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晴 錢華
【摘要】《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講述了川尻松子為追尋他人的認同與接納,犧牲自我,卻反復被傷害踐踏的一生。分析悲劇情節(jié)、悲劇人物、悲劇環(huán)境,可知松子的悲劇性體現(xiàn)在通過構建悲劇的整體認知,促使觀眾在認知和情感的集合中形成相應的情緒情感,在具體語境中產(chǎn)生對松子的悲憫、憤怒等消解的心理反應,并從松子的行為獲得價值體驗,達到悲劇性的功能作用。
【關鍵詞】《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電影;悲劇性
【中圖分類號】J905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1-006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1.018
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以下簡稱《松子》)以川尻松子的人物命運為主線,以川尻笙等探案人物的搜索追尋為副線,在童年記憶與成年經(jīng)歷的穿梭融合中講述了松子的數(shù)次人生轉折。川尻松子在一次次的被拋棄和痛苦中,放棄自我,自暴自棄,過上隱居封閉的生活。經(jīng)過內心的反復掙扎后,她重燃生的希望選擇握住友人澤村的手,期待全新的生活。而此刻的松子卻再次被命運選中。在規(guī)勸孩子早點回家的途中,她被一群惡童打死在河邊,結束了顛簸起伏的一生。本文將主要從悲劇情節(jié)、悲劇人物、悲劇環(huán)境三方面簡要分析電影構建的認知整體,從中深入探求松子人生悲劇下的潛藏動因,再從觀者角度獲得感知體會,從而在主體、客體、語境三者中得到《松子》電影中蘊含的悲劇性以及悲劇價值。
一、悲劇性概念及影片呈現(xiàn)
(一)悲劇性的概念
悲劇性是情感和認知集于一體的范式。悲劇性正以體驗的形式存在于人們的意識中,是主體(作者、受眾、日常生活中的人們)、客體(受眾面對的文本,作者和日常生活中的人們所面對的世界)和具體社會歷史文化語境這三者耦合的格式塔質。[1]人們在感知悲劇性時,通常會在一個階段內獲得絕望痛苦和頓悟啟迪兩種層次的融合體驗。
(二)影片悲劇性的呈現(xiàn)
悲劇性是主體、客體和語境共同作用的特殊結果。中島哲也將小說影像化時,將主體、客體、語境三者有機統(tǒng)一,使觀眾在認知和情感的集合中見證悲劇情節(jié),細品悲劇人物,形成應對世界的一種心理定勢和習慣化的情緒情感[1],并在具體語境中產(chǎn)生對松子的悲憫、憤怒等消解的心理反應,并從松子的行為獲得價值體驗,達到“使人產(chǎn)生深沉而巨大的同情共感和心靈震撼”的作用,完成主體—客體—主體之間的情感傳遞與價值轉化。
1.悲劇情節(jié)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情節(jié)應包含三部分:突轉、發(fā)現(xiàn)和苦難。“突轉”是指要安排一些行動,推動劇情向相反方面產(chǎn)生突然變化;“發(fā)現(xiàn)”是人物從不知到知的轉變,是推進情節(jié)的重要線索;“苦難”是毀滅或痛苦的行動,是對悲劇情節(jié)性質的描述[2]。
電影中的“突轉”主要有以下部分:松子在成為一名老師后,碰上了學生偷盜的事件,這棘手的事件給松子的生活帶來急劇變化,在錯誤處理后,松子背上偷盜的罪名被學校開除;松子在年老色衰后,想要用幾年賺來的積蓄過上平靜的生活時,安排了“背叛”的情節(jié),并由此激發(fā)松子的怒火,造成失手殺人的后果。這時松子的命運再次走到了“死胡同”的困境中。而在松子想要自殺時遇見了一名理發(fā)師,過上了平凡幸福的生活。在此刻又安排了松子“入獄”的情節(jié),松子夢想中的平靜生活被打碎;在松子等待龍洋一出獄的大雪天,滿心以為在未來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卻被龍洋一狠心拒絕,推倒在地。此外,電影中“突轉”還伴隨著松子的心理活動,“這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完了”作為階段性的標志貫穿在電影中。情節(jié)里的“突轉”不僅給松子反復帶來希望破碎,認同失敗的痛苦,也讓觀眾在旁觀角的視角里切實感知到松子的內心世界,產(chǎn)生相應的情緒情感,并從中獲得啟發(fā)。
“發(fā)現(xiàn)”在電影中有暗線也有明線。比如電影中占據(jù)篇幅較大的松子童年經(jīng)歷:松子在討好父親時養(yǎng)成了一旦緊張就會做鬼臉的習慣。做鬼臉帶來的后果在松子處理學生偷盜事件有了體現(xiàn)??此谱龉砟槼蔀樗勺渝e誤處理事件時的推手,實際上是松子在家庭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的渴求別人認同,遮掩自我不足的心態(tài)在發(fā)揮作用。
“苦難”則主要體現(xiàn)在安排了松子父親、妹妹去世,被弟弟驅逐等。雖然家庭一度成為松子想逃離的場所,卻也是松子在后來人生漂泊中想要折返回去的地方。在被家庭驅逐,徹底拋棄的那一刻,痛苦將伴隨她以后的人生。所以她在自暴自棄后,選擇居住在與家鄉(xiāng)河流相近的河附近,并且常常一個人默默流淚。此外,松子戛然而止的生命終結不僅給故事帶來了查案的懸疑探案成分,也成為情節(jié)中“苦難”的重要部分。
2.悲劇人物
作為悲劇里的核心人物——松子,在面對沖突需要做出選擇時,往往拋棄內心真正的想法,去屈服外界的要求,將自己放在了高風險且無退路的境地。這是由于她長期處于自我迷茫的階段,性格分裂且矛盾。松子的性格堅強又軟弱,順從又保守,執(zhí)著又沖動。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松子的性格隨著命運的變化有細微變化。
首先,松子在童年里因為父親偏心病弱的妹妹,所以性格中有很強一部分是渴求愛,渴求認同。這種性格使得松子在后來的人生建立兩性關系時始終是放低自己,犧牲自我的姿態(tài),這無疑是親密關系建立的大忌。她是懦弱的,無論是在渴求父親的愛意和關注還是在渴求愛人的陪伴和呵護中,她都在滿足他者對自己的要求,所以她一度放棄自己喜歡的專業(yè),選擇父親期望的學校;放棄自己的自尊,嘗試去成為脫衣女郎以維持無業(yè)男友的生活等等。但同時,她又是堅定的。在每一次追逐愛的過程中,她反復遭受拋棄,卻堅定地繼續(xù)生活。在徹底失去生活的希望之前,她始終堅定被愛的信念,并為此付出全部的身心,賭上她所有的全部,再次開啟一段“愛情”。松子順從的性格也來自她的家庭環(huán)境。因為父親并沒有在家庭中給松子平等的關注,將很多愛意傾注在妹妹身上,松子采取的是討好父親去爭奪愛意,她順從父親的選擇,并為父親少有的歡顏而高興。同時,在兩性關系中,她同樣順從、依靠男方的選擇,哪怕舍棄自己。在龍洋一被黑幫追殺產(chǎn)生自殺的想法時,松子選擇殉情并毅然吞下藥物。她為了追逐愛與歡顏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是日本社會中比較期待的女性形象,為鞏固男權社會所需要的“圣女”形象。
其次,松子的性格是保守的,她兩次背離自我行為準則是選擇離家出走以及沖動殺人。筆者認為前者是她在長期父權嚴重的家庭中,自我樹立起來的“乖巧聽話的女兒”的一次決然背離;而后者是她在教育中所了解的社會規(guī)則中一次沖動的后果。這兩次行為的選擇都符合當時的情況,不是“機械的命運”所安排的。并且,雖然有兩次背離的行為,但松子的性格底色還是以保守為主。
最終,她在滿足他人和抓住自我的糾纏里,逐步走進痛苦風暴的中心。
3.悲劇環(huán)境
本電影的悲劇環(huán)境主要有兩大部分,分別是家庭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首先家庭環(huán)境極大地影響了松子討好性人格的產(chǎn)生,并且家庭的驅逐讓松子無路可退,迫使松子付出所有去追求不確定的“幸福港灣”。當松子滿懷期待地迎接父親的歸來,卻只能接住父親的公文包,目送父親將包裝精美的禮物帶給久美。在長期不平等愛意的灌溉下,松子的心中有一把比較的天平,成為他人眼中的“唯一”,或者“偏重”,成了她一生的主題。而社會環(huán)境也不容樂觀。日本社會男權思想嚴重,女性群體有著嚴重不平等的待遇,在男女關系中女方長期處于被動地位。小時候,松子依賴父親,長大后,松子雖在后期有能力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但仍在精神上追求并依賴于某一個特定男性。電影在保留故事主要情節(jié)的基礎上,加入不少細節(jié),在絕佳的視聽呈現(xiàn)中細膩生動地向觀眾展現(xiàn)了松子一生的不幸,以引發(fā)人們的同情心,進而真切地控訴與揭露現(xiàn)實社會對于女性群體的不公平待遇。在這樣融入意識形態(tài)化的創(chuàng)作中,女性群體成為一種抽象的真實體[3]。家庭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給松子編織了一張巨大的壓迫的網(wǎng),松子丟盔棄甲并傷痕累累。
二、松子悲劇命運的成因
按照悲劇沖突的不同,把悲劇分為三類:表現(xiàn)人與自然沖突的悲?。槐憩F(xiàn)人與社會沖突的悲?。槐憩F(xiàn)人自身沖突的悲劇[4]?!端勺印愤@部電影里的悲劇從這個分類角度來說,可以歸入第三種。造成松子悲劇的核心動因是松子脫離實際情況,幻想犧牲自我以換取愛意的矛盾與沖突。但縱觀松子的生長環(huán)境,形成的原因錯綜復雜,其他因素作用形成的合力不可忽視。
(一)家庭環(huán)境——三角中的慢性焦慮
松子的家庭屬于典型的父權家庭,父親的一言一行都能輕易影響到整個家庭的變動,母親在家庭教育中話語權低,性格懦弱溫順。在這種家庭中成長的三個孩子,其獨立性和自我意識都發(fā)展較差,因為母親是父親的擁躉,運行家庭的不是夫妻雙方協(xié)商后形成的互補,而是父親的一錘定音,這影響了子女獨立性和自我意識的深層次發(fā)展,尤其影響了子女對兩性關系的認知。松子生活在被父親牢牢把握的家庭中,存在嚴重的慢性焦慮。松子在長期父親偏愛妹妹的環(huán)境下,已經(jīng)生成了害怕不夠自己乖巧,被父親所厭惡拋棄的心理狀態(tài)。這種慢性焦慮的產(chǎn)生有很大原因來自三角的存在。松子的家庭長期處于三角中,尤為明顯的是松子、久美、父親的三角。通常久美與父親是“當事人”,松子是“局外人”。因為久美體弱多病,父親自然而然對她產(chǎn)生許多憐愛,做出一些行為來彌補她無法出門的遺憾,比如工作歸來攜帶禮物給妹妹,給妹妹的房間布置五彩繽紛的千紙鶴等。在松子看來,父親與妹妹的關系要更親密。這份親密關系中所有的溫暖和舒適令松子感到羨慕甚至嫉妒,她曾試圖爭奪為數(shù)不多的父愛,取代久美的位置。但父親長時間用行動和語言的壓迫,如怒斥松子告訴久美談戀愛的事情等,壓抑松子的行為表達,從而達到他所期望的女兒間的平衡。面對父親的壓制,松子選擇低頭沉默,并逐漸疏離了家庭核心。解決三角所帶來的情緒和人際交往問題,需要三角中的一個人保持中立,與其他兩人保持平等的情緒接觸[5]。在松子、久美、父親的三人關系中,父親試圖壓制松子表達,以更好地照顧久美的感受。這種嚴重的不平等情緒接觸和行為要求,影響了松子對久美的交往,并促使松子產(chǎn)生對久美的嫉妒和怨恨。在松子被學校辭退,成年后遭受到重大打擊時,三角中的外界壓力倍增。此時,松子內心充滿了對極大可能出現(xiàn)的父親失望指責的害怕。她的慢性焦慮得到催化和爆發(fā),對阻攔她離家出走的久美大喊“其實你一點也不可憐”。松子最終選擇逃離三角,以此逃離壓力和焦慮,并渴求他者給予她所期望的幸福。
(二)社會要求——男權社會下的“圣女”形象
故事發(fā)生的背景為1947—2001年,這一階段的日本社會正處于戰(zhàn)后重建的混亂到規(guī)范的過程,經(jīng)濟發(fā)展成為日本國家社會的首要任務。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規(guī)劃中,大家發(fā)現(xiàn)男性在外面賺錢,女性在家里做家務育兒,這種按照性別分擔各自的職責的社會性別分工體制經(jīng)濟效率很高[6]。這種社會性別分工的體制,潛移默化了日本女性的價值觀念、理想追求。松子受到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規(guī)范的推壓,逐漸成長為日本男權社會中期待的女性形象,成為日本社會中眾多女性的縮影。松子在拋棄個人職業(yè)追求,選擇父親所希望的學校,成為一名老師后,自我認同的價值觀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嚴重偏離。在往后的人生中,松子渴求建立平凡幸福的家庭,成為一名專職主婦似乎成了她理想中的職業(yè)。影片中松子在成為情婦的那段時間,以成為美麗嬌花,依賴男性作為其存在價值,為男人對她的愛意而幸福愉快。此外,松子在與龍洋一重逢后,天真地認為終于能有人與她相伴一生,呵護鐘愛她時,影片中有展現(xiàn)松子對未來生活的幻想——生兒育女,建立幸福小家。松子身上具備了日本社會所期待的“禮貌、和藹、同情、勤勞、愛家庭、有愛心”的女人的德行。松子受日本社會性別分工的影響很深,當經(jīng)濟基礎可以得到滿足時,松子自然而然并格外幸福地成為專職主婦。這種社會施加在女性身上的合力所達到的效果在松子身上得到了展現(xiàn)。
(三)行為模式——從被動性接受到自動性接受的行為轉變
松子的一生反復經(jīng)歷了被忽視,被拋棄,被傷害,看似松子一生都沒有得到愛的滋養(yǎng),其實不然。松子在監(jiān)獄期間的好友澤村受到松子積極向上生活的影響,在出獄后獨立門戶,成了獨立自強的人。她在得知松子選擇龍洋一在一起時,發(fā)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你會和他一起下地獄的!”以警醒、規(guī)勸松子。但松子卻發(fā)出泣音“哪怕下地獄也好,我只要有愛就好了”。這里不難看出,松子對與龍洋一在一起后的后果有所預估,卻仍天真地以為能憑借自己的付出,改變男友,獲得幸福。松子在人生漂泊中,盲目追求愛意,不聽從友人的規(guī)勸,做出一次次錯誤的選擇,前期是從心中接受已經(jīng)發(fā)生的暴力等痛苦去等待愛意到來,后期是主動接受痛苦以換取愛意的余溫。她為了追求愛而采取的行為,已經(jīng)從被動性接受行為逐漸轉為自動性接受行為。這表明松子原有自我認知已經(jīng)逐步崩毀,認定追求愛一定會受傷,自己不值得被愛。但友情可如長虹,照亮松子缺愛的一生。在自暴自棄的階段,松子最終被澤村遞給的名片激起了繼續(xù)生活的熱情。也許這一刻,松子終于明白:這輩子最應該追逐的愛是愛自己。
三、結語
在分析悲劇情節(jié)、悲劇人物、悲劇環(huán)境后可知,電影構建了完整的悲劇。在劇情逐步推進的過程中,觀眾得以通過鏡頭語言獲得對松子人生悲劇的整體認知,為松子揪心、憤怒、悲痛,從而在憐憫中獲得凈化心靈的力量,即在主體、客體和語境三者的作用下,完成情感認知的集合。而從家庭三角中長期受慢性焦慮折磨的松子,被日本男權社會主導下的性別規(guī)范所罩住,在不停地被傷害和痛苦中,對待痛苦已經(jīng)采取了自動性的接受行為。影片的悲劇對當下多孩家庭的教育、社會的性別歧視與不公、自我價值確立與實現(xiàn)等有較強的警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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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雨晴,湖州師范學院小學教育專業(yè)2022級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語文教育。
錢華,碩士,湖州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