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窮人》是列夫·托爾斯泰的一篇著名短篇小說，現(xiàn)收編于統(tǒng)編版小學語文六年級教材中。小說通過對環(huán)境和人物心理活動的細膩描寫，再現(xiàn)了沙皇統(tǒng)治時期底層人民的悲慘生活現(xiàn)狀，贊美了他們關懷他人、珍視生命的高尚品質，飽含著作者托爾斯泰濃厚的人文主義關懷。小說中存在著多處錯位關系，從環(huán)境錯位、言行錯位和貧富錯位三個方面來解析其中的人文情懷具有不一樣的審美體驗。

［關鍵詞］列夫·托爾斯泰；《窮人》；錯位關系；人文情懷

［作者簡介］陳仕菊（2001），女，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文本細讀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志碼］A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是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雖出生在富裕貴族家庭，是社會既得利益者，但他更加關注底層人民的艱難生活，是一位富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作家。其創(chuàng)作更多的是刻畫微觀世界，大量揭露19世紀俄國現(xiàn)實社會的無情和荒謬，批判沙皇統(tǒng)治下底層人民生活的黑暗和苦難，再現(xiàn)廣大底層勞動者雖然掙扎在貧困邊緣，但依然保持著善良和純樸的高貴品質。其短篇小說《窮人》收編于統(tǒng)編版小學六年級語文教材中，講述了一對生活貧瘠的漁人夫婦在發(fā)現(xiàn)鄰居死后，主動收養(yǎng)兩個遺孤的故事。作者刻意抹掉故事發(fā)生的社會背景，將故事背景置于廣闊無垠的海邊，描述底層人民在苦難生活和死亡面前依舊保留難能可貴的博愛品質，就此滲透作者對人性的探討和生命的哲思。從小說環(huán)境錯位、言行錯位和貧富錯位三處錯位關系來看《窮人》中蘊含的人文情懷，豐富了課文解讀的角度。

一、陰冷-溫暖：環(huán)境錯位的對比

作者開篇就對屋內外環(huán)境進行描寫：屋外寒風呼嘯，洶涌澎湃的海浪拍擊著海岸，濺起一陣陣浪花。海上正起著風暴，外面又黑又冷，這間漁家的小屋里卻溫暖而舒適。地掃得干干凈凈，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食具在擱板上閃閃發(fā)亮。掛著白色帳子的床上，五個孩子正在海風呼嘯聲中安靜地睡著。這樣的環(huán)境描寫交代了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寒風呼嘯、洶涌澎湃的海邊，屋外的環(huán)境格外寒冷。與此相反的是桑娜家屋內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燃燒的爐火溫暖整間小屋，即便外面狂風怒號，屋內小孩也睡得十分的安詳。與桑娜家形成對照的屋內環(huán)境還有桑娜的鄰居西蒙家中的環(huán)境描寫：“又潮濕又陰冷?！边@是一間女主人死后的屋子，沒有炭火，冰冰冷冷的與外面寒風呼嘯的環(huán)境沒什么兩樣?？梢娫诤＿呉粋€陰冷的大環(huán)境下，屋內環(huán)境也和屋外一樣陰冷、潮濕。托爾斯泰卻將桑娜家描寫得與屋外環(huán)境截然不同——門外陰冷、黑暗、兇險，門內溫暖、明亮、舒適。物理層面上是門的存在阻擋了外界冷空氣進入室內，使得屋內溫暖，但更多的是因為有桑娜的悉心照料，才使得屋內光亮整潔、舒適，充滿溫情和煙火氣。桑娜家屋內與屋外的巨大差異，關鍵在于桑娜就是那扇使之產生錯位的“門”，由于桑娜的存在，拉大了環(huán)境間的距離感，而拉開的距離越大，小說的藝術感染力就越高。桑娜家屋內與屋外兩個截然相反的環(huán)境特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大大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窮人》這篇短篇小說是作者托爾斯泰于1908年所作，正值俄國沙皇統(tǒng)治時期，社會階級矛盾尖銳，貴族生活糜爛，道德淪喪，在社會陰冷黑暗下生存的底層勞動人民受盡苦楚，在貧困邊緣掙扎。作者開篇的環(huán)境描寫是一定社會環(huán)境的影射，屋外陰冷黑暗的自然環(huán)境暗示沙皇統(tǒng)治時期俄國社會的黑暗、緊張、危險。而桑娜家的溫暖、舒適、干凈不僅是桑娜的精神世界的外化，還是作者內心對底層人民關切之心的外化，體現(xiàn)了作者的人文情懷。但一間小屋的溫暖與門外狂風怒號比起來，無疑顯得微乎其微，這也反映出了在俄國陰暗的大環(huán)境下，底層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隨時都有可能被黑暗的社會所吞噬。西蒙家的環(huán)境描寫就是一個例子，隨著西蒙的離開，屋內變得潮濕、黑暗、陰冷，象征著底層人民受到了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和摧殘，唯一還有一絲活力的是兩個在母愛的保護下依舊睡得香甜的孩子，但在嚴酷的環(huán)境下孩子的性命也變得岌岌可危，就像作者對底層人民的悲憫之心在黑暗的社會中顯得微不足道。

二、漠視-關懷：言行錯位的矛盾

文中的錯位關系除了體現(xiàn)在環(huán)境描寫上，還體現(xiàn)在主人公桑娜的一言一行中。桑娜一家靠著漁夫早出晚歸出海捕魚維持生計，丈夫勤勞，妻子節(jié)儉，即便如此，一家人也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只能吃黑面包，一年四季的菜只有魚，無論春夏秋冬孩子只能光著腳丫，物質生活極其貧苦。但在面對鄰居死亡，留下了兩個孤兒無人可依時，桑娜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把孩子抱來了自己家中?！八男奶煤軈柡?，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覺得非這樣做不可?！边@是她面對兩個孤兒時內心還沒來得及思考的第一反應，也是她善良的人性使然。與此同時，她也沒有忘記現(xiàn)實的殘酷，她知道多了兩個孩子家中會更加的艱難，可能還會遭受丈夫的駁斥。“他會說什么呢？這是鬧著玩的嗎？自己的五個孩子已經夠他受的了……是他來啦？……不，還沒來！……為什么把他們抱過來??？……他會揍我的！那也活該，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頓也好！”這是桑娜自言自語反映的內心活動，多個自問語氣和一連串斷斷續(xù)續(xù)、起起伏伏的五個省略號，寫出了桑娜內心的七上八下。同時在忐忑不安中也意識到突然多了兩個孩子會增加丈夫的負擔，甚至可能遭受來自丈夫的打罵和斥責，自認為不應該把孩子抱過來，不該多管閑事，應該保持視若無睹，應該保持漠視。在將死的遺孤面前，桑娜內心經過了反復掙扎和矛盾斗爭，最后說著“揍我一頓也好”，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孩子抱過來。

這是桑娜出于現(xiàn)實考慮應該保持漠視和出于人文關懷應該抱走遺孤的言行錯位，將她在現(xiàn)實和生命面前的兩難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面是面對現(xiàn)實，自言自語譴責自己不該抱孩子，反映內心的不安、矛盾和忐忑；一面是面對生命，果斷把孩子抱過來，體現(xiàn)她的善良和對生命的珍重。在現(xiàn)實和生命面前，桑娜的善良占據主導地位，她知道如果不抱來，那兩個孩子將會面臨死亡的威脅，因此，她寧愿自己受苦也要把孩子抱過來。李澤厚先生提到：“對死的悲哀正標志著對生的自覺，對死亡的哀傷關注，所表現(xiàn)的是對生存的無比眷戀，并使之具有某種領悟人生的哲理風味?！睂ιＤ葋碚f，對生存的眷戀已經超越了自己本身，輻射到了對他人主體生命的珍惜和關懷。因此，在桑娜的世界觀中，唯有生命是最可貴的，只有活下去是最要緊的，這種對生命唯一性的珍重注定了她終將義無反顧地將兩個小孩抱回來。桑娜在言行錯位中體現(xiàn)了她博愛的精神品質以及尊重人、關懷人的人文關懷，這也正是人道主義作家托爾斯泰想要歌頌和弘揚的。

三、窮苦-富足：貧富錯位的身份

這篇名叫《窮人》的短篇小說，雖然文中只字不提一個“窮”字，但處處透露出底層人民生活的窮苦。妻子桑娜坐在火爐旁補著破帆，一家人食不飽、衣不足，這是桑娜家的窮苦。再看她的鄰居西蒙，屋里沒有生爐子，“母親在臨死的時候，拿自己的衣服蓋在他們身上，還用舊頭巾包住他們的小腳”，家中連一床像樣的被子也沒有，只能用舊衣服、舊頭巾代替被子保暖，甚至只能睡在稻草鋪上。作者在小說中雖沒寫半個“窮”字，可生活處處寫滿了窮苦。從文中的描述可以看到，無論是桑娜家還是西蒙家都已經是極度貧窮，但物質上的窮苦并沒有磨滅他們內心的善良，他們在精神上的富足是眾多貴族都比不上的。

《窮人》中不僅桑娜有著一顆憐憫之心，她的丈夫也同樣有著人文關懷。文中描寫漁夫出海打魚時天氣十分糟糕，因此，忙碌了一天的漁夫，不僅空手而歸，還把漁網給撕破了。在此窘境之下，即便物質生活成為燃眉之急，但在聽聞鄰居死亡后，漁夫也和妻子桑娜一樣堅定把鄰居的孩子抱過來撫養(yǎng)?！班牛憧丛趺崔k？得把他們抱來，同死人待在一起怎么行！哦，我們，我們總能熬過去的！快去！別等他們醒來?！毕啾壬Ｄ鹊拿芎挽?，作為一家頂梁柱和決策者的漁夫就顯得更加堅定和果斷，還沒等到和桑娜商量就直接決定得把孩子抱過來，甚至還發(fā)出“我們總能熬過去的”的感嘆。一個“熬”字寫出了漁夫已經做好了未來生活會更加艱難的思想準備，在他看來，貧苦的生活在生命面前遠遠不及十萬分之一。

《窮人》中主人公物質上的窮苦與精神上的富足之間形成了巨大的貧富錯位。桑娜一家在生活中過得相當貧苦，可以說是對實用價值的需求理應更高，但在生命與現(xiàn)實的博弈面前依然將經濟難題放之腦后，而是一致表現(xiàn)為對他人生命的珍視，達到道德情感上的制高點，形成現(xiàn)實理性需求與道德感性行為之間的錯位。“孫紹振在《美的結構》中，將真善美三者的關系歸結為‘錯位’，也就是并非完全統(tǒng)一，或者只有數(shù)量上的差異，也不是完全脫離，而是相互交錯的三個圓圈，部分重疊，部分脫離。在不完全分離的情況下，錯位的程度越大，審美價值越高，相反錯位程度越小，其審美價值就越小，而完全重疊則趨近于零?！?/p>

桑娜一家在貧富上的錯位即可看成是真與善的審美錯位。為生計憂心忡忡的桑娜夫婦對他人的關懷，和對生命唯一性的珍重，在真與善兩者間的巨大錯位關系提高了桑娜夫婦的審美價值，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正因為桑娜夫婦十分窮苦，還收養(yǎng)了兩個遺孤，所以才顯得他們更加高尚，小說也才顯得更加感人。若換作是一個富裕家庭收養(yǎng)了兩個孤兒，其在真善美三者之間沒有形成錯位關系，藝術感染力就遠不及錯位的強烈。在托爾斯泰《窮人》中得益于貧富錯位關系的書寫，才使得主人公對他人命運的關切和對生命關懷的高尚品質表現(xiàn)得格外突出，這種在窮苦生活面前，依舊能夠保持善良和對他人關注的博愛情懷正是這篇小說的動人之處。

綜上所述，《窮人》中運用環(huán)境錯位、言行錯位和貧富錯位三重錯位關系將桑娜夫婦的人性美凸顯到了極致，顯示出窮人不窮的高尚品質。這種豐盈的精神世界和純凈的人性美無關物質富足，而是他們關注人、關懷人，珍重生命唯一性的人文情懷所致，這也正是作者托爾斯泰“人道主義”精神的具象化。作者寫桑娜夫婦充滿人文關懷的人性美，其實也是作者托爾斯泰自身內心人文情懷的外化，同時表現(xiàn)了作者對底層勞動人民的關注，對他們勤勞、善良、高尚品質的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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