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蕾
摘要:《蒹葭》是《詩經(jīng)》 “秦風(fēng)” 中一首著名的詩篇,它具有多種審美屬性,歷來為人所稱頌。
關(guān)鍵詞:《蒹葭》;含蓄美;意境美;朦朧美;音樂美
《蒹葭》是三百篇中抒情的名篇。它在《秦風(fēng)》中獨標一格,與其他秦詩大異其趣,絕不相類。在秦國這個好戰(zhàn)樂斗的尚武之邦,竟有這等玲瓏剔透、纏綿悱惻之作,實乃一大奇事。作品文字很簡單: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重章反復(fù),前后三章,只更換了個別的字。詩的內(nèi)容也極為單純,寫古今中外所謂“永恒”的題材,男女戀愛。而且僅選取一個特定的場景:在那么一個深秋的清晨,有位戀者在蒹蒼露白的河畔,徘徊往復(fù),神魂顛倒,心焦地尋求他(她)思念的戀人,如此而已。但作品給予人們的美感卻非常豐富,豐富到“我們只覺得讀了百遍還不厭”(《中國詩史》)。
首先是它的含蓄美。以少少許表現(xiàn)多多許,以表面極經(jīng)濟的文字建構(gòu)一個十分廣闊的想像和咀嚼的空間,這是該詩的一大長處。作品沒有直接抒情,沒有敘述這位戀者對心上人如何思念,而只寫了他(她)左右求索、尋找戀人的行動,這一點頗有《關(guān)雎》“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情致。然而主人公追求戀人的熱烈感情、焦急心緒,以及他(她)那癡心的迷戀、刻骨的相思和失望的痛苦,都是通過這尋求的行動、左尋右找的連續(xù)匆忙過程,形象而又含蓄地表現(xiàn)出來的。一會兒“溯洄從之”,一會兒又“溯游從之”,誰知會有幾個反復(fù)呢?陳啟源說:“夫說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悅益至。”(《毛詩稽古篇》)惟其“慕悅益至”,而可見不可求,則失望悵惘愈甚。
作品雖未著意刻畫戀愛雙方的形象,但卻通過主人公追求行動所顯示出來的感情指向,十分含蓄地勾畫了施受雙方的形象特征。在碧水澄瀅的襯托下,“伊人”是高潔的,使人感到可敬、可親、可愛。不然,他(她)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磁石般的吸引力,那么強烈地吸引著這位追求者,那么令追求者心馳神往!而這位伊人的追求、傾慕者,思念伊人情真意切,尋求伊人不畏險阻,百折不撓,是個熱烈向往愛情和執(zhí)著追求、堅貞不渝的人。
同時,詩只寫到尋求之難,可望不可即的伊人“宛在”,便戛然而止,下文就不再表了。那么這位追求者將會如何呢,這便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余地。也許仍在繼續(xù)他(她)的熱烈追求,因為世界上的事情越是追求不到,就越覺得它的可貴,也就愈加產(chǎn)生了追求的興趣和迫切的心情。也許是愁腸寸斷,無限悵惘。也許是一種說不清、講不出的心情,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滋味。但到底是什么,作者沒有說,這就是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或“含不盡之意于言外”了。
其次是它的意境美。細品詩中文字,金秋之季,拂曉之時,蘆花泛白,清露為霜,瑟瑟秋風(fēng),葦叢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煙波萬狀,空中霧靄迷蒙,彎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此時,一位癡情的戀者,躑躅水畔,他(她)熱烈而急切地追尋著心上的戀人。那戀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即,于是他(她)徘徊往復(fù),心醉神迷,內(nèi)心痛苦,不可言狀?!耙寥送鹪冢捴疅o蹤”,但其身影又在眼前不時閃現(xiàn)晃動,時遠時近,時隱時現(xiàn),時有時無,閃爍不定。此情此景又使這位追求者欲找無方,欲罷不能。讀來只覺情調(diào)凄婉,境界幽邃,意蘊無窮。再深入品味,反復(fù)吟誦,就能發(fā)覺該詩意境的營造呈現(xiàn)出多重疊合、交互融匯的架構(gòu),顯示出繁富絢麗的色彩。
第一重,詩人追尋戀人如夢如幻、如醉如癡、神情恍惚的主觀情愫,與秋晨霧靄、煙水迷離的景致渾然為一。仿佛這迷茫的煙水晨霧就是此時詩人癡醉的夢幻化生而成,情景相生,難分難解。
第二重,詩人追求戀人的綿綿情意與“伊人宛在,覓之無蹤”,若隱若現(xiàn)的境界渾然為一。如果不是“宛在”,則詩人不復(fù)追求,正因為若隱若現(xiàn),總有一個縹緲的影子在眼前閃爍,才不斷牽引著詩人熱烈的情思,不肯作罷。
第三重,詩人左右求索的迫切焦急心情與“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渾然為一?!八蒌А薄ⅰ八萦巍钡拇颐B續(xù)相從,全出于追求者心情的焦急。而此種焦急之情與可望而不可即,可見而不可求的境況相輔相成,情由境生,境帶情韻。頗有“河邊織女星,河畔牽牛郎,未得渡清淺,相對遙相望”(孟郊《古別離》)的味道。
第四重,主人公追求無著的惆悵失意心情與深秋一派蕭瑟的景象渾然為一。自古以來,“秋景肅殺,令人傷悲”,詩人追求不獲的失意、煩惱和痛苦與秋霜、秋風(fēng)、秋景的悲涼之境相交融,此時蕭索的秋境正是此時詩人凄苦心緒的流露與外化。
第五重,“伊人”高潔而富有魅力的精神氣質(zhì),被蒹蒼露白、秋水澄明的景致烘托出來,又和烘托他(她)的外部環(huán)境融為一體。
正是這種多重意境交相疊合的開放型結(jié)構(gòu),使這首言情之作成為極富張力、意蘊宏深、多姿多彩的詩的極品,給予讀者以更豐富的想像、開拓和創(chuàng)造的空間。
再次是它的朦朧美。作品雖然看來只是描寫了詩人對意中人的憧憬、追求和失望、惆悵的心情,但并非直敘,采用工筆式的細描,而是用曲筆,作寫意式的遠距離的勾勒。距離產(chǎn)生美感,如韓愈“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詩句,杜牧《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描繪,都是遠距離產(chǎn)生美感的極好例證。但這種美感也勢必因距離遠而變得模糊、朦朧,不清晰甚至不確定,是一種朦朧美。正因為空間距離或心理距離的關(guān)系,《蒹葭》全詩寫得撲朔迷離、煙水蒼茫,在模糊的意象中,展示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朦朧美。抒情主人公的身份是模糊的,是男是女都無從知曉,其文化背景、個性情趣更是一派茫然?!耙寥恕泵婺渴悄:?,且不說肖像如何,連個大致的輪廓都看不到,其高潔、可敬、可愛、令人心馳神往的美,是從追求者那熾熱、執(zhí)著的感情指向中,或通過清露秋水的烘托折射出來的?!耙寥恕彼诳臻g位置也十分模糊,“在水一方”,只是國畫式的“大潑墨”寫意,煙波迷茫,人在何處?“宛在”,更是游移之詞,難于確定。詩人在河畔翹首佇立,透過薄霧與葦叢,凝視水的“一方”,伊人所居之地,給人以霧里看花,若隱若現(xiàn),朦朧縹緲之感,究竟是眼觀,還是“心見”都很難說,確乎難于實指而不可捉摸。至于這位追求者的感情、心態(tài),作品也一字未提,我們說他(她)熾熱的愛戀、執(zhí)著的追求,追求無著的惆悵、失望等等,都是我們讀者的感悟、分析,其實作品本身并未作清楚的交代,迷離仿佛,任讀者自己去領(lǐng)悟。
最后是它的音樂美。該詩重章疊句,一意化為三疊,用韻先響后喑,先揚后抑,余音繞梁,一唱三嘆,極富感染力。
總之,《蒹葭》詩的豐富美感,不論是從欣賞的角度,還是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頗值得我們重視和予以認真地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