某一超乎常規(guī)程度的事實,運用“X得什么似的”構式陳述并評價事實。該構式帶有修辭色彩與常規(guī)表達相比主觀性更強。例如:
b“不捎別的,捎臺洗衣機就行!”丈母娘也十分高興,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底下。
b“咳,我累了,累得很,五臟六腑都膠住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想。”
程度屬于比較抽象的認知,識解需要更多的認知加工,比如認知關聯(lián)與轉換?!癤得什么似的”與所涉主體形成圖形背景關系對,構式作為凸顯的圖形,所涉主體為背景。另外,構式內部比況短語“什么似的”將原本具象化的比擬抽象化,人們利用自我認知在“X”性質狀態(tài)與所達程度之間建立一對多的關聯(lián)。比如:“他瘦得什么似的”可以具象化為“他瘦得(像)猴子似的”“他瘦得(像)電線桿似的”“他瘦得(像)繡花針似的”等?!昂镒印薄半娋€桿”“繡花針”在不同主體認知中都能夠與“瘦”實現(xiàn)關聯(lián),將“瘦”的程度具象化。運用“什么”將這些具象的物體抽象化,聽話人需要自我完成具象化過程。不同主體對于“瘦”的主觀感知并不一致,因此抽象化的“什么似的”更能凸顯“瘦”達到的高程度,方便聽話人直接接收程度信息。
1.圖形與背景
蘭蓋克將圖形與背景作為基本概念表述符號單位之間的聯(lián)系。圖形與背景相互聯(lián)系,但受到的關注度不同。圖形相較于背景更為凸顯,比如一張白紙上有一個黑色的點,一般將白紙看作背景,黑點為凸顯的圖形。圖形與背景廣泛存在于各種符號關系中,“X得什么似的”構式及構式所涉主體包含圖形與背景概念對。例如:
概括起來就是“X得什么似的”與構式所涉主體為一組圖形背景對。整個“X得什么似的”構式為凸顯的圖形,提供高程度信息。它的認知識解過程復雜,“X得什么似的”并非直接具象描摹高程度,而是通過虛指比附獲得抽象的極致程度義。
2.比附的虛實與程度
語言系統(tǒng)中沒有必要存在完全同構同義的表達,幾乎每個程度構式都具有其獨特性,獨特性表現(xiàn)在諸如構式形式、構式義、構式識解方式等不同方面?!癤得什么似的”構式區(qū)別于其他程度構式的特征主要來源于構式通過虛指比附的方式表達極致高程度。
比況助詞“似的”凸顯相似性,“NP似的”表示所述主體與“NP”存在相似性。比如:“她漂亮得仙女似的”表示“她”與“仙女”之間存在相似特征,凸顯“漂亮”屬性?!梆I得蝗蟲似的”通過“蝗蟲”進食快等特征構建與人之間的相似關系,凸顯“餓”的程度量級高。程度屬于抽象認知,表達抽象程度可以運用與之相匹配的具象化事物,比如:“仙女”突出“漂亮”的程度,“蝗蟲”突出“餓”的程度。表示程度還可以運用抽象、虛化的形式,比如:“她漂亮得什么似的”“餓得什么似的”,“什么似的”是在眾多可以與“漂亮”“餓”實現(xiàn)具象轉化事物的抽象表達,具體化減弱,抽象性增強。“X得什么似的”通過虛指比附表示抽象高程度與實指比附有何區(qū)別?下面請看幾個例子:
b 一看到他進來,臉氣得像豬肺似的,瞪著眼說:韓莊南邊站上打來電話,說丟了兩節(jié)車,挨站查下來,說是我們站上丟了。你是值班站長,應該負責?。▌⒅獋b《鐵道游擊隊》)
也就是說,“X得……似的”表示程度有實指比附和虛指比附兩種形式?!暗谩迸c“似的”之間加入“NP/VP”形式為實指比附,如例b?!暗谩迸c“似的”之間填入“什么”形成“X得什么似的”構式時為虛指比附,如例a和例。分析語料發(fā)現(xiàn),實指比附時,具體化的“NP/VP”通過某方面凸顯屬性與“X”實現(xiàn)關聯(lián)。例b“臉氣得像豬肺似的”通過“臉——豬肺”外形、顏色上的相似特征表達“氣”的高程度。還有“氣得像發(fā)瘋似的”凸顯外在行為(“發(fā)瘋”比如摔東西、大喊大叫、喪失理智等)與程度的關聯(lián)。著重凸顯“X”某一方面的屬性是實指比附的特征,實指比附凸顯的程度與比附對象屬性息息相關?!笆裁础睆姶蟮拇腹δ苜x予整個構式更廣泛的認知關聯(lián),虛指比附涵蓋范圍更廣、抽象程度更高。比如例a“氣得什么似的”表義涵蓋“氣得像豬肺/發(fā)瘋/癩蛤蟆似的”,但不限于此。
語言使用者編碼“X得什么似的”構式可能是因為找不到適切的比附對象來凸顯程度量級,臨時借用“什么”代指,隨著簡省、經(jīng)濟的“X得什么似的”高頻使用,人們逐漸由臨時借用轉向一種不必說的約定俗成。“X得什么似的”構式提取了人們關于“X”的部分認知共性,直接投射出“X”的高程度量級。
綜上,可以確定“X得什么似的”為高程度義構式,構式義具有獨特的識解過程。那么“X得什么似的”構式義是如何獲得的?
語言處于動態(tài)的發(fā)展中,構式也如此。構式形成過程是動態(tài)的,構式化完成后在共時層面存在一定的穩(wěn)定性,但很可能進一步發(fā)展演化。一般而言,構式形式及意義固定是個漸變過程,涉及多因素共同作用?!癤得什么似的”構式主要是在構式壓制與認知整合作用下獲得程度義。
“壓制”是構式語法較為重要的理論之一。Goldberg(1995:238)定義“構式壓制”為構式使詞項產(chǎn)生與系統(tǒng)相關聯(lián)意義[8]。構式語法對于“構式壓制”定義并不完全一致。普遍認為當某個構件與整個構式的語義、用法不完全兼容時要考慮是“構式壓制”的作用。王寅(2009)將“壓制”含義擴大,認為只要對結構、意義和用法有重要作用,并使他者發(fā)生改變的都可以稱為“壓制”[9]。施春宏(2014)理解構式壓制為,構式“招聘”與組構成分“求職”的互動過程[10]?!皦褐啤钡念愋陀泻芏?,包括:構式壓制、詞匯壓制、慣性壓制、選顯壓制、體壓制等。構式“X得什么似的”程度義獲得得益于構式壓制作用。
“X得什么似的”是構式整體對組構成分的壓制,即由上而下的壓制。構式壓制幾乎無處不在,施春宏(2015:14)解釋構式壓制現(xiàn)象無所不在的根本原因在于語言系統(tǒng)的構造機制以及語言交際的根本方式[11]。“X得什么似的”構式是如何體現(xiàn)構式壓制的?該構式內部語法結構為“什么似的”位于“得”后充當補語,與丁加勇、謝櫻(2010)分析的表程度的“A得C”構式存在同構性[12]。構式內部補語構件帶有程度表達功能,構式自身也具有加深程度的作用。
1.構式對構件“X”的壓制
“X得什么似的”構式對構件“X”具有壓制作用。例如:
*很/太哭。
“X得什么似的”構式可以對構件進行壓制,主要體現(xiàn)在對構件“X”及“什么似的”程度義的壓制。常規(guī)而言名詞“寶貝”不能受程度副詞修飾,例名詞“寶貝”進入“X得什么似的”構式,被構式壓制出帶有量級特征的描述義,表示“珍視某物”。能夠充當變量構件“X”的名詞及動詞,其原有的指稱義及動作義被構式壓制,凸顯與之相關的程度量級,例“哭得什么似的”強調“哭”的量級程度高。構式對構件“X”的壓制,使得原本不接受程度副詞賦量的詞類進入該構式,獲得臨時的程度量級。
2.構式對構件“什么似的”的壓制
構式還對構件“什么似的”壓制,使其獲得程度義。例如:
* b 白茹像什么似的一歪腦袋,“不對不對!就是不對!”
比況結構“像……似的”要求填充成分具體,突出兩個對象之間的相似屬性。但“什么”比較抽象,因此例a“白茹像小孩似的”可以說,b“白茹像什么似的”一般不可說?!癤得什么似的”構式中“什么似的”處于補語位置,構式壓制出“什么似的”的合理性,并賦予其程度義。具體的比況結構也可以位于補語位置,識解意義單一,程度表達局限于具體的比附對象,如例?!笆裁此频摹蔽挥谘a語位,表義更為抽象。如例“感激得什么似的”凸顯“感激”達到的極致高程度。構式不僅壓制出“什么似的”的程度義,還進一步加深整個構式的程度義。
根據(jù)CCL語料庫顯示“什么似的”最早出現(xiàn)于清代,自產(chǎn)生起基本位于“得”后組成“X得什么似的”(古代漢語語料,其他形式的“什么似的”用例很少),這種表達在現(xiàn)代漢語中也比較固定。也就是說構式對“什么似的”的壓制已經(jīng)固化完成。
“X得什么似的”構式程度義也得益于構件的認知整合。
1.“X得”的認知整合
一般而言,“X得”相關程度構式表示程度時都存在一個補語,如“很、不得了、要命、什么似的”等?!笆裁此频摹蔽挥凇暗谩焙笸癸@主體事物自身的程度。在高頻使用下“X得什么似的”“X得很”之類凸顯“X”自身程度的構式表達在人們認知領域建立完整、直接的認知聯(lián)系。認知聯(lián)系一旦構建,缺省部分構件不會將所有語義磨損殆盡,也就是說形式上缺省了“什么似的”“很”之類的補語構件,構式還保留部分程度表達功能,這是固定認知關聯(lián)在語言結構表達中滯留的語義信息。例如:
b洗個澡快樂得,……
2.“什么似的”的認知整合
劉月華(2001)、馬慶株(2005)都把 “什么似的”列為程度補語[13,14]。劉翠香(2014)也認為“什么似的”是表程度的補語[15]。補語位置“什么似的”的程度義已經(jīng)基本達成共識,代詞“什么”加比況助詞“似的”何以在補語位置具有程度表達功能?
鑒于“什么”的代詞屬性,程度義的識解似乎要考察它都代指哪些成分?在該構式中“什么”基本代指兩種形式:NP與VP。例如:
下面我們分析“什么似的”程度義認知框架組構及整合過程。具象化的事物及動作與“X”存在固定的認知關聯(lián),可以實現(xiàn)轉指。如“仙女——美”“癩蛤蟆——丑”“熱鍋上的螞蟻——急”。事物與屬性、動作與屬性之間在高頻使用下形成固定認知關聯(lián)。固定認知關聯(lián)一旦形成,人們識解一方時便會自動聯(lián)想到另一方。這種自動聯(lián)想發(fā)生在認知領域并表現(xiàn)在語言形式上。請看例句:
“熱鍋上的螞蟻”屬于熟語,是人們長期以來達成的認知共性,可以用更簡省的“什么”代指,最終形成“熱鍋上的螞蟻——急——什么”三者相對固定的認知關聯(lián)?!笆裁此频摹北沓潭攘硪环矫娴靡嬗谌藗兊恼J知特性。人們對抽象程度的認知存在較大的主觀差異,抽象程度的識解需要參照一定的具象指標,但并非所有的抽象性質、心理感覺等程度都可以有恰當?shù)膮⒄諏ο?。抽象程度存在很多難以描摹的情況,“什么似的”正好填充人們對于難以描摹程度的認知空位。
“X得什么似的”構式核心構式義可以概括為:說話人認為“X”達到了難以描摹的極量高程度。高程度構式義是通過“什么似的”的虛指比附實現(xiàn)的,因此構式的程度表達附帶更加抽象的特征?!癤得什么似的”是帶有變量構件的半圖式構式,只有當構件“X”滿足構式的“招聘”條件才能獲得構式的準入資格?!癤得什么似的”構式與其他程度表達式不同之處表現(xiàn)在:圖形背景關系、構式所涉主體知情狀態(tài)差異、虛指比附與程度關聯(lián)等方面。構式程度義獲得得益于構式整體對構件的壓制作用,以及認知層面的整合過程?!癤得什么似的”構式自產(chǎn)生以來一直使用頻率較高,是高程度構式群中重要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