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龍　唐瑤

[摘? 要] 在自傳體小說《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中，美國非裔女性作家瑪雅·安吉羅袒露了自己從幼年到青春期的心路歷程。在心理動力學理論的燭照下，發(fā)現(xiàn)小說中個體成長和發(fā)展與神經(jīng)焦慮、良知焦慮等心理焦慮類型以及壓抑、否認、移情等心理防御機制息息相關(guān)。為適應種族隔離大環(huán)境，瑪雅及其家人通過心理防御機制實踐，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我保護，這對個體尋找積極的自我具有正面意義。

[關(guān)鍵詞] 《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 心理防御機制? 焦慮

[中圖分類號] I106? ? ? ? [文獻標識碼] A

一、引言

瑪雅·安吉羅是當代美國非裔女性詩人杰出代表、活躍的人權(quán)作家、劇作家，也是美國文壇最具傳奇色彩的黑人女作家?！段抑阑\中鳥為何歌唱》（以下簡稱《籠中鳥》）是瑪雅·安吉羅的第一部自傳小說，自1969年出版，這部小說為她贏得頗多盛譽，也帶來不少爭議?！啊痘\中鳥》的內(nèi)容被多國選入從高中到大學的教育材料，并獲得‘為美國回憶錄開辟了新的文學道路的贊譽。當然，這本書對強奸、種族主義和性欲的描繪也使它頗受質(zhì)疑，甚至被一些學校和圖書館列為禁書，但這無法掩蓋它的魅力?！盵12]《籠中鳥》不僅記錄了瑪雅從3歲到17歲的成長歷史（這段經(jīng)歷對瑪雅的人生選擇有決定性影響），也將其最真實、最敏感、最復雜的青春心路歷程袒露無遺。

美國廢除黑奴制后，黑人成為自由人，但是種族歧視卻未隨著奴隸制的廢除而消失，黑人的權(quán)利仍被一系列種族隔離法律合法剝奪。20世紀三四十年代，種族歧視嚴重，美國黑人的社會生存環(huán)境十分惡劣，加上女性地位的不平等，使得黑人、成長和女性主題成為此前《籠中鳥》相關(guān)研究的主要切入點。雖然這類研究可以透徹地從創(chuàng)作背景上闡釋小說中悲劇的深層原因，但其提供的對個體內(nèi)在沖突及其具體行為解讀深度是有限的?！皰侀_別的不說，瑪雅的書是關(guān)于（心理）適應力個案研究?！盵9]國內(nèi)外學者就瑪雅作品中的心理問題展開過討論。例如，博雅慈借助《籠中鳥》文本，作為研究發(fā)展心理學的工具，討論了兒童發(fā)展中的自我、自尊、勤奮等議題[2]；哈里森克利用存在主義心理學，從瑪雅的生理、心理和精神三個維度探索其作為心理傳記的意義形成[6]；埃文斯著眼于黑人寫作的療愈傳統(tǒng)，探討了瑪雅作品中的心理健康實踐，并提出黑人文學作品為閱讀療法提供了資源[3]。進入21世紀，人格面具成為國內(nèi)相關(guān)研究的焦點。陳盛認為，“瑪雅的成長歷程是一個逐步摘下消極偽裝性‘人格面具，轉(zhuǎn)而尋求能適應社會生存、保持自尊與個性、實現(xiàn)自我理想的有效‘人格面具，并達成個體‘自性化的過程”[11]。換言之，瑪雅的成長經(jīng)歷契合從幻想型偽裝性人格面具、遠離型偽裝性人格面具到最終取得高效社會人格的過程[16]。本文借用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為核心的心理動力學理論解讀該小說，認為瑪雅的兒童時期和青年時期是遭受復雜心理焦慮情境，并相應實行自我保護、保持自我防御，且取得一定積極效果的自愈整合黃金期，期冀為《籠中鳥》的文本闡釋提供更廣闊的分析視角，并探索和印證心理動力學對自傳體小說應用的可取性。

二、焦慮——種族歧視的黑人困境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神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組成：本我遵循快樂原則，具有強大的原始驅(qū)動力，是人的欲望內(nèi)在能量來源；與本我的無意識和非理性特征不同，自我領(lǐng)域意識覺醒，遵循現(xiàn)實原則，調(diào)節(jié)因本我和自我對抗產(chǎn)生的沖突；超我遵循道德原則，既抑制本我沖動，又監(jiān)管自我的活動，處于人格結(jié)構(gòu)的最高層[5]。幼年時期、青春期和更年期是人類發(fā)展的重要階段，人物的行為在這三個時期變得異常動蕩且具有相似之處，他們具有相對更強的本我和較弱的自我，即處于一個本我活力豐沛但自我虛弱時期。但是此時的自我具有巨大的轉(zhuǎn)換能力[4]。年幼的瑪雅和貝利，以及祖母亨德遜夫人等人物在其各自特殊的人生階段因自我的變化而表現(xiàn)出差異性動蕩行為，具有強大的自我轉(zhuǎn)換力，這有助于在白人主宰的世界里抵御外界的傷害。他們的自我在這些特殊時期被賦予不同的知識與內(nèi)容，也存在不同程度的依賴與焦慮。

焦慮包括現(xiàn)實焦慮、神經(jīng)焦慮和良知焦慮[5]。一般而言，焦慮這個詞是指對危險感知完成后引起的主觀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稱為情感。動態(tài)的情感意義非常復雜，首先，它包含無限期的運動神經(jīng)支配或發(fā)泄；其次，它包含某些感覺，即已完成的活動的知覺以及快樂和痛苦的直接感覺，而這種快感和痛感給予感情以主要基調(diào)[5]。焦慮產(chǎn)生的原因很多，如遺傳因素、生理因素、心理因素和社會因素等，而社會因素是決定小說中人物心理變化的關(guān)鍵因素。在瑪雅生活的背景下，雖然黑奴制已被廢除，但美國黑人仍籠罩在種族歧視的迷霧中，艱難地生存和反抗著。瑪雅及其家人在白人的層層壓迫下經(jīng)歷了較多的焦慮情境，且遭受了許多由白人引起的痛覺情感體驗。各情感體驗者對焦慮情境表現(xiàn)出不同的反應，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個性。

1.神經(jīng)焦慮

本我在追求能量釋放和緊張消除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沖動和相關(guān)感情成為本我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自我無法抵御這種本能能量的釋放，就會激發(fā)出敵意，從而產(chǎn)生焦慮。這種焦慮，即指神經(jīng)焦慮（neurotic anxiety），它產(chǎn)生于本我和自我的沖突，主要劃分為三類：期待的恐怖或焦慮性渴望、附著于一定對象的焦慮和無因而至的焦慮[5]。期待的恐怖是指患者常對可能的災難感到憂慮，認為偶然或不定的事是不祥之兆。這種焦慮具有普遍性和浮動性，易附著在任何合適的思想上，因而影響人的判斷力和期望心。在《籠中鳥》中，頻繁出現(xiàn)的與白人相關(guān)的情境是神經(jīng)焦慮的主要來源。

白人情境對瑪雅及其家人構(gòu)成“神經(jīng)性威脅”?，斞派倌陼r，有一天傍晚突然出現(xiàn)一位神氣的治安官，他來提醒威利叔叔最好不要外出活動，因為“今天有個黑鬼瘋子惹了一位白人女士”[1]，他“認定我的叔叔和其他黑人一聽說三K黨要來就會逃竄到房子下面，躲進雞糞里”[1]。這種確信無疑的感覺以及他周遭那些“冷酷的臉龐和仇恨的目光”[1]讓瑪雅感到羞憤至極。但是這位治安官篤定自己寬大為懷，自詡幫助那些奴隸把他們從本地的法律中拯救出來，然而瑪雅不能把這些行為看作善行，因為“這法律是他所默許的”[1]?？蓱z的威利叔叔躲在箱格中，“整夜都在呻吟，仿佛他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1]。這樣的場景在瑪雅心中留下了陰影——白人的出現(xiàn)多數(shù)伴隨著羞辱和譏諷。對于彼時的瑪雅來說，雖然無力只身對抗這般場景，卻也能夠獨立思考，她明白黑人有多么無奈和害怕，甚至經(jīng)過了漫長的歲月，她仍記得那種恐懼感：“我的嘴里滿是干燥、熱辣辣的氣息，我的身體也似乎輕了許多?！盵1]焦慮不問對象，對具體將遇到的危險不知曉但與特定的情境聯(lián)系[5]。面對這類突發(fā)狀況，瑪雅因身處未知情境之中而感到無所適從，她對白人的突然到來感到恐慌，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到害怕。當她束手無策地躲到一旁時，心情隨著白人的一舉一動起伏，但除了在內(nèi)心表示恐懼和鄙夷她無能為力?？梢哉f，白人給黑人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是毀滅性的。不論是以怎樣的方式，黑人都必須學會自我消化白人的羞辱。在這一點上，亨德遜祖母有著令人驚嘆的忍耐力和包容心。

對瑪雅而言，祖母是她最親近的人，也是其成長的路上具有正面影響的女性人物。祖母是傳統(tǒng)意義上勤勞且正義的黑人女性，為了維護尊嚴，她早已習慣白人小女孩時不時地來店里對她不顧輩分地直呼其名，不卑不亢地忍受她們在店里肆意撒潑。但有一件事卻成了她與瑪雅之間最痛苦的經(jīng)歷。在瑪雅十歲時，一個白人女孩無端暴露下體只為了羞辱祖母，面對此情此景，瑪雅和祖母都錯愕不堪，向來冷靜的祖母竟也無法從容應對，她一邊像往常一樣應付白人女孩，一邊用歌聲掩飾內(nèi)心的慌張，而瑪雅羞憤得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甚至躲起來。她們明白反抗的結(jié)果只會帶來更痛苦的折磨。此時人物的神經(jīng)焦慮被最大限度地激化。這一天成為期待的恐怖中最可怕的一幕，給年幼的瑪雅埋下痛苦的種子，成為一生的陰影，長大后她仍時不時想起那些讓人厭惡的笑聲：“恐怕折磨我一生的妄想癥正是產(chǎn)生于這些寒冷、黏滯而緩慢的時刻?！盵1]白人帶來的神經(jīng)焦慮不僅嚴重損害了瑪雅和家人的心理健康，使他們對白人產(chǎn)生畏懼和仇恨心理，也造成間歇性生理不適：當瑪雅跟隨祖母向白人牙醫(yī)求助而被羞辱成黑鬼時，內(nèi)心的疼痛感又被喚醒，心臟仿佛被擰絞起來；當瑪雅長大一些，在庫里南夫人家?guī)凸s被隨意取名叫作“瑪麗”時，她的焦慮伴隨著白人的歧視產(chǎn)生，內(nèi)心的疼痛直到她逃離時才有所減輕；當哥哥貝利看到被草席包裹的黑人尸體被白人隨意處置后，貝利變得失魂落魄，仿佛丟了魂一般，久久不能平復?？傊?，黑人無法準確判斷有白人的場景是否會出現(xiàn)期待的恐怖，所有不懷好意的白人都加重了他們的神經(jīng)焦慮。

2.良知焦慮

良知焦慮（moral anxiety）也稱道德性焦慮，產(chǎn)生于本我與超我之間的沖突。自我受超我的監(jiān)督、檢查和獎懲，并以超我為良好行為的典范，因此自我會因為本能行為產(chǎn)生的不道德行為和思想而害怕超我的懲罰，從而產(chǎn)生焦慮[13]。在圣路易斯，瑪雅見到了媽媽，媽媽的美麗擊痛了瑪雅，她感到“‘目瞪口呆和‘一見鐘情，這種表達是那么真實”[1]。面對媽媽的自信和溫柔，瑪雅無比自豪和羨慕，她在媽媽身上看見了美的多樣性——美麗不僅是白人的代名詞。即使媽媽的隨心所欲使人震驚，但那種自我強大的感覺叫我們可以溫柔地待她，因此瑪雅把媽媽視作完美的圣母瑪利亞?？墒侨绻拔覀?nèi)撬鷼饣蛘卟宦犜?，她隨時可以打發(fā)我們回到斯丹普”[1]?，斞藕ε率ッ利惖膵寢?。對媽媽的感激之情，加上不曾說明的隨時可能回到祖母身邊的威脅，讓少年瑪雅背負沉重的心理壓力，甚至有意表現(xiàn)得漠然和無動于衷。因此，雖然瑪雅與媽媽一起生活，但處處謹小慎微，她克制本我中過多的沖動以尋求理性狀態(tài)，因為離開美麗的媽媽對她而言是一種懲罰。然而，八歲那年，強奸事件迫使瑪雅的良知焦慮達到頂峰。與媽媽同住期間，瑪雅被媽媽的男友弗里曼先生強奸，卻不敢說出真相，她被威脅道：“你敢說出去，我就殺了貝利?！盵1]為了保護哥哥貝利，瑪雅選擇隱瞞事實，但最終媽媽和貝利還是知道了真相。法院的判決對瑪雅沒有任何好處，反而讓她受盡羞辱，弗里曼先生當天下午就得到了釋放。可是，沒過多久，弗里曼先生就意外地被人給踢死了（是有權(quán)勢的巴克斯特外婆派人干的），但巴克斯特外婆說：“瑞提，小貝利，你們就當什么都沒聽到。我是說，我再也不想聽見任何人在這屋里重提這事兒，還有那惡棍的名字。”[1]強奸犯的所作所為對瑪雅來說無疑是身體和意志的雙重壓迫?，斞藕拓惱麑Υ烁械綗o比震驚和害怕，他們不理解真正的死亡。良知焦慮包含自我對罪惡感和羞恥感的體驗?，斞派踔吝€沒來得及療愈自己受傷的身心，就要面對一個人因自己而死亡的殘酷事實——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沉重的愧疚與自責，她的超我在此時變得異常嚴厲，實施教誨和懲戒功能。兒童的侵略性力量應該有機會向外表達，否則就會向內(nèi)轉(zhuǎn)換，讓超我變得殘酷而嚴厲[4]?，斞耪J定自己被“賣給了魔鬼”，一旦和其他人說話就會讓人中毒甚至死亡，沉重的恐懼和愧疚讓她在此后的五年里不再開口說話?；氐剿沟て蘸螅斞艓缀趸忌辖⊥Y，記不清人的名字。隨著年齡的增加，超我變得愈發(fā)嚴厲。這種愧疚感在重返加州時只增不減，“我舊時的罪感像一位朝思暮想的朋友又回到我的身邊”[1]。高度的道德感使瑪雅無法擺脫愧疚，在路途中，她的心理焦慮轉(zhuǎn)化成生理感受：毛茸茸的軟椅變得硬邦邦的，雞蛋吃到嘴里也變酸了，并感到一種“懸疑不安的痛苦”[1]。

三、心理防御機制——自我保護的主體動機

心理防御機制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是指將不愉快的情感的某個（些）組成部分——想法、感覺，或兩者移除到有意識的覺察之外的一種心理操作[14]。心理防御機制是自我的一種防衛(wèi)功能，它在自我中自動進行并且?guī)椭藗儽３中睦砥胶?。要明確的是，自我求助的防御措施不是針對本能生活，而是讓人挫敗的外部世界。在心理防御機制中，本我沖動與超我和外在世界發(fā)生的激烈對抗被忽視了，然而，如果自我失去高等權(quán)利職責的保護，或者本能沖動的力量訴求激增，持續(xù)對本能的敵對會產(chǎn)生焦慮[4]。自我的目的在于，通過適當?shù)姆烙鶛C制持久地使本我失去功能。自我能夠在不知不覺中以某種方式調(diào)整沖突雙方的關(guān)系，使超我的監(jiān)察可以接受，同時本我的欲望又可以得到某種形式的滿足，以此緩和焦慮并消除痛苦[15]。自我的防御機制具體表現(xiàn)為不同的防御機制類型，弗洛伊德之女安娜·弗洛伊德結(jié)合兒童心理學，對心理防御機制類型進行了拓展。下面就瑪雅及其家人為對抗焦慮而采取的幾種典型的心理防御機制展開討論，并探索這些機制對個體塑造的影響。

1.壓抑

壓抑（repression）是最重要、最普遍的一種心理防御機制。它是用來描述一個人的大腦自動地將（一個感情的）想法部分地從意識層面關(guān)閉掉的現(xiàn)象[14]。在壓抑的過程中，如果本能沖動沒有出現(xiàn)在自我中，本我沖動進入自我的通道持續(xù)關(guān)閉著，那么此時的本能就屈服于壓抑。相較其他防御機制，壓抑當屬特殊的存在，因為壓抑執(zhí)行功能的數(shù)量和效益都遠大于其他防御形式。作為可靠的存在，壓抑比其他防御更加強大。壓抑在《籠中鳥》中主要表現(xiàn)為有意識地嘗試回避和語言上的緘默。

當白人制造矛盾時，祖母總是恰當?shù)貕阂智榫w使事態(tài)不再惡化。祖母是勤勞和正直的黑人女性典范，是司丹普唯一曾被稱為“太太”的黑人婦女。小說中，“窮白人渣”[1]（瑪雅對無禮的白人小孩的蔑稱）熱衷在店里恣意妄為，他們用裝腔作勢的語氣直呼祖母和叔叔的名字并對他們做出無禮的命令，威利叔叔和祖母通常選擇順從?，斞藕拓惱荒苷驹谀莾?，置身事外，因為祖母教導我們要對白人“說話越少越好”[1]。祖母總是想盡辦法讓瑪雅和貝利不受白人的侮辱，因而通常叫他們遠離白人或不要爭論。瑪雅一邊對這幫白人女孩痛恨不已，一邊順從祖母的訓誡。在白人女孩露出下體侮辱祖母的情節(jié)中，祖母讓瑪雅離開，而她獨自一人通過唱歌轉(zhuǎn)移痛苦。從壓抑和忍受侮辱一直到白人女孩的離開，她的心情從不緊不慢變得有些緊張，最后白人女孩即將離開時，她感到如釋重負，正如歌詞昭示著彼時的心境，從“上天的喂養(yǎng)，使我內(nèi)心充實”[1]，最后轉(zhuǎn)變成“我將身上的重負拋下”[1]。壓抑于成人而言是有效的自我防御機制。祖母忍受冷嘲熱諷并回避話題，有意識地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唱歌上，從而能暫時忘卻白人帶來的侮辱和恐慌。

把一個反感的人從腦海閉掉或清除，是瑪雅掌握的一個高超的技巧。她通常用“意識回避法”來避免和討厭的人交流。例如在教堂里，當面對虛偽的托馬斯牧師的說教，她看似饒有興趣地聽著，心思卻能夠自由地游蕩到別處。這樣的能力有助于轉(zhuǎn)移神經(jīng)焦慮的注意，并且隨著瑪雅的愈發(fā)成熟變得更加強大。進入青春期之后，為了更好地融入社會，她將記憶中受到的輕慢和侮辱封存起來，以追求穩(wěn)定而快樂的生活，或者說，找尋完整真實的自我。此后，她變得更加睿智平和，可以說壓抑對她有著積極影響。可見，壓抑可以被用來避開任何情感的思維內(nèi)容，是面對任意來源首先被考慮的有效防御機制。

2.否認

否認（denial）是指大腦具有的、不對現(xiàn)實狀況進行注意的一種方式。如果不是因為防御的話，否認現(xiàn)實的人會看到現(xiàn)實[14]。安娜·弗洛伊德劃分了否認的四個種類：本質(zhì)否認、行動否認、幻想否認和言語否認。在兒童時期，否認通常借助幻想、言語或行為的幫助翻轉(zhuǎn)事實。由于壓抑會禁止本能刺激的知覺，因此，相較成人而言，兒童的自我在產(chǎn)生沖突時會訴諸否認以避免意識到一些痛苦的印象[10]。

瑪雅身上有明顯的本質(zhì)否認體現(xiàn)。本質(zhì)否認是指即便有大量的證據(jù)證實其存在，仍否認現(xiàn)實。在種族隔離嚴重的司丹普，年幼的瑪雅與大多數(shù)黑人孩子一樣，根本不知道白人的樣子，“只知道他們不一樣，并且可怕”[1]。白人的生活是如此便利、富有，而黑人卻每天都不得不早起晚歸，去換取那微薄的報酬；白人總是打扮得衣冠楚楚，扮演著強者、富人、享樂者的角色，但黑人大多衣衫襤褸，他們是弱者、窮人、勞力者。身為后者，瑪雅對前者充滿自然的敵意。在瑪雅童年的記憶中，從沒相信過白人是真實存在的。白種人與“我們”長相不同，“他們的腳太小，皮膚太白而且透明兮兮的，他們走路不是像人一樣用前腳掌——他們像馬一樣用腳后跟走路”[1]。她見過神氣的治安官、虛偽的牧師等白人，也明明在衣服籃子里看見過白種女人的乳罩，卻依舊無法強迫自己把他們當作人看待，所有真實存在的證據(jù)都不被瑪雅承認。這樣有意識的心理暗示幫助瑪雅減輕了神經(jīng)焦慮帶來的痛苦，從而維持兒童追求的某種“愉快的幻想”[10]。借助本質(zhì)否認的防御實踐，她可以暫時緩釋因白人產(chǎn)生的心理痛感。

3.移情

移情（transference）是指對既往情境和人際關(guān)系的記憶轉(zhuǎn)移到一個當下的人身上，它主要表現(xiàn)為用舊的防御來忘記過去，或通過象征性地再次經(jīng)歷它或改寫結(jié)果來征服它[14]。對于兒童來說，移情就是把面向過去生活中的某個重要人物（通常是父母）的情感轉(zhuǎn)移到其他人身上。這種防御機制既可以解釋瑪雅叫祖母“大媽”的原因，也可以解釋為什么貝利不斷去電影院尋找熒幕上“媽媽”的身影。

瑪雅三歲就被送到祖母家寄養(yǎng)，她和哥哥貝利的幼年幾乎沒有感受過母愛的溫暖，瑪雅八歲以后雖然曾在母親身邊生活過一段時間，但仍難以填補心中母愛的缺失感?，斞疟凰偷剿沟て蘸?，她自然地把祖母稱作“大媽”，把自己對母親的愛的渴望轉(zhuǎn)移到了祖母身上以獲得家的歸屬感。離開圣路易斯之后，貝利比瑪雅更加思念美麗的“親親媽媽”（Mother Dear），仿佛患上某種“俄狄浦斯情結(jié)”。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fā)現(xiàn)一個叫凱·弗朗希斯的白人影星長得很像親愛的媽媽，于是貝利經(jīng)常帶著瑪雅一起，為了看凱·弗朗希斯的電影等上好幾個月。在影院里，白人被電影中的黑人的滑稽行為逗笑，“我也笑了，但并不是因為那些以我的種族為笑柄的令人生厭的玩笑。我笑，是因為那大牌明星就像我的媽媽，只是她是白人。除了她住在仆人成群的大宅子里這一點外，她生活得就像我媽媽一樣”[1]。兄妹倆從未向家人透露自己去電影院的事情，瑪雅也十分理解貝利為什么這樣做，因為“她（媽媽）屬于我們，從不向任何人提及她，是因為我們所擁有的她實在太有限了，無法與別人分享”[1]。那個影星讓瑪雅和貝利感到無比快樂，任何時候他們想見媽媽就能見到，但是一旦離開影院貝利就陷入比往常更加失落的情緒中，他不得不再次面對無法擁有媽媽的痛苦?？偠灾?，通過看電影實現(xiàn)的移情使瑪雅和貝利能夠短暫地忘卻離開媽媽的痛苦，為他們帶來快樂的刺激并宣泄積淤的心理能量，但同時，也讓他們把感情客體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對象上，衍生出新的思念的痛苦。作為攻擊機制的一種，移情對兒童的副作用不容小覷。

四、結(jié)語

心理動力學理論映射出瑪雅及其家人成長與發(fā)展中的焦慮更替過程，以及人物的自我保護與防御實踐。主人公必須面對與白人相關(guān)的神經(jīng)焦慮和超我與自我沖突引發(fā)的良知焦慮。這些焦慮迫使他們采用不同的心理防御機制進行自我保護，以獲得心理安慰和心理平衡。通過白日夢和壓抑、否定與移情等心理防御實踐，瑪雅等人在種族隔離的環(huán)境下勇敢地與白人抗爭，這有助于自我的良性發(fā)展。這些抗爭對所有被壓迫的有色人種具有借鑒意義。我們可以看到心理動力學對自傳體小說具有應用可取性，以及《籠中鳥》這部優(yōu)秀自傳所蘊含的廣泛的文本解讀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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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羅? 芳）

作者簡介：高青龍，博士，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美國文學、應用倫理學。

唐? ? 瑤，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助教，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基金項目：長沙理工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CX2021SS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