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遼圣宗統(tǒng)和年間,遼夏之間始通好。自此,除卻興宗時因遼夏戰(zhàn)爭迭起,使節(jié)往來稀疏外,兩朝信使往來不斷,關(guān)系密切。遼夏交往期間,西夏一方凡賀生辰、正旦、貢物以及因賀即位、告哀、祭奠等事務(wù)而派遣的使臣,大都赴捺缽地覲見遼帝,可以說,捺缽地是遼夏交往的主場地。西夏向遼所遣使臣中,朝貢使在其中占很大的比例。梳理圣宗至天祚帝時期西夏對遼的朝貢情況可知,圣宗、興宗時集中于春捺缽期間,道宗時集中在冬捺缽期間,天祚帝時則集中在夏捺缽期間,貢期的規(guī)律化體現(xiàn)出西夏朝貢遼朝的制度化,以及西夏與遼朝的政治隸屬關(guān)系。雙方在捺缽地的交往交流活動,也體現(xiàn)出西夏在與遼交往的諸政權(quán)中的等級地位以及遼夏之間在政治上的親緣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遼夏;交往;捺缽地;親緣關(guān)系
中圖分類號:K24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25)01-0001-06
以往學(xué)界關(guān)于遼朝與西夏關(guān)系的研究多集中在遼夏政治關(guān)系史歷程及其原因以及宋遼夏三角關(guān)系上,對于西夏使臣入遼的路線地點、時間以及雙方在遼境內(nèi)交流活動的研究并不多見。受遼朝獨(dú)特的行政體制以及自身使命的影響,西夏使臣抵遼地大多數(shù)為捺缽地。捺缽地是遼朝對外交往的主場地,凡朝貢、往賀生辰、正旦、吊慰等使臣的往來以及相關(guān)事務(wù)的商議、重大禮儀活動均于此進(jìn)行?;诖?,筆者不憚鄙薄,試圖從捺缽的視角,梳理夏使入遼的路線地點、朝貢時間以及雙方在捺缽地的交往交流活動,并兼及遼夏在政治上的親緣關(guān)系。
一、夏使入遼的路線、地點
遼夏自繼遷歸款以來直至保大三年斷交,近一百四十年中,信使往來不絕于道。西夏使臣出使遼朝的往來路線主要是“直路”,即由西夏都城興慶府直達(dá)遼上京的道路,《遼史》記載:“西夏歸遼,開直路以趨上京?!雹儆膳d慶府向東,在懷州渡(今寧夏橫城古渡)過黃河徑直向東北,接通遼直路,一路上有諸多驛站:“其地東西二十五驛,南北十驛。自河以東北十有二驛而達(dá)契丹之境?!雹谶@些驛道呈直線,故稱“直路”。③西夏使臣沿著這條直路入遼境,再經(jīng)河清軍、云內(nèi)州(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東南沙爾沁)、寶昌州(今內(nèi)蒙古太仆寺旗西南)、桓州、儀坤州(今內(nèi)蒙古克什克騰旗廣興),抵上京臨潢府。④遼朝在上京、中京分別設(shè)立了專門接待西夏使團(tuán)的館驛臨潢驛和來賓館。然而西夏使臣使遼,主要肩負(fù)回謝、進(jìn)奉、慶賀、乞請、報告、吊祭等使命,往往都需要面見遼朝統(tǒng)治者。遼朝統(tǒng)治者并不在某一京固定居住,而是保持著傳統(tǒng)的游牧漁獵生活,行政官署一同隨行,即四時捺缽,因此上京并非西夏使臣的最終抵遼地。據(jù)統(tǒng)計,從遼圣宗統(tǒng)和四年(986)至天祚帝保大三年(1123),西夏共遣使遼朝124次,⑤其中有明確記載抵達(dá)地的有3次,茲抄錄如下:
道宗大安五年(1089)六月甲寅,夏國遣使來謝封冊時,“時遼主獵魚兒濼,駐蹕赤勒嶺,使人候五十日方見”。⑥
天祚帝天慶元年(1111)六月,西夏遣使貢于遼,“遼主清暑散水原,將出獵,使人見于行在”。⑦
天祚帝天慶三年(1113)六月,西夏遣使貢于遼,“遼主好游獵,夏使入國,遼主尚在混同江,不得見。既聞清暑南崖,仍朝于行在”。⑧
在道宗大安五年(1089)的記載中,提及的赤勒嶺乃是道宗進(jìn)行夏季捺缽活動的地點之一,而當(dāng)時西夏派遣使節(jié)的名義是為了表達(dá)答謝之情。至于天祚帝時期的兩則史料,均清晰表明西夏的使臣是在遼帝的“行在”,也就是捺缽所在地覲見遼帝的,且這兩次派遣使臣的正式名目均為歲貢使臣,即每年向遼朝進(jìn)貢的使者。從這三條史料中也可窺見西夏使臣入遼并非僅僅抵達(dá)上京或中京,最終目的地是遼帝所在的捺缽地。其余使臣所達(dá)地點雖無詳載,依據(jù)《遼史》《西夏書事》《遼史游幸表證補(bǔ)》《補(bǔ)遼史交聘表》等所載西夏遣使名目、具體抵達(dá)時間,再結(jié)合遼帝行蹤進(jìn)行推斷,對西夏使臣使遼的具體抵達(dá)地點整理如下:
圣宗在位期間,西夏遣使40次,其中有確切抵遼地點的有17次,具體地點及頻次分別為南京域15次、炭山1次、中京1次。圣宗統(tǒng)和二十五年(1007)之前,遼宋多交兵,遼圣宗為了戰(zhàn)事,捺缽地多選在距離南京不遠(yuǎn)的延芳淀,可以隨時操控戰(zhàn)事,也可以就近舉行春獵。炭山則是圣宗夏捺缽地。文獻(xiàn)有圣宗時西夏使臣抵中京的記載,遼圣宗統(tǒng)和二十五年(1007),中京建成,成為對外交涉的據(jù)點以及“和宋交通路線上的據(jù)點”。⑨自此至開泰元年,圣宗多次在中京接見北宋或其他政權(quán)使臣,同時在中京城中建有來賓館以“待夏使”。⑩開泰元年夏使抵遼,或也與此有關(guān)。如是,除卻個別情況外,圣宗時夏使抵遼地均為捺缽地。
興宗在位期間,西夏遣使32次,其中有確切抵遼地點的有16次,具體地點及頻次分別為慶陵(州)3次、遼陽1次、長春州3次、中京2次、混同江2次、鴛鴦濼2次、上京1次、中會川1次、永安山1次。興宗時期的捺缽地點在很大程度上承襲了圣宗朝后期的傳統(tǒng),但更為固定化。出于對生女真部落的籠絡(luò)與控制、加強(qiáng)邊境安全的需要,并結(jié)合自然環(huán)境的演變,興宗時將春捺缽的地點固定在松嫩合流區(qū)域,這一帶包括了長春州、鴛鴦濼以及混同江等地。至于夏季捺缽,則選在永安山;秋季則以慶州周邊的山脈和平地松林為主;而冬季捺缽則基本定于中會川(亦稱廣平淀或藕絲淀),偶爾也會選擇在中京進(jìn)行。興宗景福元年(1031)九月庚申日,有西夏使臣抵達(dá)慶陵,此行的名義是“來慰”,即祭奠遼圣宗。慶陵作為圣宗、興宗、道宗三位遼帝的陵墓所在地,同時也是舉行葬禮的場所。在葬禮期間,大量的貴族、文武百官以及外國使節(jié)等人群匯聚于此,但由于陵園空間的限制,他們不可能居住在陵園內(nèi)??紤]到陵園前的闕位于山腳下,距寢殿(望仙殿)約有600至700米的距離,且南坡下是平緩的丘陵地帶,再向外延伸約2公里便是查干木倫河,這一帶正是遼帝進(jìn)行捺缽活動的區(qū)域。由此可以推斷,在葬禮期間,遼帝及參加葬禮的人員很可能是在捺缽營地居住,并每天往返于營地與陵園之間,以便參與祭祀及與葬禮相關(guān)的各項活動。道宗、天祚帝在位期間,西夏使臣也有因吊慰、會葬抵慶陵之例。重?zé)浭辏?044)十月夏使抵遼地為河曲。這是因為興宗即位以來,遼夏多次發(fā)生戰(zhàn)爭,使臣往來有時就在行軍駐扎地,《遼史》記載重?zé)浭辏?044)十月,“元昊上表謝罪,欲收集叛黨以獻(xiàn),從之;進(jìn)方物……初,夏人執(zhí)蕭胡覩,至是,請以被執(zhí)者來歸。詔所留夏使亦還其國”。{11}此時興宗軍于河曲,故這次西夏使臣進(jìn)方物以及遣使送歸戰(zhàn)俘的地點是在興宗行軍途中的駐扎地河曲。如是,除個別情況,興宗時夏使抵遼地亦為捺缽地。
道宗在位期間,西夏遣使35次,其中有確切抵遼地點的有28次,具體地點及頻次分別為慶陵(州)3次、拖古烈1次、南京1次、藕絲淀9次、魚兒濼1次、云中甸(獨(dú)盧金)3次、赤山1次、山榆淀1次、納葛濼1次、查沙1次、秋山1次、赤勒嶺3次、沙只直山1次。道宗春、秋、冬捺缽地皆是對興宗的繼承。魚兒濼在松嫩合流處一帶,是道宗春捺缽地。據(jù)傅樂煥統(tǒng)計,道宗夏月赴拖古烈10次、納葛泊9次、慶州4次、赤勒嶺4次等,{12}秋捺缽在慶州諸山,如赤山等,冬捺缽延續(xù)興宗以來的藕絲淀即中會川(廣平淀),也常駐南京或獨(dú)盧金(亦稱云中甸)。如是,道宗時夏使抵遼地均為捺缽地。
天祚帝在位期間,西夏遣使17次,其中有確切抵遼地點的有10次,具體地點及頻次分別為慶州1次,散水原3次、中京1次、旺國崖1次、南崖2次、藕絲淀1次、玉丘1次。散水原為夏捺缽地,道宗曾6次赴散水原夏捺缽。
綜上,夏使入遼的路線是在不斷變化著的,這種改變受遼朝獨(dú)特的行政體制所影響,隨著遼帝捺缽地的轉(zhuǎn)移而不斷發(fā)生變遷。盡管西夏使臣有時會選擇前往上京、中京,甚至是在遼軍的行軍駐扎地來覲見遼帝,但更為常見的情況是,他們要前往捺缽地進(jìn)行朝見。說明捺缽地是西夏使臣抵遼的目的地,同時也是遼夏交往的重要場所,而上京、中京只是夏使入遼的第一站,或者說是中轉(zhuǎn)站。朝貢體制下,貢使往返,一般由沿途館驛負(fù)責(zé)接待,唐代時已出現(xiàn)館驛轉(zhuǎn)運(yùn)貢物的現(xiàn)象,上京臨潢驛、中京來賓館可能也承擔(dān)著這樣的職責(zé)。又,《舊唐書》卷一九九下《奚傳》記載:“其每歲朝賀,常各遣數(shù)百人至幽州,則選其酋渠三五十人赴闕,引見于麟德殿,錫以金帛遣還,余皆駐而館之,率為常也?!眥13}上京臨潢驛、中京來賓館或許也承擔(dān)此類職責(zé),囿于史料,暫未得知。
二、夏使入遼的時間
遼夏之間交往頻繁,其使節(jié)名目涵蓋慶賀、哀悼、進(jìn)貢、求婚等諸多方面,這些活動并無固定的日期,多隨事而定。由于“遼夏雙方都圍繞著對宋和戰(zhàn)做文章”,{14}故遼夏交往中,多有夏使入遼報告與宋作戰(zhàn)的勝利、獻(xiàn)俘等,如“獻(xiàn)宋俘”“以大敗宋軍復(fù)遣使來告”“告伐宋捷”“以復(fù)綏、銀二州來告”“以敗宋師來告”“以大敗宋兵告”“獻(xiàn)所俘宋將及生口”等,這些則取決于戰(zhàn)事的進(jìn)展,亦無固定的日期。只有賀正旦、賀生辰以及歲時進(jìn)貢是較為固定的常規(guī)使節(jié)活動,有相對固定的日期。在這些有固定日期的使節(jié)名目中,朝貢較為特殊。中國古代統(tǒng)治者歷來將朝貢作為一種政治歸順的象征,很多時候,政權(quán)之間交往的諸多形式一概被冠以朝貢之名。遼朝重視朝貢,將之視為懷柔遠(yuǎn)人、鞏固邊防的有效工具和得力手段。朝貢趨于制度化的表現(xiàn)之一便是貢有定期,定期貢物也成為遼夏之間關(guān)系的衡量表。據(jù)統(tǒng)計,西夏向遼遣使124次,其中朝貢使達(dá)39次之多,{15}在諸多遣使名目中占據(jù)最大比例。
梳理圣宗至天祚帝時期西夏向遼的貢物情況可以得知:遼圣宗時西夏貢物的記載有18次,其中11次集中于正月至三月間,即春捺缽期間,其余時間內(nèi)來貢大多因事而定。如圣宗統(tǒng)和四年(986),西夏于十月遣使貢于遼,這是由于該年二月李繼遷“降于契丹”,{16}四月受封,貢物之期并未形成規(guī)范。圣宗統(tǒng)和八年(990),李繼捧投靠遼朝,遼朝封其為西平王,西夏出現(xiàn)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引起李繼遷的不滿。統(tǒng)和九年(991)十二月,李繼遷迫于宋之軍事壓力與財政困乏而降宋。統(tǒng)和十年(992)二月,遼朝派遣西南招討使韓德威持詔責(zé)問,李繼遷讬以西征不應(yīng),韓德威遂“至靈州俘掠以還。西夏遣使來奏德威俘掠,賜詔撫諭”,{17}直到該年十月西夏才復(fù)“遣使來貢”。{18}圣宗開泰七年(1018),“吐蕃王并里尊奏,凡朝貢,乞假道夏國,從之”,{19}“但當(dāng)時西夏王李德明大概是婉言謝絕了這個要求”,{20}遼朝的目的沒有達(dá)到,便意圖對西夏實施報復(fù)。開泰九年(1020),“遼主親將兵五十萬,以狩為言,來攻涼甸,德明帥眾逆拒,敗之”。{21}遼朝恐釀成邊患,“諭意講和。德明亦請臣貢如初”。{22}于是太平元年(1021)七月,遼冊封德明為大夏國王,到了十一月,西夏來貢。上述幾次朝貢,大都事出有因,并不能視為遼夏之間正常的貢物交往??梢?,圣宗時西夏貢物主要集中在春捺缽期間。
興宗時西夏貢物的記載有8次,分別為重?zé)浂辏?033)正月1次,重?zé)浧吣辏?038)三月1次,重?zé)浭辏?043)四月1次,重?zé)浭哪辏?045)正月1次、六月1次,重?zé)浭四辏?049)六月1次,重?zé)浂辏?054)正月1次、五月1次。其中,4次集中于正月至三月間,即春捺缽期間,4次集中于四月至六月間,即夏捺缽期間。值得注意的是,夏捺缽期間的貢物大都事出有因,如重?zé)浭辏?043)四月這次的貢物起因是重?zé)浧吣辏?038),西夏李元昊不顧宋朝的反對公然宣布稱帝,宋夏之間陷于戰(zhàn)爭狀態(tài),出于自身利益考慮,遼朝派遣使臣勸說西夏對宋稱臣。重?zé)浭辏?043),西夏與宋議和,該年四月西夏即“以中國許和,遣使奉駝、馬詣契丹謝”。{23}重?zé)浭辏?044)起到重?zé)浂辏?053)止,遼夏之間發(fā)生了三次規(guī)模較大的戰(zhàn)爭,這期間西夏的來貢多與戰(zhàn)事有關(guān)。如重?zé)浭四辏?049)六月“沒藏氏以前使未還,聞契丹將興兵,再遣使貢,以覘動靜”。{24}重?zé)浂辏?053),西夏向遼表示降服,兩國戰(zhàn)爭宣告結(jié)束,雙方關(guān)系開始好轉(zhuǎn),這之后有一次春捺缽期間貢物的記載,重?zé)浂辏?054)正月,“夏遣使貢方物”。{25}可見,就現(xiàn)有史料來看,興宗時西夏貢物主要集中在春捺缽期間,夏捺缽期間的貢物則事出有因,不能視為常規(guī)貢物。
道宗時遼夏恢復(fù)和好,這期間西夏貢物的記載有9次,其中,十月至十二月即冬捺缽期間6次,五月、八月、六月各1次,分別事出有因。咸雍元年(1065)五月,西夏“時與中國構(gòu)兵,遣使獻(xiàn),告以國有兵事”;{26}大康七年(1081)八月,西夏與宋交戰(zhàn),恐遼夾攻,“遣使貢駝馬結(jié)好,因告宋肇兵端,志在蕩夷西北,乞賜應(yīng)援”;{27}大康八年(1082)六月,夏謀侵宋,“遣使貢于遼”。{28}可見,道宗時西夏進(jìn)奉貢物多在冬捺缽期間。天祚帝時有記載的西夏4次貢物中,均集中于六月??梢?,西夏貢物的時間從道宗時的冬捺缽期間轉(zhuǎn)至夏捺缽期間。
綜上,西夏遣使貢物的時間,圣宗、興宗時集中于春捺缽期間,道宗時集中在冬捺缽期間,天祚帝時則集中在夏捺缽期間。囿于史料,暫無法厘清貢物時間變化的具體原因,但貢期的相對規(guī)律化體現(xiàn)出西夏朝貢遼朝的制度化,以及西夏與遼朝的政治隸屬關(guān)系的緊密。
三、西夏使臣于遼地之活動
西夏向遼朝派遣的使臣,其使命可細(xì)分為六大類別:第一,回謝類,旨在回應(yīng)遼朝對西夏君主的冊封或是對西夏先王的吊祭之禮;第二,為歲時進(jìn)貢,即每年向遼朝進(jìn)獻(xiàn)各類貢品;第三,慶賀類,包括慶祝遼朝正旦、皇帝生辰,以及遼朝征戰(zhàn)勝利、和議達(dá)成等重要事件;第四,乞請類,涉及請求遼朝的再次冊封、商議聯(lián)姻或?qū)で筌娛略龋坏谖?,報告類,旨在向遼朝通報西夏國內(nèi)的重大事務(wù)或變化;第六,告慰類,特指在遼帝或太后去世后,西夏派遣使臣進(jìn)行祭奠、吊唁,并獻(xiàn)上遺物或表達(dá)終結(jié)哀悼之意的活動。西夏使臣在遼朝的活動,不僅僅是單向的匯報或請求,遼朝方面也會進(jìn)行相應(yīng)的接待,如設(shè)宴款待、回贈禮物等。鑒于西夏使臣多在捺缽地朝見遼帝,因此,雙方大部分的交往活動都圍繞著捺缽地展開。
關(guān)于遼夏雙方在捺缽地具體活動的歷史記載較為有限,目前已知的主要包括西夏使臣參與遼朝的朝賀儀式、宴會慶典、告慰儀式以及西夏貢物與遼朝進(jìn)行回賜等。
(一)朝賀與宴請
自遼圣宗統(tǒng)和十八年(1000)起,遼朝便已開始著手規(guī)范西夏使臣在捺缽地舉行的朝賀活動,包括朝見遼帝及太后的儀式。這些規(guī)范依據(jù)西夏的屬國地位,具體如下:“契丹自保吉?dú)w附,諸夷皆從,特重所遣人使,令禮臣議進(jìn)奉朝見班,班在宋、高麗之次。”{29}《遼史》所載如“正旦朝賀儀”“皇太后生辰朝賀儀”“皇帝生辰朝賀儀”“西夏國進(jìn)奉使朝見儀”“西夏使朝辭儀”等均有對西夏使臣禮儀上的規(guī)范要求。{30}除了《遼史》之外,《金史·西夏傳》所詳盡記錄的金朝與西夏之間的交往儀式,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沿用了“遼舊禮”的傳統(tǒng)框架與基本風(fēng)貌:“自今已后,凡于歲時朝賀、貢進(jìn)表章、使人往復(fù)等事,一切永依臣事遼國舊例……所有割賜地土、使聘禮節(jié)、相為援助等事,一切恭依先朝制詔?!眥31}即便在金朝正大二年(1225),為了加強(qiáng)與西夏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金朝特別制定了“新定夏使儀注”,詳細(xì)規(guī)定了包括“迎勞禮”“學(xué)禮”“館宴儀”“稱賀儀”“酒果禮”“奉辭儀”以及“送別儀”等一系列外交儀式規(guī)范,{32}但這些新規(guī)定在實質(zhì)上并未對西夏使節(jié)參與外交活動的傳統(tǒng)步驟進(jìn)行大幅度的改動,從中可窺見遼夏交往時的一些儀式規(guī)范。
西夏使臣朝賀遼帝、太后時會受到宴請,如“西夏國進(jìn)奉使朝見儀”中有“于外賜宴,客省伴宴”,{33}說明西夏進(jìn)奉使朝見遼帝時會有賜宴;“西夏使朝辭儀”中有“若賜宴,五拜”,{34}說明西夏使辭別之際遼朝方面有時會有賜宴。除此之外,在“皇太后生辰朝賀儀”與“皇帝生辰朝賀儀”等慶典活動中,均設(shè)有盛大的酒宴環(huán)節(jié),按照慣例,西夏使臣作為重要的屬國代表,理應(yīng)參與其中,共同慶祝?!哆|史》中雖未直接記載西夏使臣參加此類宴會的具體情形,卻詳盡描述了與西夏使臣地位相當(dāng)?shù)母啕愂拐邊⑴c曲宴的禮儀規(guī)范。通過參照高麗使者在曲宴中的儀注細(xì)節(jié),我們可以間接推測并大致勾勒出西夏使臣在出席宴會時可能遵循的禮儀規(guī)范。
儀式的意義遠(yuǎn)不止于其外在的展示形式,它蘊(yùn)含著豐富的內(nèi)在含義與象征。儀式,可以傳遞出深層的文化、社會和政治信息。正如清代學(xué)者趙翼言:“大概兩國交際,每重在儀節(jié)之間?!眥35}楊浣亦言:“使臣在其他國家享有禮遇的程度和層次實際上代表國家的地位和尊嚴(yán)?!眥36}《遼史》中詳細(xì)記載的“正旦朝賀儀”“皇太后生辰朝賀儀”及“皇帝生辰朝賀儀”中,明確指出了各國使臣在入宮朝賀時的順序,先是宋,隨后是高麗,最后才是西夏,彰顯了遼朝對于不同國家使臣的待遇差異及其背后的政治考量?!端问贰ど蚱饌鳌酚涊d,熙寧三年(遼咸雍六年,1070),“(起)奉使契丹,至王庭,其位著乃與夏使等,起曰:‘彼陪臣爾,不當(dāng)與王人齒?!o不就列,遂升東朝使者,自是為定制”。{37}這固然與北宋將西夏視為小國有關(guān),{38}然而也由此體現(xiàn)出夏使在遼朝的地位遠(yuǎn)比宋使的地位要低。這種交聘上的等級與差別性體現(xiàn)出“西夏在遼朝的國際地位絕大部分時間內(nèi)是處于二等國家的地位”。{39}
(二)告慰
遼夏雙方有互贈遺留物的外交禮儀,如圣宗統(tǒng)和二十二年(1004)三月乙未,西夏李德昭“遣使上繼遷遺物”。{40}西夏對遼也有告哀、祭奠吊慰等活動,遇到西夏新君繼位,遼朝備有專門的“夏國告終儀”。{41}《遼史》雖沒有記載具體儀式,但從“宋使告哀儀”“宋使進(jìn)遺留禮物儀”“宋使祭奠吊慰儀”中可窺見西夏使臣在進(jìn)行這一系列活動時的一些細(xì)節(jié)。{42}
(三)貢物與回賜
作為遼朝的屬國,西夏歲貢物品是有一定之規(guī)的。《契丹國志》記載了西夏的貢物名目如下:“細(xì)馬二十匹,麄馬二百匹,駞一百頭,錦綺三百匹,織成錦被褥五合,蓯容、石甘石、井鹽各一千斤,沙狐皮一千張,兔鶻五只,犬子十只?!眥43}道宗時還制定了西夏每年向遼貢馬三百匹的計劃。{44}遼朝回賜的物品“除羊外,余并與新羅國同,惟玉帶改為金帶,勞賜人使亦同”。{45}《契丹國志》載遼朝回賜新羅的物件包括“犀玉腰帶二條,細(xì)衣二襲,金涂鞍轡馬二匹,素鞍轡馬五匹,散馬二十匹,弓箭器杖二副,細(xì)綿綺羅綾二百匹,衣著絹一千匹,羊二百口,酒菓子不定數(shù)”。{46}西夏與之基本相同。除了官方的貢物與回賜之外,西夏使臣亦能得到遼朝的賞賜,如“西夏國進(jìn)奉使朝見儀”中有“于外賜宴,客省伴宴,仍賜衣物”,{47}“西夏使朝辭儀”中有“賜衣物”等的記載。{48}
此外,遼夏交往中,遼朝統(tǒng)治者首要考量的是維護(hù)邊境的安寧與穩(wěn)固,因此,西夏使臣詣捺缽時,遼朝統(tǒng)治者更加側(cè)重于審視使者的態(tài)度、行為,或是借此以覘動靜,收集情報,并以此作為決策的重要參考。如興宗重?zé)浭辏?044)八月,西夏遣使貢于遼,遼帝詢問西夏事宜,使者“不肯實告”。{49}道宗大康二年(1076)五月,夏遣使吊祭遼仁懿皇太后,“遼主詢夏國事宜,使者以國主親政告”,{50}等等。
可見,西夏使臣在捺缽地朝見遼帝時,通過召見、宴請、回賜物品等一系列活動與遼朝方面進(jìn)行交流,遼朝也借機(jī)考察西夏的向化之心,這一系列活動既體現(xiàn)了西夏在與遼交往的諸政權(quán)中的等級地位低于北宋和高麗,也反映出遼夏之間在政治上的親緣關(guān)系,即在遼的政治視野中,西夏屬于遼的宗屬國。
綜上所述,自遼圣宗時與西夏通好之后,雖然西夏使臣有到上京、中京,甚至行軍駐扎地朝見遼帝的情形,但大多數(shù)還是詣捺缽朝見遼帝,尤其是上升到國家層面的賀生辰、賀正旦、歲貢、告哀、祭奠等,西夏使臣需要詣捺缽朝見遼帝,并參加在捺缽地舉行的各種儀式活動,或是接受遼帝的召見。尤其是貢物,貢期和物品以及回賜物品都依例可循,足見雙方關(guān)系的密切。此外,遼夏雙方在捺缽地的互動,一方面增強(qiáng)了雙方之間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西夏在與遼交往的諸政權(quán)中的等級地位。上文這些記載說明了遼夏之間在政治上的親緣關(guān)系,反映出在遼的政治視野中,西夏屬于遼的宗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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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元]脫脫.遼史(卷41)地理志五[M].北京:中華書局,2016:587.
②[宋]曾鞏撰,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下)[M].北京:中華書局,2012:618.
③王天順.西夏地理研究[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186.
④中國公路交通史編審委員會.中國古代交通道路史[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4:330.
⑤亦有說法為66次,參見劉維棟.西夏使臣群體小考[J].西夏研究,2022(2):45.
⑥[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28)[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323.
⑦⑧[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32)[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370,372.
⑨姜維公,高福順譯著.中朝關(guān)系史譯文集[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318.
⑩[元]脫脫.遼史(卷39)地理志三[M].北京:中華書局,2016:546.
{11}{17}{25}[元]脫脫.遼史(卷115)西夏[M].北京:中華書局,2016:1678-1679,1677,1680.
{12}傅樂煥.遼史叢考[M].北京:中華書局,1984:83.
{13}[后晉]劉昫.舊唐書(卷199下)奚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5356.
{14}杜建錄.西夏與周邊民族關(guān)系史[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110.
{15}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自986年西夏首次赴遼進(jìn)貢至1125年遼朝滅亡,這百余年間,有西夏對遼朝貢記錄的年份共計72年,朝貢次數(shù)共計101次。參見楊浣.遼夏關(guān)系史研究[D].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2006;王萬志.遼夏封貢關(guān)系探析[J].史學(xué)集刊,2017(5):55.
{16}[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4)[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46.
{18}[元]脫脫.遼史(卷13)圣宗本紀(jì)四[M].北京:中華書局,2016:155.
{19}[元]脫脫.遼史(卷16)圣宗本紀(jì)七[M].北京:中華書局,2016:205-206.
{20}{36}{39}楊浣.遼夏關(guān)系史研究[D].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2006:52,129,29.
{21}[元]脫脫.宋史(卷485)夏國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7:13991.
{22}[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10)[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120.
{23}[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16)[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194.
{24}[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19)[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19.
{26}[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21)[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43.
{27}[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25)[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88.
{28}[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26)[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95.
{29}[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6)[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76.
{30}[元]脫脫.遼史(卷51)禮志四[M].北京:中華書局,2016:952;卷(53)禮志六[M].北京:中華書局,2016:963,964,965,970.
{31}[元]脫脫.金史(卷134)西夏[M].北京:中華書局,1975:2866-2867.
{32}[元]脫脫.金史(卷38)禮志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5:870-879.
{33}{34}{47}{48}[元]脫脫.遼史(卷51)禮志四[M].北京:中華書局,2016:952,952,952,952.
{35}[清]趙翼著,王樹民校.廿二史札記校證(訂補(bǔ)本)(卷25)宋遼金夏交際儀[M].北京:中華書局,2001:544.
{37}[元]脫脫.宋史(卷334)沈起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7:10728.
{38}北宋君臣常以“小國”“小邦”稱呼西夏。如元豐五年(1082)六月,神宗:“元昊區(qū)區(qū)一小國爾,安能抗也?”參見[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27)元豐五年六月乙卯[M].北京:中華書局,1995:7868;元祐六年(1091)閏八月,太原府知府范純?nèi)剩骸敖駚砦飨碾m是小國,亦未可輕?!眳⒁奫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65)元祐六年閏八月壬午[M].北京:中華書局,1995:11117;元祐七年(1092)三月,章楶:“蕞爾小國?!眳⒁奫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71)元符二年四月丙戌[M].北京:中華書局,1995:11239;元符二年(1099)四月,《答契丹勸和西夏書》:“惟西夏之小邦,乃本朝之藩鎮(zhèn),曲加封殖,俾獲安完?!眳⒁娝爵俗嬲?宋大詔令集(卷232)[M].北京:中華書局,1962:901;崇寧二年(1103)七月,《克西夏九城陜西河?xùn)|德音》:“蕞爾小國?!眳⒁娝爵俗嬲?宋大詔令集(卷219)[M].北京:中華書局,1962:838;王稱《東都事略》中評論元昊時言:“夏,小國也。”參見[宋]王稱.東都事略(卷128)附錄[M].濟(jì)南:齊魯書社,2000:1110.
{40}[元]脫脫.遼史(卷14)圣宗本紀(jì)五[M].北京:中華書局,2016:173.
{41}{42}[元]脫脫.遼史(卷50)禮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2016:938,936.
{43}{45}{46}[宋]葉隆禮.契丹國志(卷21)外國貢進(jìn)禮物[M].北京:中華書局,2014:230.
{44}[宋]葉隆禮.契丹國志(卷60)食貨志下[M].北京:中華書局,2014:1034.
{49}[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17)[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02.
{50}[清]吳廣成撰,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24)[M].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276.
(責(zé)任編輯 孫國軍)
The Examination of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Taking Nabo as a Perspective
ZHANG M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hifeng University, Chifeng 024000,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Shengzong of Liao, the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began to communicate with each other. Since then, except for the Xingzong time due to the repeated wars, the envoys sparse, the two dynasties messenger exchanges constantly, close relations. Liao and Xixia during the interaction, the Xixia" side of the congratulations on the birthday, the first day of the first day, tribute, as well as for the congratulations on the throne, the condolences, sacrifices, and other matters sent by the envoys, most of them went to the Liao emperor,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Liao and Xia is the main site of the interaction. Among the envoys sent by the Xixia to the Liao Dynasty, tribute envoys accounted for a large proportion of them.A combing of Xixia's tribute to Liao during the period from Emperor Shengzong to Emperor Tianzuo shows that, Shengzong, Xingzong, focused on the spring of the Liao period, Daozong focused on the winter of the Liao period, Tianzuo Emperor, concentrated in the summer of the period of the Liao period, the regularization of the tribute period reflects the Xixia tribute to the Liao Dynasty institutionalized, as well as Xixia and Liao Dynasty political affiliation. The exchanges between the two sides also reflect the hierarchical status of Xixia among the regimes that interacted with Liao Dynasty, as well as the political affinity between Liao and Xixia.
Keywords: Liao and Xixia Dynasties; Interaction; Nabo; Affin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