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科普期刊;科學傳播;傳播策略
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的知識分子不斷尋求挽救國家的道路,于洋務運動、新文化運動和科學化運動這三個時期,分別掀起了三次科學化的浪潮。在20世紀30年代初,隨著“九一八事變”的爆發(fā),民族危機愈發(fā)嚴重,在“科學救國”思想的影響下,中國的知識分子發(fā)起了面向大眾的普及科學運動,秉持著把普通科學知識和新聞輸送到民間的宗旨,掀起了近代中國第三次科學化浪潮。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發(fā)生后獲得社會的廣泛響應,在此期間吸引了大量的科研機構和政府官員、學者不斷加入,直至1937年因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而被迫中止。盡管持續(xù)的時間很短,但催生出的一批以大眾科普為辦刊宗旨的科普期刊,承擔了主要的科學傳播工作,并以其強大的傳播效果成為推動第三次科學化浪潮進程的重要載體,對中國近代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學界也關注到了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的大眾科普期刊,例如吳永貴等[1]、陶賢都等[2]、王細榮等[3],對《科學》《科學畫報》《科學世界》等多個科普期刊展開了深入研究。然而,這些研究大都局限于個例,較為零散,未對它們的出版特點和傳播策略做出歸類和總結,且忽略了大量影響范圍較小的科普期刊。筆者在廣泛獲取資料的基礎上,從知識生產與流通的視角出發(fā),探討作為一種強大的傳播媒介,科普期刊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出版的概況、內容、特點及其傳播策略,并總結其歷史價值,以期為中國科學史的研究提供材料支撐,為當下的科普出版行業(yè)發(fā)展提供有益的經驗。
一、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科普期刊的出版
科普期刊是專門宣傳普及科學知識的刊物,大多兼具科學性、通俗性和趣味性。自1876年英國人傅蘭雅(JohnFryer)在上海創(chuàng)辦《格致匯編》伊始,科普期刊就是近代中國科學知識的主要傳播媒介。晚清至新中國成立前是中國社會科學文化形塑的重要奠基期,伴隨著科學傳播事業(yè)的發(fā)展和國人對科學問題認知的加深,科普期刊的出版也獲得良好發(fā)展。
近代科普期刊的出版事業(yè)以三次科學化浪潮為分界線,呈現(xiàn)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895年洋務運動后,該時期科普期刊辦刊主體主要是外國傳教士和留日學生,內容基本為直接翻譯的西方基礎科學知識,雖發(fā)行范圍有限,但在一定程度上開闊了國人的眼界。第二階段為1915年新文化運動后,新文化運動高舉“科學”旗幟激勵了更多知識分子投身于科學普及的事業(yè)中,國人自辦的科普期刊數(shù)量劇增,內容除翻譯外國科普期刊外,還增加了原創(chuàng)科普作品,發(fā)行范圍進一步擴大,極大弘揚了科學思想,促進了民眾的科學啟蒙。第三階段為1932年科學化運動后,因“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科學救國”思想不斷升溫,科學界主張將應用科學作為救國捷徑,發(fā)起了面向大眾的科學普及運動,即科學化運動,由此創(chuàng)辦了一批以大眾科普為辦刊宗旨的科普期刊。
經過歷史積淀,至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科普期刊的出版呈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首先,從數(shù)量上來看,明確以大眾科普為辦刊宗旨的期刊較多。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全國各省市出版的期刊達1518種,[4]而科學期刊數(shù)量約為600種,[5]547占比40%,其中明確表示面向大眾的科普期刊約20種,占比1%?!犊茖W畫報》有感于此類期刊出版數(shù)量不斷增加的現(xiàn)象,將其評價為“從空谷的足音,已得了鶴鳴的唱和”[6]1。
其次,從形式上來說,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的科普期刊出現(xiàn)了融科學性與趣味性為一體的文章形式——科學小品??茖W小品作為科學普及的工具,具有很強的趣味性,其創(chuàng)作者常從身邊某個自然現(xiàn)象或瑣事寫起,以樸實活潑的文筆介紹科學知識或原理。例如,當時的科學小品作家賈祖璋在普及生物知識時常托物言志,將螢火蟲的消失和故鄉(xiāng)的旱災相聯(lián)系,激發(fā)讀者的思鄉(xiāng)之情和保護自然的意識。[7]擅寫科學小品文的作者既有從事自然科學工作的周建人、劉薰宇、賈祖璋、顧均正、高士其等,也有專注社會科學研究的艾思奇、柳湜、曹伯韓等。這些科學小品均從大眾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入手,分析透徹,寓教于樂,是知識分子以普通民眾需求為創(chuàng)作導向而形成的新科普形式。
最后,從類型上來看,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的科普期刊,主要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新創(chuàng)辦的科普期刊。(見表1)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創(chuàng)辦的科普期刊數(shù)量有28種,以月刊為主,其中綜合性科普期刊數(shù)量最多,有11種,約占該時期創(chuàng)刊總數(shù)的39%。中國科學化運動協(xié)會1933年創(chuàng)辦的綜合性科普期刊《科學的中國》是推進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的代表性刊物。該刊主要刊載科普文章和科學家對科學運動的論述,承擔著推行科學化的職責。《科學的中國》不僅在國內北平(今北京)、上海、廣州、太原、西安、貴陽等各大城市設立代銷處,還向美國、加拿大、日本、朝鮮、菲律賓、緬甸、新加坡等地的華僑學校贈閱,在海內外都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第二類是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發(fā)生時已經創(chuàng)刊,但為順應潮流而銳意改革的科普期刊,《科學》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犊茖W》創(chuàng)刊于1915年,是我國最早創(chuàng)辦的大型綜合性科學刊物之一,早期主要刊載學術性較強的專業(yè)論文,幾乎不涉及科普知識。為促進科學知識的傳播,《科學》在創(chuàng)刊20周年紀念時宣布,鑒于時代的需求,調整原本的收稿標準,以“除去時下言科學者粗陋淺薄弊病為目的”,[8]力求期刊通俗化,科學知識普遍化。
總之,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出版的數(shù)量、形式和類型,都較之前呈現(xiàn)出新的變化??梢哉f,正是科普期刊的廣泛傳播,才掀起20世紀30年代的這場科學傳播的巨浪。
二、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的科學傳播內容與出版特點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的傳播內容非常豐富,主要涉及基礎科學知識、科學新聞、科普史和有關科學救國的論述等。首先,科普期刊涉及的學科門類異常廣泛,除了刊載數(shù)學、物理學、化學、天文學、地學、生物學、農學、工程技術、醫(yī)學、藥學等領域的基礎科學知識,還設置了專門的“科學新聞”欄目,以通俗易懂的文字報道國際上的新發(fā)現(xiàn)、新發(fā)明。其次,除了對新知識的介紹,當時的科普期刊還非常注意對科普史加以梳理,如《宋元以后草本藥理論概要》[9]《二十年來中國植物學之進步》[10]《二十年來中國氣象學之進展》[11]等文章。此外,還有諸多探討科學救國道路、宣傳和推行科學運動的文章,如《科學化運動救國的真義》[12]《科學救國應當首先提倡民眾科學化》[13]《新生活與科學化運動》[14]等。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能刊載如此豐富且優(yōu)質的內容與其辦刊主體、主筆團隊、期刊形式與辦刊宗旨等有關,呈現(xiàn)出以下特點。
(一)主體多元:科學團體占主導地位
出版主體是出版物出版活動的發(fā)起者、推動者,是整個出版活動的起點,決定著市場上出版物的內容、品種、數(shù)量與質量。根據(jù)表1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的創(chuàng)辦主體為科學團體、民營出版社、學校和政府機關等,其中科學團體創(chuàng)辦的科普期刊為15種,民營出版社創(chuàng)辦7種,學校創(chuàng)辦4種,政府機關創(chuàng)辦2種,占比分別為54%、25%、14%、7%。這種多元的出版主體共同構建了科普期刊繁榮的時代圖景。
然而,無論從創(chuàng)辦的期刊數(shù)量還是產生的社會影響來看,科學團體無疑是科普期刊出版的主導力量。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中國科學化運動協(xié)會、中國科學社、中華自然科學社、世界科學社、科學情報社等科學團體聚集了一大批近代科學家,其主要從事學術研究和科學普及工作,并將科普期刊出版作為科學普及的一項重要工作。以發(fā)起科學化運動的中國科學化運動協(xié)會為例,該協(xié)會主要由董事會、干事會和編輯委員會三大機構組成,董事會負責總領協(xié)會事務,干事會負責協(xié)調組織協(xié)會的日常工作,而編輯委員會則主要負責科普期刊的編輯出版事宜。從協(xié)會的組織架構來看,除基本會務外,編輯出版科普期刊是其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二)主筆權威:匯聚近代科學家群體
根據(jù)赫爾曼(DavidHerman)和瑞安(Marie-LaureRyan)的后經典敘事學,文本之外的敘事主體也同樣具有研究價值。對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的科普期刊來說,其大部分撰稿工作都是由近代的科學家群體完成的,作為敘事主體的這一主筆群體是其最重要的背后力量。中國近代科學家群體的真正出現(xiàn)是在20世紀初期,是廢除科舉制以及留洋運動的產物,自1908年到20世紀20年代末,大量留學生遠赴歐美學習,且一半以上都是理工科學生。因此,進入20世紀30年代后,學成歸來的這批理工類科學家成為推動科學普及的主要力量。表2列舉了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部分科普期刊的主筆情況。
許多知名的近代科學家如任鴻雋、秉志、竺可楨等,都參與了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的出版,稿件涉及的學科非常廣泛。總體來看,這些主筆存在以下相似的背景。
1.學識上具備歐美留學經歷及理工科背景
根據(jù)表2的主筆情況舉隅不難發(fā)現(xiàn),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主筆群體中的成員大多是具有理工科背景的科學家。這反映在科普期刊的內容設置上,縱觀這些期刊,其內容大多涉足數(shù)學、物理學、化學、天文學、地學、生物學、農學、工程技術、醫(yī)學、藥學等多個學科,主要原因就在于背后的主筆群體大多為各領域中的專家學者。他們大多擁有在歐美留學的經歷,學習了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在科學文化場域中具有國際性視野和系統(tǒng)的理論知識,熱衷于科學知識的普及教育。
2.思想上具備人文主義精神
20世紀的中國科學家,雖然學習的科學知識大多來源于西方,但多數(shù)人都曾接受過系統(tǒng)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在東西方不同文化的熏陶下,學成歸來的他們大多具備人文主義精神,心懷天下,能意識到國家落后的困境和底層大眾對科學知識的缺失,故而選擇發(fā)起了向大眾普及科學知識的社會運動,并積極探索科學救國的道路。如中國科學院院士、動物學家秉志在探討科學精神與中國社會的命運時就將“公而忘私,忠于所事,信事不欺,勤苦奮斗,持久不懈”[15]作為其人生的信條。
3.身份上具備一定的政治地位
近代科學家大多熱衷于學術研究,而在政治上較為疏離,翁文灝在推辭教育部的任職時說道:“只想在自己的范圍內盡一些力,做一點與自己興趣相合與社會無害的小工作便算了?!倍鴮τ谡蝿t“說不上有什么信仰或主張”[16]。但在20世紀30年代初期,中國掀起了一陣“學者從政”的熱潮,秉持著“好學不如力行”的觀念,自教育部常務次長、留英經濟學家錢昌照籌辦國防設計委員會伊始,大量的專家學者進入政壇,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的發(fā)起和推動離不開這些從政學者的推波助瀾。例如發(fā)起者顧毓瑔、吳承洛、陳有豐、鄒樹文等均在實業(yè)部、教育部等部門任職。這樣做的好處便是:一方面,學者從政可以更好地利用其專業(yè)知識進行國家建設;另一方面,科學家從政后其社會影響力擴大,在籌措資金、組織活動方面更加便利。事實上,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正是借助從政學者的影響力而不斷擴大的,其間少量科學普及刊物甚至受到了政府資助。
(三)科學畫報盛行:降低閱讀門檻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催生了科學畫報的繁榮。畫報是側重采用照片、圖畫等形式編輯而成的報紙或期刊,因其“真實”“直觀”的特點而備受大眾喜愛。此前的科普期刊大多專業(yè)度高,所附的圖表也大多與專業(yè)知識相關,對于大眾來說有一定的閱讀門檻。為了更好地向大眾普及科學知識,閱讀門檻更低的畫報得到了許多出版主體的青睞,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便誕生了一批畫報形式的科普期刊,如《兒童科學畫報》《科學圖解》《科學畫報》等。其中中國出版時間最長的科普期刊之一的《科學畫報》就創(chuàng)辦于此時,而中國科學社創(chuàng)辦《科學畫報》的原因,就是早年創(chuàng)辦的《科學》期刊專業(yè)度高,有一定的閱讀門檻,不能在大眾階層中形成良好的傳播效果。科學畫報兼具新聞價值、文學意義和美術意義,相較于普通科普期刊而言,其閱讀門檻更低,更適合大眾階層?!犊茖W畫報》創(chuàng)刊一周年時,即受到讀者的熱烈追捧,刊物多次重印,這也從側面反映了讀者對于這種科學傳播形式的喜愛。
(四)從“化大眾”走向“大眾化”:面向普通大眾的辦刊宗旨
科學是中國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重要一環(huán),在新文化運動的各方論戰(zhàn)中,科學似乎成為新的價值權威和社會理想,是教化底層人民的工具。然而到了20世紀30年代,知識界發(fā)覺“中國的勞動民眾還過著中世紀式的文化生活。說書,演義,小唱,西洋鏡,連環(huán)圖畫,草臺班的‘野蠻戲’和‘文明戲’……到處都是”[6]1。換言之,科學并未與廣大中國底層結合,民眾對于現(xiàn)代生活的煩悶和困擾只能通過傳統(tǒng)的方式尋求釋然。在此背景下,政學兩界展開了對新文化運動的反思,科學出現(xiàn)社會化、大眾化、實踐化的轉向,科普期刊成為知識分子推動科學大眾化的工具。
與學術型科學期刊不同,科普期刊在闡述其辦刊宗旨時明確表示其面向的是普通大眾。他們認為,科學不是象牙塔里的裝飾品,科學如果不能深入民間,就永遠無法完成其使命。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更強調向大眾進行科普的重要性,如“民眾與兒童是要極端注意的”[17],要使全國民眾有普遍的科學知識“就要以極淺易的文字灌輸民眾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學術,并盡量做到人人能知,人人能行的地步”[18],而達到這一目標的途徑方式就是“使科普期刊能普遍的深入民眾”[19]。由此可以看出,在辦刊宗旨上強調大眾科普是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科普期刊的共同追求。
三、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科學傳播的策略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的科普期刊以大眾為傳播對象,進行了一系列的科學傳播實踐。然而要使晦澀難懂的科學知識有效地傳遞給當時知識水平普遍較低的大眾,存在著諸多的傳播困境。因此,為了形成更好的傳播效果,科普期刊的編輯們采用了許多靈活的傳播策略。
(一)傳播內容廣泛,突出應用類科學知識的傳播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涉及的學科非常廣泛,除了較常見的數(shù)學、物理學、化學、天文學、地學、生物學、農學、工程技術、醫(yī)學、藥學等基礎學科,還包括諸多較冷門的領域,例如無線電、航空、測量、昆蟲等。這種全面的內容設置囊括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閱讀興趣,對讀者有較強的吸引力。
在這些包羅萬象的科學知識中,應用科學的內容十分突出。這與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發(fā)起的目的是相契合的,其發(fā)起者認為:“說科學理論不必要的當然是笑話,但尤其在中國現(xiàn)在環(huán)境下,我們不能不第一想到與實際社會比較有關的問題?!盵20]“我們集合了許多研究自然科學和實用科學的人,想把科學知識送到民間去?!盵21]因此,該時期科普期刊偏好于刊載解決實際問題的科學知識。一方面,科普期刊刊載與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科學知識,如《科學的中國》在1934年第3期“科學應用”專欄刊登的《生蟲喂雞就是新法養(yǎng)雞嗎?》[22]中,作者從自身的養(yǎng)雞經歷展開,詳細記錄了4種飼養(yǎng)生蟲的弊端,并從配制飼料、雞舍搭建和防疫治療等方面詳細介紹了科學養(yǎng)雞的方法,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另一方面,科普期刊收錄了許多有關改進工業(yè)和農業(yè)技術的文章,例如《科學的中國》在1937年第11期刊登的《河北固安柳器工業(yè)之技術改進問題》,作者針對柳器工業(yè)當時的問題提出了創(chuàng)新樣式、改良編法、開設柳器編織學校等解決方案,并于文末闡明“欲將此業(yè)介紹于大家之前,以便共同改進”[23]。這些方法和建議對指導民眾生活乃至國家工農業(yè)規(guī)劃都有很強的實用意義,很好地發(fā)揮了科學造福社會的功能。
(二)借助科學圖像,采用圖文并茂的傳播方式
在近代中國,底層大眾對于科學并沒有清晰的認識,因為從未見過,所以無從想象,想要向他們解釋復雜的科學知識,就必須借助圖像的力量。因此,《科學畫報》在發(fā)刊詞中說道:“古人說:百聞不如一見,圖畫與實物最為相近,看了圖畫,雖不能如與實物相接處之一見,然比較空談已勝過不少,至少可以說得半見?!盵6]1圖像,尤其是攝影圖像,具有“在場、直接復制現(xiàn)實或再現(xiàn)現(xiàn)實和圖像的‘真相價值’等文化特質”[24]。通過圖像來普及科學,可以“逐漸地把科學變?yōu)榇蟊娚畹囊徊糠?,使他們看科學為容易接近可以眼前利用的資料,而并非神秘不可思議的幻術”[6]1。因此,利用圖像傳播科學知識具備極大的優(yōu)勢,瀏覽圖文并茂的科普文章,可以減少理解偏差,通過圖片的視覺呈現(xiàn),大眾可以獲得對科學最直接、最具象的感受。
在科學傳播的實踐中,科普期刊使用了大量的照片、圖片、圖解來說明科學原理。其對科學圖像的使用分為三種情況。
一是使用照片例證科學新聞,這是最常用、最普遍的一種方法。由于科學新聞皆為當時發(fā)生的事件,但讀者卻很難親眼一見,因此,采用照片展示科學新聞就是最有效的方式。例如,《科學的中國》1935年第2期刊登的《清華大學制造防毒面具》采用一組照片來展示防毒面具的研制情形,包括完成面套、沖床制眼鏡框圈、裝配眼鏡、裝戴面具等,生動全面地展示了防毒面具生產裝配過程及成品外觀。[25]
二是在介紹科學名人或科學成果時,使用照片或圖片來展示。許多科普期刊設置了“科學名人”欄目,在介紹科學名人時配合其個人照片、圖片,甚至漫畫,再旁注其科學成就。例如《科學畫報》在介紹愛因斯坦時,使用“愛氏尋獲宇宙光了”來向讀者介紹其科研成就。
三是繪制圖解來展示機械結構。圖解可以高效明了地展示機械的內部結構和制造的步驟,如《科學的中國》1935年第3期在“簡易機械”欄目刊文《簡易機械:用厚紙制造單翼飛機模型玩具(附圖)》[26]介紹了如何使用厚卡紙制作單翼飛機模型,并采用步驟分解的方式來進行教學,對于重要的制作步驟繪制了詳細的圖解。此外,該刊還刊載過點頭狗、滑板等兒童玩具的機械制作文章。這些簡易機械的制作步驟在圖解的幫助下十分清晰,非常利于讀者自己動手制作。
(三)走近讀者,注重雙向互動的傳播過程
科學家辦刊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期刊內容的權威性,但有可能與普通讀者群體脫節(jié),導致期刊文章并非讀者群體真正感興趣的內容。為了克服這種困境,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的科普期刊大都注重與讀者的互動和交流,經??d問答、約稿、啟事等類型文章來促進與讀者的溝通,并將與讀者的互動設置為專門的“問答”欄目。
《科學世界》在1932年第1期的啟事中提到:“讀者無論對于數(shù)學、天文、物理、化學、生物、地質、地理、氣象、心理及農、工、醫(yī)學等疑問,請直接通函……本刊當將解答編入‘科學問答’欄內發(fā)表?!盵27]該刊每期都會刊載讀者來信和問答,篇幅從最初的每期1頁擴展至每期10頁左右,來函的讀者也從南京及周邊的無錫、常州擴展到北平、四川、山西、廣東、河南、山東、浙江等地,讀者的參與程度與關注程度越來越高。1934年第3期的《科學世界》還曾在期刊中附上了一張讀者意見表,意在調查讀者喜愛的內容以調整選題。無獨有偶,《科學的中國》也開設了“科學常識問答”欄目,對和讀者生活相關的常識給予解答,有讀者來信詢問:用“蜂蜜釀酒的方法”[28],有人問“紅薯剛收割的時候,吃著不很好吃,過些日子,就變甜了,這是什么原理?”[29],以及“見報載有維他命丁治療風疾之消息,其詳可得聞否?”[30]。對于這些問題,編輯都給予了詳細的回答。對于這種與大眾生活相關的常識正是《科學的中國》想要傳遞給讀者的,通過這些來信,編輯可以選擇讀者迫切想要了解的常識刊載,從而達到更好的傳播效果。
類似的欄目在《科學畫報》《科學》《自然界》等期刊中都有設置,是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期間科普期刊最常采用的與讀者的互動方式。通過讀者的來信或投稿,編輯可以獲知讀者的閱讀興趣,從而不至于在紛繁復雜數(shù)量龐大的科學知識中迷失選題方向;也正是在一問一答間,科普期刊背后的科學家們才能準確獲悉傳播對象的訴求,進而選擇更恰當?shù)膫鞑热荨?/p>
四、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科普期刊科學傳播的價值
在許多科學社團、大學的積極響應下,中國的科學傳播開展得有聲有色,在近代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科普期刊也在各界的努力之下產生了良好的傳播效果,縱觀洋務運動和新文化運動中的科普期刊,都因時代的限制而存在著照搬西方、階級性強、無法結合國情等問題,而第三次科學化浪潮下科普期刊的科學傳播,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一些缺憾,因而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
(一)弱化傳統(tǒng)科學傳播中的“西方中心主義”
中國的科學傳播活動,無論是明末清初的傳教士活動、洋務運動還是新文化運動,大多是以近代西方科學知識為主的,《自然界》在1926年的發(fā)刊詞里曾描述過這種現(xiàn)象:
“現(xiàn)在國內的知識階級里,對于這項,似乎很不措意。據(jù)我個人的感想,覺著他們都想把西洋的科學,生吞活剝的放在國民的頭腦里”。而這種科學“好像一枝荷蘭瞿麥(carnation),栽在中國的花園里”。[31]
由此可見,早期的科學期刊絕大多數(shù)內容都是照搬照抄西方科學期刊的,這種機械的移植并沒有達到理想的傳播效果,因此到第三次科學化浪潮時期,發(fā)起者們意識到了這種以西方科學知識為中心傳播策略的弊病,提出了以“根據(jù)科學原理闡揚中國固有文化”[32]的口號,于是在科普期刊上非常注重對中國本土科技知識的傳播。例如《科學的中國》設置“古代建筑”專欄,介紹漢代王侯的住宅、蒙古包的構成,以及古代橋梁如浙江溪口橋、四川繩橋等。該刊還刊發(fā)文章以科學的闡釋破除中國固有的“迷信”觀念,包括用科學原理分析中國古人對于疾病、異常天氣、異常地理現(xiàn)象的錯誤認知,糾正民眾的愚昧觀念和落后思想。其他科學期刊也紛紛效仿這種模式,在內容設置中主動策劃對中國本土科學文化的介紹。
這種對于中國本土科學文化的闡釋削弱了自明末清初以來一直存在的“西方中心主義”傳播體系,不僅促進了民眾對于中國科學事業(yè)的了解,還大大提升了民族自信心,這對當時處于危亡中的中國是十分有利的。然而,由于客觀上當時中國的科技水平遠落后于西方,科普期刊做到完全打破“西方中心主義”還是非常困難的,因此,這種努力也僅僅是近代以來的一次有益的嘗試。
(二)打破“精英主義”科普受眾觀
由于科學知識閱讀具有較高的門檻,因此早期的科學傳播受眾主要是接受過教育的精英群體,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發(fā)起者們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提出要破除“精英主義”科普受眾觀。例如程時煃在探討怎樣使民眾科學化時說道:
“怎樣使科學與民眾發(fā)生關系,換句話說,怎樣使民眾科學化?這是我們從事科學運動的人們急待解決的問題,過去的科學運動總在上層士紳階級做工夫……廣大的民眾無與焉!我們今后要從切實的基礎下手,把科學的精髓一點一滴地滲入民眾的細胞里去,使得他們一切傳統(tǒng)的反科學的精神和思想一點一滴地從腦海里排擠出來,換上科學的新生命,才是我們的大成功!”[33]
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的推動者們將科學工作的對象明確為“我國無機會求得科學知識之多數(shù)人民,而非一部分特殊階級”[34],并秉持著科學大眾化、大眾科學化的初心開展出版活動。例如《科學》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前主要刊載的是專業(yè)性較強的科學論文,第三次科學化浪潮后轉而追求科學的普適性,其創(chuàng)辦單位中國科學社不僅改變了《科學》的出版理念,還創(chuàng)辦了《科學畫報》等適宜普通大眾閱讀的科普期刊。
在第三次科學化浪潮的推動下,各種科普期刊以較低廉的價格進入報攤、書店、學校等渠道,大大填補了大眾對科學知識的需求,使得知識水平和經濟能力較低的普通民眾也能讀到高質量的科普文章,科學不再僅僅是知識分子等社會精英的特權,而成為大眾也能消費得起的精神產品。
(三)喚醒民眾愛國意識,補充大眾戰(zhàn)備知識
20世紀30年代初期,國民黨政權漸趨穩(wěn)固,于是開始致力于國防準備和國家建設,科學的應用日益成為政界和學界共同關注的內容。受“九一八事變”的影響,知識分子敏銳地意識到應當盡快喚醒民眾的愛國意識,并為可能到來的戰(zhàn)爭做準備,他們在科普期刊發(fā)文尖銳地指出:
“別人已經在坐飛機了,我們還在‘安步當車’;別人的文化天天都在突飛猛進,而我國還是‘文明古國’。像這樣落伍的民族,宜乎要慘遭內憂外患,宜乎不能生存于狂波怒潮中的二十世紀……”[35]“一誤不能再誤;再不苦干,更待何時?今日的中國,對于西洋文明,望塵莫及;對于東洋文化,日見衰微,難道我中華民族,果真是落伍退化了么?”[36]
科普期刊不僅刊發(fā)了“國防專號”“戰(zhàn)爭專號”“自衛(wèi)專號”等??瘋魇趹?zhàn)爭中的防衛(wèi)知識,還刊登了對飛機、坦克、炮彈等裝備與武器的介紹。例如,《科學》曾多次刊載有關戰(zhàn)爭中毒氣的文章,包括《軍用防毒氣之活性炭》[37]、《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空軍與毒氣活躍之前瞻》[38]、《毒菌戰(zhàn)爭》[39]、《我們的防毒問題怎么樣》[40]等。這些有關戰(zhàn)爭知識的科普文章為普通大眾應對抗日戰(zhàn)爭提供了幫助。
(四)開啟民智,克服社會陋習
科普期刊在促進民眾科學觀念進步方面的作用不容忽視??破掌诳每茖W來解釋生活和自然現(xiàn)象,驅除迷信,對克服社會陳規(guī)陋習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明顯的體現(xiàn)是在對衛(wèi)生常識的普及,中國民眾曾被稱為“東亞病夫”,死亡率也高于其他國家,這大多是因為一般民眾不具備衛(wèi)生常識,一遇到瘧疾之類的傳染病,就會發(fā)生大面積的死亡。因此,科普期刊尤其是醫(yī)藥類的科普期刊致力于向普通民眾普及醫(yī)藥知識與衛(wèi)生常識。例如,1932年創(chuàng)辦的《醫(yī)學周刊》在創(chuàng)刊號上刊載科學小品文《從病原微生物的禍害談到我國傳染病為什么這樣多的問題》,深入淺出地解釋了細菌如何通過日常生活進入人類身體進而引發(fā)疾病,文章生動有趣又不失科學性,可謂雅俗共賞。該刊同期還刊載了《水井衛(wèi)生》《產前風之預防及治療方法》等醫(yī)學科普文章。[5]547
科普期刊糾正了部分社會陋習,促進了民眾整體科學觀念的進步,開啟了民智,鼓勵人們去探索科學的生活,激發(fā)了民眾應用科學、移風易俗的興趣,提高了民眾的科學素養(yǎng)特別是衛(wèi)生素養(yǎng),正如《科學的中國》在1933年第5期發(fā)表的文章《中國科學化運動的進行方向和途徑》所說,“科學知識,普及于一般民眾,不僅是學科學的人,應該懂得科學,就是不學科學的人,亦應該懂得科學的法則,明白科學的用處,以及科學對于國家的重要,而對之發(fā)生興趣和信仰”。[41]
五、結語
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盡管戰(zhàn)亂頻發(fā),社會動蕩不安,但是仍有一群有識之士積極發(fā)揮自己的才學,以科普期刊為陣地,把世界最新的科學現(xiàn)象、理論、應用,以及中國本土的科學文化常識介紹給民眾,試圖提升其科學素養(yǎng)。他們打破科學的神秘感,使科學貼近大眾生活,喚醒民眾的愛國意識,為其補充戰(zhàn)備知識。這些有益的嘗試推動了第三次科學化浪潮,促進了國人科學觀念的進步,養(yǎng)成了國人科學的態(tài)度與習慣,具有相當重要的歷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