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在前人學者研究的基礎上,結合統(tǒng)一新羅、高麗王朝、朝鮮王朝這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著重考察了各個時期朝鮮人的漢字漢語學習問題。古代朝鮮人最先接觸的是漢字和漢語書面語的學習,后來在對華外交和經(jīng)濟文化交流中逐漸感受到口語的重要性,遂又開始了漢語口語的學習。直到李朝前期,朝鮮已經(jīng)發(fā)展出了一套文言并重、兼有官學(成均館、學堂、鄉(xiāng)校),私學(書堂、書院),漢語口語(司譯院、譯學院),質(zhì)正官等多層次、全方位的漢字漢語教學體系。
關鍵詞:朝鮮半島;漢字學習;漢語學習
中圖分類號:H5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4)41-0073-03
一、序言
中國漢字的歷史源遠流長,其起源可追溯到五千年前的大汶口文化。漢字不僅孕育了燦爛的華夏文明,它對整個東亞地區(qū)的影響也是空前絕后的。在身處“漢字文化圈”的東亞諸國中,朝鮮半島受漢文化的影響可謂最為深遠。有關這一方面的研究,國內(nèi)已有不少的專家學者都有所論及。本文在此基礎上,結合統(tǒng)一新羅、高麗王朝、朝鮮王朝這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著重考察各個時期朝鮮半島的古人們是如何學習漢字漢語的問題。
二、統(tǒng)一新羅時期
公元675年,新羅在中國唐朝的幫助下統(tǒng)一了朝鮮半島。新羅統(tǒng)一朝鮮半島以后,于神文王二年(682年)效仿唐朝設立了國學,后又于景德王六年(747年)在國學分設了博士、助教。新羅的國學將《論語》和《孝經(jīng)》定為必修課,并按照主修課目的不同,將教學科目分為《禮記》和《周易》、《左傳》和《毛詩》、《尚書》和《文選》三科。國學招收的學生都是16~30歲的貴族子弟,且學習年限為9年。
公元788年,新羅效仿唐朝設立了與漢字漢文教育制度相銜接的讀書三品科,開始實行科舉制度。《唐會要》卷三五有載:“始定讀書三品以出身。讀《春秋》《左氏傳》,若《禮記》,若《文選》而能通其義,兼明《論語》《孝經(jīng)》者為上。讀《曲禮》《論語》《孝經(jīng)》者為中。讀《曲禮》《孝經(jīng)》者為下。若博通《五經(jīng)》《三史》、諸子百家書者,超擢用之。前只以弓箭選人,至是改之”。這種選拔人才的方法,打破了新羅原來只按出身選拔官吏的制度,不僅大大激發(fā)了人們學習漢字和漢文的熱情,也為日后漢字和漢文化在朝鮮半島的深入傳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統(tǒng)一朝鮮半島之后,新羅也進一步擴大了向唐朝派遣留學生的數(shù)量。僅以837年為例,新羅的在唐留學生就達到206名,是當時在唐留學生人數(shù)最多的國家。對于這些學成歸國的留學生,新羅政府一般都會將他們分配到王廷的文翰機構或是地方加以重用。這些舉措也促使更多的朝鮮人赴唐學習漢字和漢文。朝鮮人在學習漢字和漢文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吏讀”、“鄉(xiāng)扎”和“口訣”三種不同的漢字標記法。廣義上也可將這三者統(tǒng)稱為“吏讀”。它們都是將漢字借用為標記符號,只是方法略有不同?!袄糇x”和“鄉(xiāng)扎”的方法比較相似,都是將漢字作為一種記錄符號,而句子的行文則完全遵循朝鮮語的語序和語法結構。“吏讀”和“鄉(xiāng)扎”借用漢字的方法一共有四種,即音讀、訓讀、音假和訓假。音讀是直接借用漢字的音和義;訓讀是借用漢字的義,但讀音則采用與之相對應的朝鮮語固有詞讀音;音假和訓假則是分別采用漢字的讀音和與之對應的朝鮮語固有詞讀音,這兩種方法都只將漢字借作表音符號,并不取其義。“吏讀”主要用于官府公文,“鄉(xiāng)扎”則主要用來記錄流傳于民間的“鄉(xiāng)歌”。“口訣”采取在漢文中加注朝鮮語語法成分的方法,它是一種以朝鮮語的方式閱讀漢文的輔助手段?!翱谠E”分為“釋讀口訣”和“順讀口訣”,前者是將漢文按朝鮮語語序做調(diào)整后閱讀,后者則是在漢文的短語之間插入詞尾和助詞等直接讀解?!翱谠E”中加注的朝鮮語詞尾和助詞等成分被稱為“吐”,有“字吐”和“點吐”之分,它們分別利用漢字和點等符號來標注?,F(xiàn)存的釋讀口訣資料主要出現(xiàn)在高麗至朝鮮時代初期,而順讀口訣則一直使用到更晚的李朝末期。
公元9世紀末,新羅國力衰弱,從中分立出后百濟和泰封,史稱“后三國”。其中王族弓裔建立的泰封國雖然歷時不長,但卻設立了朝鮮半島歷史上第一個國家語言機構——“史臺”。據(jù)《三國史記》卷四十和卷五十所載,“史臺”是專門“掌習諸譯語”的機構,而漢語則是它的核心科目。泰封的部將王建于公元918年取代弓裔,改國號為“高麗”。后來高麗先后擊滅新羅(935年)和后百濟(936年),再次統(tǒng)一了朝鮮半島。
三、高麗王朝時期
這一時期朝鮮半島的漢字漢文教育更加趨于完善,統(tǒng)治者不僅重視儒家經(jīng)典等的書面語教學,也開始注意到漢語口語的重要性。
公元930年,太祖王建在西京創(chuàng)辦學校,開始教育六部生徒。成宗十一年(991年)設國家最高教育機構——國子監(jiān)(后改組為成均館),專門教授三品以上官員子弟,下屬的太學教授五品以上官員子弟,四門學教授七品以上官員子弟。高麗朝中期(993—1019年),京城和地方的教育設施由于戰(zhàn)亂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私學開始逐漸盛行起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東海孔子”崔沖創(chuàng)辦的私學。他將學生分九齋施教,主要教授《詩經(jīng)》、《尚書》、《周易》、《三禮》、《三傳》等九經(jīng)和《史記》、《漢書》、《三國志》三史。除此之外,還有鄭倍僳等十一人創(chuàng)辦的私學在當時也比較有名,這十二人的門下弟子被稱為“十二公徒”。
為了振興官學,仁宗(1123—1146年)效仿唐朝在國子監(jiān)下設六學,即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其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都設置有博士助教,分經(jīng)教授學生。仁宗五年(1127年)又“詔諸州立學,以廣教道”,在朝鮮半島全境建立起許多“鄉(xiāng)校”,成績優(yōu)秀的鄉(xiāng)校學生可以進入國子監(jiān)學習。元宗二年(1261年),高麗又在首都開京的東西兩部設立學堂,史稱“東西學堂”。學堂招收的都是未能進入國子監(jiān)學習的京城子弟,其作用大致與鄉(xiāng)校相同。到了恭讓王時期(1389—1392年),又增設南部、北部和中部三所學堂,統(tǒng)稱為“五部學堂”。除了活躍在民間的官學和私學,高麗還效仿宋朝在宮廷內(nèi)部設立了經(jīng)筳制度,專為高麗王和王公大臣說講儒家經(jīng)典,提高他們的漢文及漢學素養(yǎng)。長期以來,朝鮮人多是通過吏讀等方法來學習漢字和漢文。很多人雖然識得漢語書面語,卻無法與漢人進行正常交流。為了打破這一局面,高麗一方面繼續(xù)積極向中國派遣留學生,另一方面著手設立專門的漢語教學機構。
忠烈王二年(1276年),高麗設置了專門講授漢語的國家機構“通文館”。后又因“時舌人多起微賤,傳語之間多不以實,懷奸濟私”,又設立了司譯院“以掌譯語”(《高麗史》卷七十六)。除了通文館和司譯院,高麗忠烈王還特設了“漢語都監(jiān)”,恭讓王三年(1391年)又將其改為“漢文都監(jiān)”,并安排教授館專門教授漢語。
四、朝鮮王朝時期
公元1392年,高麗大將李成桂取代高麗建立起全新的朝鮮政權。朝鮮王朝建立初始就奉行“尊儒排佛”和“事大交鄰”的政策,所以朝鮮的歷代國王都非常重視漢字漢語教育。除了傳統(tǒng)的儒學,還非常注重漢語白話的教學。太祖李成桂甚至還將學校興廢作為考察地方官員績效的參考之一。
李朝的教育體系與高麗朝相似。國家的最高學府是成均館(高麗朝稱國子監(jiān)),接下來是京城的四部學堂和各地的鄉(xiāng)校。除了官家辦的學校,民間開設的書堂、書院也有不少,并且所有的學校都是以儒家經(jīng)典為教材。李朝“事大交鄰”政策的很大一部分針對的都是中國。但是絕大多數(shù)的朝鮮讀書人卻是只會漢文而不懂漢音,更別說用漢語白話與中國人進行交流了。過去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是直接派遣大量的留學生到中國學習漢語。但是朝鮮向明朝派遣留學生的請求幾乎都遭到了明朝皇帝的拒絕。
為了彌補這一人才缺口,至誠“事大”,太祖李成桂于公元1393年設立“司譯院”以“肄習華言”(《太祖實錄》二年)。以后隨著譯學的發(fā)展,“司譯院”也逐漸發(fā)展成為“掌譯諸方言語”(《經(jīng)國大典》卷一)的重要機構,且漢學始終處于譯學的核心地位。除了位于京城的司譯院,地方上還設有譯學院,并配有譯學訓導,以培養(yǎng)專習外語的“鄉(xiāng)通事”(指地方翻譯)。1403年,李朝又設立“應奉司”(后改為“承文院”),專門負責漢文的外交文書。后來隨著應奉司職責的專業(yè)化,又擔負起培養(yǎng)吏科人才的重任。應奉司和司譯院,一個側重于漢語書面語,另一個則側重于漢語口語,這種文言并重的教育機制使得李朝時期出現(xiàn)了李邊、申叔舟、崔世珍等不少優(yōu)秀漢學專家和漢語人才。為了保證教學質(zhì)量,李朝還專門設有質(zhì)正官制度。每次使臣出使中國,朝鮮都會派遣質(zhì)問官一同前往,“質(zhì)問華俗于中朝”(《李朝實錄·宣祖修正實錄》)。能夠擔任質(zhì)正官的也多是李朝資深的漢學專家。
公元1446年,李朝世宗正式頒布《訓民正音》(也叫“諺文”,意為“通俗文字”)。這無疑是朝鮮半島語言文字史上的一件大事?!队柮裾簟返念C布不僅結束了朝鮮人長期以來文言不一的生活現(xiàn)狀,也讓身處社會底層的普通民眾終于有了接觸和使用文字的權利。世宗也在《訓民正音》開頭很明確地表明創(chuàng)制的目的是“欲使人人易習,便于日用。”
《訓民正音》的創(chuàng)制雖然意義非凡,但當時的士大夫階層對它的反應卻極其冷淡。有不少人認為放棄使用漢字就等于失去中華文明,會讓素有“小中華”之稱的朝鮮淪為夷狄之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數(shù)集賢殿副提學崔萬理。他在給世宗的上書中寫道:“自古九州之內(nèi),風土雖異,未有因方言而別為文字者。唯蒙古、西夏、女真、日本、西蕃之類,各有其字。是皆夷狄事耳。無足道者……歷代中國皆以我國有箕子遺風,文物禮樂,比擬中華。今別作諺文,舍中國而自同于夷狄,是所謂棄蘇合之香,而取螗螂之丸也;豈非文明之累哉?”
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使得漢字在《訓民正音》創(chuàng)制之后仍然被視為朝鮮半島的正統(tǒng)文字并一直延續(xù)到19世紀末期。不少朝鮮的文人大夫依舊以吟誦漢文詩詞和使用漢字為榮。
五、結論
通過上述的考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古代朝鮮人最先下功夫?qū)W習的是中國的漢字和漢語書面語,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專注于以儒家經(jīng)典為主的漢字漢文學習。后來隨著朝鮮半島對華外交和兩國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進一步深入,僅靠書面語已不能完全滿足需要的時候,他們開始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更為緊缺的漢語口語人才培養(yǎng)上。
直到李朝前期,朝鮮已經(jīng)發(fā)展出了一套文言并重、兼有官學(成均館、學堂、鄉(xiāng)校),私學(書堂、書院),漢語口語(司譯院、譯學院),質(zhì)正官等多層次、全方位的漢字漢語教學體系,培養(yǎng)出了不少精通漢學和漢語的優(yōu)秀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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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季莉君(1989-),女(漢族),中央民族大學韓國語系碩士研究生,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專業(yè)(語言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