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哲杰
賦是可以比肩詩、詞與曲的重要文體,它兼具詩歌與散文的特征,曾盛行于漢魏六朝,是中古文學和文化的重要代表。但與唐詩、宋詞和小說等相比,國內學界對賦在海外的翻譯與研究的關注和再研究還相當不足。實際上自19 世紀70 年代以來,英語世界在這一方面已經做了相當多的工作,如果能對這些成果加以很好的研究和利用,對我們的漢學、比較文學和典籍外譯等領域的研究和實踐都將有很好的促進作用。由于漢魏六朝是賦體發(fā)展的黃金時期,也是海外研究成果相對最集中的階段,因此本文試圖整理與描述漢魏六朝賦在英語世界的翻譯和研究現狀,呈現并簡要分析英語賦學的發(fā)展路線圖,為學界提供借鑒。
本文的研究對象包括所有用英語翻譯和研究賦的文獻,而不論譯者或作者的國籍或來源。實際情況是大多數譯、作者是來自北美高校和相關科研系所的師生,其中不乏相當一部分華人。來自國內學界的譯、作者很少,英譯過賦的只有林語堂aLin Yutang and Liu E, A Nun of Taishan (A Novelette) and other Translations.Shanghai: The Commercial Press Limited, 1936.、方重bRonald C.Fang, Gleanings from Tao Yuan-Ming: Prose and Poetry.Hong Kong: Commercial Press, 1980.之后國內又重編出版,方重:《陶淵明詩文選譯》,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4 年。、孫大雨c孫大雨:《古詩文英譯集》,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 年。、汪榕培d汪榕培英譯,熊治祁今譯:《大中華文庫·陶淵明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 年。等極少數人,其所譯作品以陶潛賦為主,而能用英語在海外主流期刊發(fā)表中古文學研究的國內學者也不多見。本文談“漢魏六朝”賦研究,時間上涵蓋了戰(zhàn)國末期到隋代建立前這一時間段,其中如宋玉賦影響大、成就高、海外研究成果多,也納入研究范圍;空間上包括北朝賦,如庾信和顏之推的作品。
賦的英譯史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早期階段只有零星譯本。目前最早的英譯本是來華傳教士湛約翰(John Chalmers,1825—1899)翻譯的潘岳《射稚賦》,于1872 年發(fā)表在《中國評論》eJohn Chalmers, “The Foo on Pheasant Shooting,”The China Review 1 (1872 – 1873): 322 – 324.上,該刊為英美傳教士在香港創(chuàng)辦的學術期刊,是19 世紀末英美漢學研究的重要陣地。譯作的標題是“The Foo on Pheasant Shooting”,以拼音“foo”稱賦,而非“poem”等詞,體現了譯者對賦體特征的認識。20 世紀初出現的英國漢學家亞瑟?韋利(Arthur Waley,1889—1966)是英語世界中第一個對辭賦翻譯有較多關注的學者。他在《中文詩一百七十首》aArthur Waley, 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New York: Alfred A.Knopf, 1919.中翻譯了《風賦》和《登徒子好色賦》的部分內容,之后又在一部譯文集bArthur Waley, The Temple, and Other Poems.New York: Alfred A.Knopf, 1923.中翻譯了包括宋玉《高唐賦》在內的10 篇賦。
20 世紀 30—40 年代,賦的翻譯和研究仍是零星的,但它開始正式亮相于學術舞臺。如漢學家翟理思(Herbert A.Giles,1845—1935)的著作譯有賈誼的《鵩鳥賦》cHerbert A.Giles, Adversaria Sinica.Shanghai: Kelly & Walsh, 1914.。德國漢學家何可思(Eduard Erkes,1891—1958)在漢學期刊上發(fā)表《風賦》dEduard Erkes, “The Feng Fu (Song of the Wind) by Sung Yuh,”Asia Major 3 (1926): 526 – 533.和《神女賦》eEduard Erkes, “Shen-Nü-Fu , the Song of the Goddess,”T’oung Pao, Second Series 25.5 (1928): 387 – 402.論文并附英譯。30年代,孫念禮(Nancy Lee Swann,1881—1966)出版哥倫比亞大學博士論文fNancy Lee Swann, Pan Chao: Foremost Woman Scholar of China.New York and London: The Century Co., 1932.,為班昭的專題研究,包括《東征賦》等四篇賦的譯文。40 年代,荷蘭漢學家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1967)關于嵇康及其琴藝的專著翻譯了《琴賦》gRobert Hans van Gulik, Hsi K’ang and His Poetical Essay on the Lute.Tokyo: Sophia University, 1941.,可視為最早較為集中地研究賦及其相關背景文化的專著。盡管上述譯本基本還是主題研究的副產品,但賦能出現在專業(yè)論文、博士論文和專著中,表明它開始逐步得到學界的認可。
第二個階段為20 世紀40 年代末至70 年代初,譯本逐漸增多,并且在一批專題或專人研究中出現成系列的翻譯。
1948 年,旅美學者陳世驤(Shih-Hsiang Chen,1912—1971)借北大校慶出版紀念論文集的機會出了一本小冊子,翻譯和研究了陸機的《文賦》hShih-Hsiang Chen, Literature as Light against Darkness.Peiping: National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1948.后又于美國出版:Essay on Literature Written by the Third-Century Chinese Poet Lu Chi. Portland, Maine: The Anthoensen Press, 1953.。英國漢學家修中誠(Ernest Richard Hughes,1883—1956)在50 年代、60 年代分別出版翻譯和研究陸機《文賦》iE.R.Hughes, The Art of Letters; Lu Chi’s “Wen Fu,” A.D.302, A Translation and Comparative Study.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51.以及有關班固與張衡的京都主題賦的專著jE.R.Hughes, Two Chinese Poets: Vignettes of Han Life and Thought.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0.。譯著方面,有陶淵明詩文英譯專著的出版(含陶賦三篇)kLily Pao-Hu Chang and Marjorie Sinclair, The Poems of T’ao Ch’ien.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53.,也有西利爾·白之(Cyril Birch,1925—2018)《中國文學選集》lCyril Birch,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Early Times to the Fourteenth Century.New York: Grove Press, Inc., 1965.這樣的綜合性選集。該選集為賦單列一節(jié),譯有宋玉《風賦》、陸機《文賦》等4 篇賦。論著和論文中的零星翻譯則有司馬相如《美人賦》mRobert Hans van.Gulik, 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 A Preliminary Survey of Chinese Sex and Society from ca.1500 B.C.till 1644 A.D.Leiden: E.J.Brill, 1961, pp.68 – 69.、曹植《洛神賦》nK.P.K Whitaker, “Tsaur Jyr’s Luohshern Fuh,”Asia Major 4 (1954): 36 – 56.、蕭綱《梅花賦》oHans H.Frankel, “The Plum Tree in Chinese Poetry,”Asiatische Studien 6 (1952): 99 – 102.、孫綽《游天臺山賦》pRichard B.Mather, “The Mystical Ascent of the T’ienT’ai Mountains: Sun Ch’o’s Yu-T’ien-T’ai-Shan Fu,” Monumenta Serica 20 (1961): 226 – 245.等,所譯作者、體裁和作品時代較為多樣,可謂全面開花。
這一時期英語世界賦學研究最突出的學者是哈佛大學的海陶瑋(James Robert Hightower,1915—2006),他于1954 年發(fā)表長篇論文《論陶潛的賦》qJames R.Hightower, “The Fu of T’ao Ch’ien,”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17.1/2 (1954): 169 – 230.,在3篇陶賦之外,還翻譯了與之相關的漢魏六朝賦10 篇;于1959 年發(fā)表賈誼《鵩鳥賦》的論文rJames R.Hightower, “Chia Yi’s‘Owl Fu’,”Asia Major New Series 8 (1959): 125 – 130.,1970年出版陶淵明詩文全譯本sJames R.Hightower, The Poetry of T’ao Ch’ien.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0.。他也是賦學大家康達維的老師。從學者來源看,此時的美國漢學開始超過歐洲,成為賦學主力軍。
到20 世紀70 年代,論著數量平穩(wěn)增長,研究的針對性有明顯提高,表現為博士論文的顯著增長以及專門的賦作譯文集的出版。
這一時期越來越多的博士論文開始關注到賦。一方面持續(xù)專人研究,更多有賦作的人物得到研究,如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一篇關于王粲的博士論文譯了他的23 篇賦aRonald C.Miao, “A Critical Study of the Life and Poetry of Wang Chung-Hsuan,”Dis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1969.,哥倫比亞大學一篇研究揚雄的博士論文bFranklin M.Doeringer, “Yang Hsiung and His Formulation of a Classicism,”Diss.Columbia University, 1971.譯有揚賦四篇。另一方面,開始出現以賦為題材的專題研究,如牛津大學cP.H.Kenneth Ho, “A Study of the Fu on Hunts and Capitals in the Han Dynasties, 206 B.C.– 220 A.D.,”Diss.Oxford University, 1968.和耶魯大學各有一篇專門研究諫獵和京都題材漢賦的論文dElma E.Kopetsky, “A Study of Some Han‘Fu’of Praise: The‘Fu’on Hunts, Sacrifices, and Capitals,” Diss.Yale University, 1969.,哈佛大學有一篇以庾信《哀江南賦》為主題的博士論文eWilliam T.Graham Jr., “Yü Hsin’s‘Lament for the South’,”Diss.Harvard University, 1974.。同時還出現了專門的賦作譯文集。翻譯家華茲生(Burton Watson,1925—2017)專門從事東方古典文學的翻譯工作,廣泛涉及先秦諸子、《史記》、寒山詩等不同時代、不同題材的作品。1971 年,他出版了《中國的有韻散文:漢魏六朝時期的“賦”體詩》一書fBurton Watson, Chinese Rhyme-Prose: Poems in the Fu Form from the Han and Six Dynasties Period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1.該書于2015 年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修訂版。,翻譯了13 篇賦,其中12 篇來自《文選》,包括宋玉、司馬相如、曹植、江淹等人的經典作品,之后1974 年出版的《漢書》選譯又新增4 篇賦的譯文gBurton Watson, Courtier and Commoner in Ancient China: Selections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 by Ban Gu, New York and London: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4.。
總結這一階段的研究,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到賦并進行了專門研究,但尚未出現專注于辭賦研究的大家或是標志性人物。
第三個階段的標志是西方賦學大家康達維(David Richard Knechtges,1942—)的出現。1968年,康達維以《揚雄、賦和漢代修辭》hD.R.Knechtges, “Yang Shyong, the Fuh, and Hann Rhetoric,”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68.一文獲得華盛頓大學的博士學位,畢業(yè)后他一直堅持中古文學,尤其是辭賦的翻譯與研究。迄今為止他已至少翻譯了68 篇漢魏六朝賦,出版《漢賦:揚雄賦研究》iD.R.Knechtges, The Han Rhapsody: A Study of the Fu of Yang Hsiung, 53 B.C. – A.D.18.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6.、《英譯〈文選〉》jD.R.Knechtges and Tong Xiao, Wen Xuan or Selections of Refined Literature, Volume I/ II/ III.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1987/1996.等多部著作,并培養(yǎng)了數十名研究生。康達維本有譯完《文選》之愿,現在實際完成的是其中所有的賦,其譯賦成就主要體現為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數量多、范圍廣,涵蓋漢魏六朝賦的幾乎所有主要作品。從1982 年到1996 年,他先后出版三卷譯本,完成《文選》中所有57 篇賦的翻譯。可以說幾乎憑一人之力將“賦”全面地引進了英語世界。二是結合研究深耕細作,在認識水平不斷提高的基礎上修訂譯本。以其對揚雄賦的翻譯為例,在1968 年的博士論文中,他詳細解讀和譯釋了《蜀都賦》《甘泉賦》《河東賦》等八篇賦作,1976 年的專著《漢賦:揚雄賦研究》對《甘泉賦》等四部大賦進行了深度分析和解讀,修改并提供完整的翻譯;1982 年出版《漢書·揚雄傳》的英譯本,對《甘泉賦》等六篇賦作進行翻譯,并有大幅度改動;1987 年出版的《英譯〈文選〉》第二卷對《甘泉賦》等三篇賦從譯文到譯注又做了一定幅度的修訂,再次突破和完善原譯本。三是深度翻譯,大量注釋,并追求絕對準確??颠_維不同于一般譯者,在他的研究式翻譯中,譯注的篇幅經常遠超譯文。從他多次修訂揚雄賦的舉動來看,他看重基于研究的高質量翻譯,而不是為了完成計劃去盲目追求譯本數量。他認同的翻譯理念是“最笨拙的直譯也要比最漂亮的意譯有用千倍”,并認為光懂語言是不夠的,還要研究中國的植物學、動物學、魚類學、地質學、天文學等學科的詞匯,以確定其在西方語言中的對應用詞,aD.R.Knechtges, “Problems of Translation: The Wen Hsüan in English,”in Eugene Eoyang and Lin Yaofu, eds.Translating Chinese Literature,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46 – 47.體現出學者型譯者的特點。
康達維之后,西方的辭賦翻譯回歸平穩(wěn),可以視為第四個階段。除了高德耀(Robert Joe Cutter,1947—)于2021 年出版的《英譯〈曹植集〉》bRobert J.Cutter, The Poetry of Cao Zhi, Boston/Berlin: De Gruyter, 2021.其博士論文(見56 頁注釋7)中翻譯的賦不多,之后才陸續(xù)翻譯了一些曹植賦并集結出版。他不像其導師康達維那樣偏重詩賦,而是側重魏晉歷史文化的研究。,這一時期鮮有專攻賦的學者,新譯本的出現主要是專人研究的副產品。來源或是博士論文,如康達維的博士蘇瑞隆cJui-Lung Su, “‘Versatility within Tradition’: A Study of the Literary Works of Bao Zhao (414? – 466),”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94.(Jui-Lung Su,1962—)專門研究鮑照并翻譯了他的9 篇賦;或是專著的一部分,如新的陶詩全集譯文dAlbert R.Davis, T’ao Yüan-Ming ( AD 365—427): His Works and Their Meanin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就能多提供三篇陶賦的譯本,專門研究過沈約的馬瑞志(Richard B.Mather,1913—2014)翻譯了他的《郊居賦》eRichard B.Mather, “Shen Yüeh’s Poems of Reclusion: From Total Withdrawal to Living in the Suburbs,”CLEAR, 1 & 2 (1983),pp.53 – 66; Richard B.Mather, The Poet Shen Yüeh (441—513): The Reticent Marquis.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8.。2017 年,宇文所安(Steven Owen,1946—)等翻譯的阮籍與嵇康全集出版fStephen Owen and Wendy Swartz.The Poetry of Ruan Ji and Xi Kang.Berlin: De Gruyter, 2017.,含阮籍賦作6 篇。這位哈佛的名家雖然主要研究唐代文學,但對漢魏六朝文學也有涉獵,譯過宋玉、賈誼、司馬相如和鮑照等人的賦作,累計也有10 余篇。總體而言,賦的翻譯與研究仍在延續(xù),但熱度已經不如康達維活躍的時代。
以上從歷時層面大致勾勒了賦在海外的英譯情況。這百余年的賦譯史給我們帶來了眾多譯本,筆者目前已收集308 篇漢魏六朝賦的498 個譯本,根據譯本多少排序,列表如下(見表1)。g在已公開出版的文獻中,筆者并未見到專門的賦體英譯目錄。我們基于康達維的《中國先古與中古文學參考指南》等多部目錄(詳見下文二(三)“二手研究著作”部分)并利用哈佛燕京圖書館的館藏盡可能多地閱讀了相關文獻進行輯錄。哈佛大學田曉菲教授惠許筆者旁聽其課程,對本文的文獻收集工作有重要幫助。盡管筆者已盡最大努力,但仍不免有所遺漏。在這個統(tǒng)計中,節(jié)譯本不計入,同一譯者對同一作品的重譯、改譯等情況不重復計算。有相當一部分的賦只有個別段落留世,這種情況即便全部翻譯了我們也不計入,但如果所譯原文結構基本完整、只有少部分語句或段落佚失,則計入其中。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來自大陸和港臺學界的譯本,包括汪榕培與譚時霖各譯陶賦3 篇、林語堂和方重各譯陶賦2 篇、孫大雨譯宋玉《高唐賦》。
表1 譯本數量與作者及作品名統(tǒng)計
(續(xù)表)
從表1 可以看到,曹植《洛神賦》、賈誼《鵩鳥賦》、陸機《文賦》和陶賦是最受關注的。曹植的《洛神賦》是文學性突出的代表,而陸機《文賦》之所以備受關注恐怕并不都是文學因素,而是它作為文論的理論價值更吸引人。陶賦雖然只有3 篇,譯本卻不少,我們認為這更多體現的是人們對陶潛本人而非對賦的興趣,因為海內外有關其詩辭作品的全譯本就至少有四部了。
從譯者情況來看,康達維譯有漢魏六朝賦68篇、華茲生有17 篇,兩者均有譯賦專著,其他譯賦超過10 篇的成名大家還有宇文所安(16 篇)、海陶瑋(14 篇)和韋利(11 篇),高德耀則翻譯了44 篇曹植賦。此外,在一些博士論文或之后據此修訂出版的專著中,作者往往以某個作家為研究對象并翻譯了他的全部詩辭,由此而翻譯了大量賦,如曹丕aLois Fusek, “The Poetry of Ts’ao P’i (187 – 226),”Diss.Yale University, 1975.譯有曹丕賦23 篇。和王粲bRonald C.Miao, op.cit 譯有王粲賦21 篇。等都有類似的情況。盡管數量很大,但這些譯本是譯者學術起航時期研究工作的副產品,無論是博士論文選題本身還是研究者日后的學術興趣都不以賦為主要對象。二曹與王粲等人雖然有個別突出的賦作,但其主要文學成就并不是賦,而且他們的大部分賦只在上述論著中才得到關注與翻譯,這是需要特別注意的。
總之,多數重要的漢魏六朝賦都得到了翻譯,并有不同程度的重譯,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材料,但翻譯力量薄弱而分散,缺乏像康達維這樣專注于賦的翻譯和研究的大家。
賦的研究與翻譯共同起步,因為翻譯本身就是一種研究,其主力軍則是在北美高校任教的學院派,其研究旨趣通常是中古文學或早期中古中國,雖鮮有專注于賦者,卻又往往繞不開賦或與賦相關的文化要素,從而產生大量與賦有關聯(lián)的成果。根據其研究形態(tài),下文從專著與論文、博士論文和二手研究著作三個方面進行簡要介紹。
與賦密切相關的研究專著約有20 部。一類是專人研究,有10 多部,如康達維關于揚雄的研 究,蕭 綱(John Marney,Liang Chien-Wen Ti.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76.)、江淹等人的傳記,cJohn Marney, Chiang Yen.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81.對陶淵明和謝朓的自然主題文學的研究等。dH.C.Chang, Chinese Literature Vol.2, Nature Poetry.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7.另一類是文化要素或文化背景研究,在某個方面與賦有較大關聯(lián)。如有專著從漢帝國的強盛與奢華文化來解讀賦的興盛,aTamara T.Chin, Savage Exchange: Han Imperialism, Chinese Literary Style, and the Economic Imaginatio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有專門談中古賞景文化的山水題材賦專著bDonald Holzman, Landscape Appreciation in Ancient and Early Medieval China: The Birth of Landscape Poetry.Hsin-chu:Program for Research of Intellectual-Cultural History, Taiwan Tsing Hua University, 1996.,還有的研究中古應詔詩,也與漢賦有密切關聯(lián)。cFusheng Wu, The Poetics of Decadence: Chinese Poetry of the Southern Dynasties and Late Tang Periods.Albany, 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8.值得一提的是,康達維組織翻譯了我國學者龔克昌的《漢賦研究》一書,把當時大陸賦學的代表性成果引進英語世界。這種不但譯作品還譯研究的做法在海外賦學研究中是不多見的,其譯本對我們研究國內賦學在海外的理解與接受、中國文論的譯介傳播等都是絕佳的研究材料。
就論文集而言,目前完全以賦為主題的論文集很少dNicholas M.Williams, The Fu Genre of Imperial China: Studies in the Rhapsodic Imagination.Croyton, UK: Arc Humanities Press, 2019.,更多是涉及賦家、賦作或是與賦相關的中古文化的論文集,約有10 多部。有的論及中古文學的方方面面,如柯睿(Paul W.Kroll,1948—)與康達維主編的論文集ePaul Kroll and David Knechtges, Studies in Early Medieval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al History in Honor of Richard B.Mather and Donald Holzman.Provo, Utah: The T’ang Studies Society, 2003.;有的與賦的特征相關,如有關早期論辯文化的論文集fJoachim Gentz and Dirk Meyer, Literary Forms of Argument in Early China.Leiden/Boston: Brill, 2015.;有的涉及賦所在時代的文化大背景,如王平等關于南北文化身份的論文集gPing Wang and Nicholas M.Williams, Southern Identity and Southern Estrangement in Medieval Chinese Poetry.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5.。其他零星論及賦或相關文化的論文集則難以一一統(tǒng)計。
研究論文與評論是非常靈活而活躍的研究形態(tài),涉及漢魏六朝賦的論文和評價主要集中于《中國文學》《哈佛亞洲研究學報》《中國中古研究》《華裔學志》《通報》等期刊,累計已發(fā)表論文近100 篇,對專著、譯本等文獻的評論至少有150 余篇。大部分評論篇幅很短,僅1—2 頁,言簡意賅地傳達對新作的看法,也有一些長度堪比論文的評論。評論的熱度及其具體內容,有助于我們把握特定翻譯和研究在同行眼中的價值。比如據不完全統(tǒng)計,康達維《英譯〈文選〉》三冊累計至少有16 篇書評,傅漢思(Hans.H.Frankel,1916—2003)的《中國詩選譯隨談》hHans H.Frankel, The Flowering Plum and the Palace Lady: Interpretations of Chinese Poetry.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6.至少有8 篇書評,體現了這些著作的影響力。而論文方面,鑒于其個性差異大,與賦的關聯(lián)程度不一,因而無法在有限的篇幅中展開具體論述。
自1932 年以來,歐美高校以英語撰寫的、以漢魏六朝賦為主或有相當內容與之相關的博士論文至少有30 篇。從時代上來看,20 世紀70 年代曾集中出現過數篇直接以賦為研究對象的論文,之后的博士論文選題則大多間接涉及賦,或是論文中有專門章節(jié)涉及賦,這至少可以說明賦是中古文學研究繞不開的話題。從培養(yǎng)院校來看,康達維執(zhí)教的華盛頓大學有8 篇與賦相關,是成果較為集中的;60—70 年代的耶魯大學集中出現過5 篇,威斯康星麥迪遜分校歷年來也累積有5 篇,其他零星出現過以賦為選題的院校既有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美國名校,也有英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高校。從這些博士論文的內容來看,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直接并集中以賦為研究對象的論文,數量不到10 篇。如對漢大賦的贊頌、諫獵與京都題材的研究iKopetsky, op.cit.,對山水文學與謝靈運《山居賦》的研究aFrancis A.Westbrook, “Landscape Description in the Lyric Poetry and‘Fu on Dwelling in the Mountains’of Shieh Ling-yun,”Diss.Yale University, 1973.,對傅玄詠物賦的研究等bXurong Kong, “Fu Xuan’s (217 – 278) Rhapsodies on Objects,”Diss.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2015.。
第二類是部分直接相關的論文。作為漢魏六朝的主要文體之一,賦與其他文體或文化元素密切相關,因而一些博士論文雖然不通篇研究賦,但有專門章節(jié)論及賦,這樣的論文有20 余篇。其一是以人為主題,往往譯有研究對象的全部詩賦,研究過的人物包括揚雄cD.R.Knechtges, Yang Shyong, the Fuh, and Hann Rhetoric.; P.H.Kenneth Ho, op.cit.; Franklin M.Doeringer, op.cit.、張衡dYeong-Chung E.Lien, “Zhang Heng, Eastern Han Polymath, His Life and Works,”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2011.、王粲eMiao, op.cit.、曹丕fFusek, op.cit.、曹植gRobert J.Cutter, “Cao Zhi (192 – 232) and His Poetry,”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83.、阮籍hAlbert D.Holzman, “Yuan Chi and His Poetry,”Diss.Yale University, 1954.、陸云iSujane Wu, “Clarity, Brevity, and Naturalness: Lu Yun and His Works,”Diss.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2001.、潘岳和陸機jChiu-Mi Lai, “River and Ocean: The Third Century Verse of Pan Yue and Lu Ji,”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90.、謝靈運kHarrison T.Huang, “Excursion, Estates, and the Kingly Gaze: The Landscape Poetry of Xie Lingyun,”Diss.UC Berkeley, 2010.、鮑照lRobert S.Chen, “A Study of Bao Zhao and His Poetry: With a Complet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His Poems,”Diss.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1989; Jui-Lung Su, op.cit.、蕭綱mJohn Marney, Liang Chien-Wen Ti.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76.Qingzhen Deng, “Xiao Gang (503 – 551): His Life and Literature,”Diss.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2013.、庾信nPeter M.Bear, “The Lyric Poetry of Yu Hsin,”Diss.Yale University, 1969.等。還有一些作家并不以賦為專長,但至少留下一篇頗具研究價值的賦,如嵇康的《琴賦》oRobert G.Henricks, “Hsi K’ang (223 – 262): His Life, Literature, and Thought,”Diss.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1976.、謝朓的《酬德賦》pCythia L.Chennault, “The Poetry of Hsieh T’iao (A.D.464 – 499),”Diss.Stanford University, 1979.Chao-Ming Chou, “Hsieh T’iao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Five-Character Poetry,”Diss.Princeton University, 1986.、顏延之的《赭白馬賦》qTina M.Harding, “Echoes of the Past: Yan Yanzhi’s (384 – 456) Lyric Shi,”Diss.University of Colorado, 2007.,都是在對其作者進行研究時繞不開的內容。從時間上看,相當一部分研究集中出現于60 年代末到70 年代中期,之后呈現平穩(wěn)態(tài)勢;重復選題比例不高,但司馬相如、班固等賦學大家仍付闕如。其二是論文以文學思想或文體為選題,在論文中有專門章節(jié)論及所述主題與賦的關聯(lián)。如賦對古詩十九首的影響rEarl S.Tai, “The Nineteen Ancient Poems: Reception and Canonization, 221 – 581 A.D,”Diss.Columbia University, 2003.、賦與敘事文學的關系sJoseph R.Allen, “Early Chinese Narrative Poetry: The Definition of a Tradition,”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82.、自述主題賦與早期的自述文學tMatthew Wells, “To Die and Not Decay: Autobiography and the Pursuit of Immortality in Early China,”Diss.University of Oregon, 2006.等。
第三類論文沒有專門章節(jié)論賦,但出于研究需要將賦納入討論范圍之內。這些研究與賦的關聯(lián)只是少部分,判斷帶有主觀性,自然也就很難窮盡,在此只略舉數例。比如有的按贈答、宴會、戰(zhàn)爭、婦女等主題研究建安至西晉間的詩歌發(fā)展史uAgnieszka D.Syrokomla-Stefanowska,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 from the Chien-An Period to the End of the Western Chin (196 – 317),”Diss.University of Sydney, 1970.,有的專論建安時代的詩學話語vChristopher L.Connery, “Jian’An Poetic Discourse,”Diss.Princeton University, 1991.,有的聚焦于梁代宮廷文化與賦的創(chuàng)作wPing Wang, “Culture and Literature in an Early Medieval Chinese Court: The Writings and Literary Thought of Xiao Tong(501 – 531),”Diss.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2006.等。還有一些研究特定問題的論文涉及特定主題的賦,如關于靈感的研究涉及阮籍《清思賦》xYong Ren, “Poetic Inspiration in Cultural Context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European Romantic Concept of Inspiration and the Chinese Six Dynasties View of the‘Inspired’State of Creation,”Dis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Davis, 1991.,關于古代鄴城意象的研究涉及魏晉的多篇登臺或銅雀臺主題的賦aJoanne Tsao, “Placing Ye: The City and Its Representation in Literature,”Diss.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2016.。
博士論文強調創(chuàng)新研究,對學界新人來說,以某個作家為研究對象,對其生平、作品和思想做系統(tǒng)研究是一種難度相對可控的理想選題。但可選者的數量畢竟是有限的,因此我們估計未來的選題如果還涉及賦的話,不太會出現很多專人研究,而更多是與某個文學或文化專題相關。
北美漢學界有強烈的學科自覺,這體現在其豐富的研究形態(tài)中。除了翻譯和專題研究,可從以下三種二手研究中找到大量關于賦的研究。
第一是文學史與文學概論,反映出英語世界視角下,賦在中國文學史中的地位和分量。
最早用英語撰寫的中國文學史來自翟理思bHerbert A.Giles,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D.Appleton and Company, 1901.,他介紹了歷代的文體,較為系統(tǒng)地展示了中國文學的基本面貌。不過漢魏六朝的所占比例很低,寥寥5 頁關于詩歌的部分對“賦”只字未提。
多數文學史把賦與相關文體放在一起做介紹。如海陶瑋的《中國文學論:概要與文獻》cJames R.Hightower, Topics in Chinese Literature: Outlines and Bibliographie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0.將楚辭和漢賦并列為一章。柳無忌(Wu-Chi Liu,1907—2002)的《中國文學導論》dWu-Chi Liu, An Introduction to Chinese Literature, Bloomington and Lond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6.有以屈原和元曲為標題的章節(jié),但未給漢賦單列章節(jié)。再如伊維德(W.L.Idema,1944—)與漢樂逸(Lloyd Haft,1946—)編撰的《中國文學指南》eW.L.Idema and Lloyd Haft, A Guide to Chinese Literature, Ann Arbor: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97.把時代和文體兩條線索整合在一起,將二世紀末之前的漢賦與詩經、楚辭合為一節(jié),二世紀后的賦與駢文和文論合為一節(jié)。以專門章節(jié)處理賦的只有兩位華人學者陳綬頤(1899—1978)和黎明(Richard Ming Lai,1920—2011)的兩部著作fShou-Yi Chen, Chinese Literature: 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New York: Ronald Press, 1961.Richard Ming Lai,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John Day Co., 1964.。
梅維恒(Victor H.Mair,1943—)主編的《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gVictor H.Mair, ed.,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1.、孫康宜與宇文所安主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hKang-I Sun Chang & Stephen Owen,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是21 世紀出版的兩部力作,也是體現歐美學界主流的權威研究。前者按文體編排,但把騷、賦和駢文放在同一小節(jié),并歸到詩歌一編下,只是在具體內容中零散論及賦的發(fā)展、特征、作家作品等等。而后者以作家為綱,并不專門討論文體問題。
結合文學研究與前文所述的賦體英譯情況來看,海外學者對賦的價值評估更取決于個人判斷,似乎不太受學界研究狀況的影響。
第二是文學作品選。作品集與文學史相輔相成,也體現了賦在整個文學體系中所處的位置。
白之主編的《中國文學選集》iBirch, op.cit.是較早的一部中國古典文學選集。其中漢代文學一章專門列出漢賦(rhyme-prose)的標題,但魏晉南北朝文學一章卻按題材分節(jié),如隱士一節(jié)錄有鮑照《蕪城賦》,文論一節(jié)錄陸機《文賦》,分類原則并不嚴格一致。梅維恒的《哥倫比亞中國傳統(tǒng)文學選集》jVictor H.Mair, ed., 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4.千余頁的篇幅錄有漢魏六朝賦6 篇,宇文所安kStephen Owen, ed.,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Beginning to 1911, New York and London: W.W.Norton &Company, 1996.千余頁的譯文集同樣僅5 篇。閔福德(John Minford,1946—)等出版的《含英咀華集》aJohn Minford and Joseph S.M.Lau, eds.,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An Anthology of Translations, Volume I: From Antiquity to the Tang Dynasty.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00.在其遠古至唐代卷的30 章中,給了漢魏六朝賦以1 章的篇幅,選介了康達維、韋利、華茲生等人翻譯的12 篇賦。這些收錄情況體現出編選者對賦的文學史地位的判斷。
也有作品選完全不收錄賦的,其原因或是研究不深,或是編選者旨趣和品味所致,如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的《漢籍解題》bAlexander Wylie, Notes on Chinese Literature with Introductory Remarks on the Progressive Advancement of the Art ; and a List of Translations from the Chinese into Various European Languages. 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London:Trübner & Co., 1867.將古代文學分為楚辭、文集、文論和韻文等類型,這樣的分類本身就不盡合理;或是內容過于精煉,如劉若愚((James J.Y.Liu,1926—1986)的《中國文學藝術精華》cJames J.Y.Liu, Essentials of Chinese Literary Art.North Scituate, Mass.: Duxbury Press, 1979.僅百余頁,也未提及賦。有的則是理念問題,如柳無忌等編的《葵曄集:歷代詞曲選集》dWu-chi Liu and Irving Yucheng Lo., eds., Sunflower Splendor: Three Thousand Years of Chinese Poetry, Bloomington and Lond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75.收錄作品千余部,涵蓋詩詞曲與樂府,卻未收一篇賦,只能理解為作者不是無視賦,而是出于對“poetry”的理解將賦排除在外。同樣,葉維廉(Wai-lim Yip,1937—)的《中國古詩選集》eWai-lim Yip, Chinese Poetry: An Anthology of Major Modes and Genres.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6.修訂版于2004 年在 North Carolina: Duke University Press 出版。也未錄一篇賦。也有像《中國詩選》fTony Barnstone and Chou Ping, The Anchor Book of Chinese Poetry: From Ancient to Contemporary, The Full 3000-Year Tradition.New York: Anchor Books, 2004.這樣完整收錄古詩十九首,卻只錄若干賦、且沒有一篇大賦的。
賦在大型文學選集中的存在也體現了它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的地位。以《諾頓世界文學作品選》gMartin Puchner et al., eds.,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 (Vol.B).New York: W.W.Norton, 2012.、《朗文世界文學作品選》hDavid Damrosch et al., eds., The Longman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 (Vol.B).New York: Pearson Longman, 2004.和《貝德福德世界文學作品選》iPaul Davis et al., eds., The Bedford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 (Vol.2). New York: Bedford /St.Martin’s, 2003.這三部為例,其中《朗文》錄有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和陸機的《文賦》,但前者是作為陶淵明的歸去主題(同時錄有陶詩《歸田園居》),后者是作為文論得以收錄的;《諾頓》僅錄《歸去來兮辭》,同樣是作為陶淵明的代表作收錄的?!敦惖赂5隆穭t沒有一篇賦。誠然,這些選集主要以作家為綱,而以賦著稱的文學家在思想性上與先秦諸子、文學性上與后世的李白杜甫等均無法媲美,因而要在世界文學的舞臺上占據一席之地是有相當難度的。但我們也要看到,這三部作品選都不乏以某某時代的戲劇、某國的某派詩歌為標題的章節(jié),說明他們并不排斥獨特性的文體。因此,影響賦在世界文學舞臺上亮相的原因除了西方的傳統(tǒng)文體觀,很大程度上還是人們對賦體獨特價值的認識與認可的不足。
結合前述文學史和作品選集的整體情況,總體而言,學界能認識到賦是漢魏六朝兼具詩、文特點的特殊文體,對其形式、主題和內容有一定研究,但對賦的重視程度無法與唐詩宋詞等相比。此外,如果要充分凸顯賦的獨特價值,擴大其影響,就有必要將它與西方相關文體或文學要素做充分的比較研究,而目前這方面的研究相當少。如果不能改變這種現狀,今后的文學史和文學選集在賦的處理上恐怕仍然難有新的突破。
第三種是研究指南與辭書。它們體現了學界的自覺,是一種對自身研究的回顧總結和再研究。其中對賦的翻譯和研究最有參考價值的是康達維主編的四卷本《中國先古與中古文學參考指南》jDavid R.Knechtges et al.eds., Ancient and Early Medieval Chinese Literature: A Reference Guide (Vol.1 – 4).Leiden/Boston:Brill, 2010/2014.,該書主要以人為綱,簡要介紹和述評作家和作品,并詳盡列舉作品的重要版本、譯本與研究論著,是收集英語賦學文獻最重要和最有價值的參考。其缺點在于收錄范圍止于2010 年,而且即便2010 年前的譯本也有不少遺漏。與之相似的著作還有《中國中古早期文獻導讀》aWendy Swartz et al., eds., Early Medieval China: A Sourcebook.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3.和《中國中古早期文本:文獻指南》bCynthia L.Chennault et al., eds., Early Medieval Chinese Texts: A Bibliographical Guide.Berkeley, CA: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2015.等,對賦的研究都有一定參考價值。近年出版的《牛津中國古典文學手冊(公元前1000—公元900)》cWiebke Denecke et al.,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1000 BCE – 900 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7.,按專題論述和研究古典文學的基本問題,不同程度涉及賦,是能體現英語學界中古文學研究的最新權威著作。
此外還有一些以人物為綱的指南或辭典涉及賦家,如倪豪士(William H.Nienhauser, Jr.,1943—)等主編的《印第安納中國古典文學手冊》dWilliam H.Nienhauser, Jr.et al., eds., The Indiana Companion to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6.收有“賦”,并在揚雄、曹植、司馬相如等10 多人的詞條中提及其賦作。一些漢代人物辭典eMichael Loewe, ed.,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the Qin, Former Han and Xin Periods (221 BC – AD 24).Leiden/Boston: Brill,2000.Rafe De Crespigny, ed.,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Later Han to the Three Kingdoms (23 – 220 AD).Leiden/ Boston: Brill,2007.也能提供不少研究材料。不過這些資料并未系統(tǒng)研究賦,與之相關的內容篇幅有限、又非常零散,有待研究者的深入挖掘。
本文勾勒了百年來漢魏六朝賦的英譯與研究圖景,反映了賦在英語世界的翻譯傳播與研究的基本狀況。漢魏六朝創(chuàng)作的賦至少達兩千篇f林麗云:《六朝賦之抒情傳統(tǒng)與藝術表現》,新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9 年,第6 頁。,存世者千余g何沛雄:《漢魏六朝賦家論略》,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6 年,第73—102 頁。,總體量級雖不及唐詩和宋詞,但超過了詩經、楚辭和漢樂府,這是賦學研究的潛力所在。盡管英譯過的賦僅占現存總數的兩成,但重要的作品基本都有了譯本并得到不同程度的重譯,相關研究也有豐富的積累,足以引起我們的重視。
賦在英語世界的研究主力軍是美國高校的教研人員,已經形成較為穩(wěn)定的研究隊伍、成熟的研究范式和豐富的學術資源。自2010 年以來,他們在早期與中古文學方面已編出多本指南類著作,這說明研究成果確實已經累積到了一定程度,同時也說明近年來的英語賦學并不處于活躍期。因此,這也是我們整理借鑒既有成果、開創(chuàng)未來的大好時機。近年來隨著華茲生等老一輩漢學家的去世以及康達維、宇文所安等大家的退休,賦的翻譯和研究狀況不容樂觀。康達維翻譯《文選》全本的愿望很可能無法完成,他幾乎以一人之力推動的辭賦研究也不免呈現衰勢,這反映出過度依賴漢學家個人來推廣中國文學和文化的局限。中國文學走出去的愿景不能完全寄托在西方學者的個人研究旨趣上,我們應該看清現狀,主動做好賦的翻譯和推介,而做好這項工作的一個重要基礎就是加強對英語賦學的研究與借鑒。就翻譯而言,賦的形制獨特,包含了典籍英譯的主要難點,如能集中力量在賦的翻譯問題上有所突破,對其他各類文體的翻譯研究和實踐都大有裨益。就研究而言,通過對比中外學界對賦的理解與研究的異同,深入剖析賦與中古文化的海外形象,可以增進文學界、譯學界與漢學界的交流,推動海內外賦學與中古文學、文化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