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怡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南充637000）

自敦煌文獻被發(fā)現(xiàn)以來，敦煌學研究成為學界研究之熱潮。從寫本學角度，還原文學寫本的生存情境，對敦煌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以P.2633為基礎，考察寫本物理形態(tài)、正背面內(nèi)容及抄寫情況，并進一步探析寫本性質(zhì)及抄寫時間。

一、寫本物理形態(tài)

P.2633，現(xiàn)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紙本，卷軸裝?，F(xiàn)存規(guī)格約為（29.4 cm～30.3 cm）×164.2 cm①。由四紙黏合而成，據(jù)黏合處筆跡，當為先黏后寫。

首殘尾全，雙面書寫。除正面卷首殘損數(shù)行外，其余部分保存較為完整，有少量油漬。正面有界欄，共106行，除第一紙24行、第三紙28行之外，其余各紙均為27行。正面楷書，尾部落款為行書，字體工整秀雅，多俗寫。除第二紙“書手判官氾員昌記”八字外，前后筆跡大體一致，當為同一人所抄。卷尾有題記“辛巳年正月五日氾員昌、韓賓上”。背面為多人雜寫，墨跡濃淡不一，筆跡較為潦草。

二、寫本內(nèi)容

（一）《齖?新婦文》（尾題）

未署作者，首殘尾全。首起“生，闘唇合舌，務在喧爭”，下迄“腰間兩面打桃符”，尾題“齖?新婦文一本”。計尾題共35行，每行25～29字不等，楷書，抄寫較為工整。敦煌所見《齖?新婦文》，除此寫本外另有：S.4129、P.2564。

《齖?新婦文》一題，各寫本不一?！抖鼗妥兾募窊?jù)S.4129作《齖?書一卷》［1］。潘重規(guī)因為《齖?新婦文》首句為“夫齖?新婦者”，認為作《齖?新婦文》為長［2］?！褒\?”二字深刻反映了新婦尖酸潑辣的性格特征。郭在貽懷疑“齖?”就是“?訝”，義為言語不正［3］。項楚認為“齖?”一詞，指言語潑辣好斗［4］。施謝捷認為是指女子行為不正，故作姿態(tài)［5］。就《齖?新婦文》而言，“齖?”二字正是新婦行事自由、言語潑辣的集中反映。

P.2633所抄寫的《齖?新婦文》包括三部分內(nèi)容：第一部分寫齖?新婦因自身的尖酸潑辣不為夫家所容，自請休書一事；第二部分是《十二時》歌辭，勸人發(fā)憤勤學；第三部分從“沒處安身”到“腰間兩面打桃符”，講一入舍女婿難忍岳父虐待，攜婦離去一事。關于這幾部分內(nèi)容的組合，學界有不同的意見。任半塘認為是偶然會合的不同作品，只是為后人所誤用［6］1289。王文才認為這幾部分，內(nèi)容并無關系，但它受講經(jīng)文與佛曲配合使用，并附唱雜曲的影響，其文本組合并非出于偶然［7］。鄭阿財則認為這幾部分應該視為一體，不能分開［8］。

此篇在內(nèi)容上并無直接聯(lián)系，但其文本組合并非出于偶然。伏俊璉《敦煌俗賦的類型與體制特征》指出：此篇作為一體保存在三個敦煌寫本之中，且尾題“齖?新婦文”包含這四部分內(nèi)容，說明在當時人看來這是一篇完整的作品［9］。言之有理。筆者認為這幾部分應該作為一體抄錄，用于婚禮儀式上?！洱\?新婦文》是鬧新房時對新娘的調(diào)侃戲謔之詞［10］9?！妒r》是鼓勵新郎婚后發(fā)憤勤學，大有作為。最后一部分的入舍女婿也是對新郎的調(diào)侃。

（二）《正月孟春猶寒》（尾題）

未署作者，首尾皆全。首起詩歌“正月孟春猶寒”，下迄《宣宗皇帝御制勸百寮》“効農(nóng)力而未有”，尾題“正月孟春猶寒一本”，后署“書手判官氾員昌記”。計尾題共15行，每行21～30字不等，楷書，抄寫較為工整。題記“書手判官氾員昌記”八字比較粗拙，墨跡與上下文濃淡不一，且與正面其他字跡不同，當為后來追記。

《正月孟春猶寒》包括三部分內(nèi)容：詩歌《正月孟春猶寒》，“何名四時”“何名八節(jié)”“何名三才”“何名三光”等問答以及《宣宗皇帝御制勸百寮》（又見S.5558）。P.2633原題“正月孟春猶寒一本”，《敦煌遺書總目索引》著錄為“正月孟春猶寒”［11］269，《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將其著錄為“尺牘”［12］247?！墩旅洗邯q寒》以及問答的前半部分又見于P.4994背面，始于“正月孟春猶寒”，迄于“北岳恒山，中岳嵩高山”，下接《王昭君·安雅》。首題“諸雜記字錄為用后流傳”。此本較P.2633少三川、八水、五行、五姓、五常、五德、六藝等內(nèi)容。就內(nèi)容言，詩歌《正月孟春猶寒》以及“何名四時”“何名八節(jié)”“何名三才”“何名三光”等問答，是介紹日常知識。且從P.4994題記“諸雜記字錄為用后流傳”可以看出，該文可能用于日常知識普及，并借之流傳后世。此外，徐俊懷疑《宣宗皇帝御制勸百寮》是托名之作。因該文內(nèi)容淺俗，且文章所在寫卷具有明顯的說唱底本痕跡［13］626?！缎诨实塾苿癜馘肌芬晃氖欠駷橥忻髦两耠y以斷明，但是其內(nèi)容無疑是德行上的訓導，且與《齖?新婦文》《正月孟春猶寒》《楊蒲山詠孝經(jīng)一十八章》等內(nèi)容雜抄在一起，說明它們可能用于同一場合之中。

（三）《酒賦》（首題，尾題同）

首尾皆全。首起“王公特達越今古”，下迄“莫愁紅粉老春秋”。首題“酒賦一本江州刺史劉長卿撰”，尾題“酒賦壹本”。計尾題共23行，每行24～29字不等。楷書，抄寫較為工整。敦煌遺書中劉長卿《酒賦》一文主要見于七種抄本，除此寫本外另有：P.2488、P.2544、P.2555、P.3812、P.4993、S.2049。

《酒賦》一文，各寫本題名不一：（1）P.2555與P.3812首題“高興歌·江州刺史劉長卿”；（2）P.2633與P.2544首題“酒賦一本·江州刺史劉長卿撰”，S.2049首題“酒賦”，P.2633另有尾題“酒賦壹本”；（3）P.2488首題“高興歌·酒賦一本江州刺史劉長卿撰”。任半塘以“高興歌”為題，“酒賦”即為“賦酒”，認為它是歌辭體［6］1764-1765。王昆吾認為《酒賦》經(jīng)歷了歌辭、故事說唱辭、文學讀本三個階段，因此取名不一［14］142。畢庶春認為《高興歌·酒賦》與《漁夫歌·滄浪賦》相類，其篇名將樂府古題與取法《詩經(jīng)》命名相結合，《酒賦》這類題目均有其淵源［15］。按畢庶春所言甚是，魏晉以來將樂府古題與詩題相結合名篇的作品很多。敦煌本《漁夫歌·滄浪賦》，其《漁夫歌》就收入郭茂倩《樂府詩集》“雜謠歌辭”中。《高興歌·酒賦》的命名也應與之相類，是樂府古題與詩題的結合。

《酒賦》的作者，有幾種說法：因劉長卿未曾任江州刺史一職，所以認為該文不是“五言長城”詩人劉長卿所作②；二是認為《酒賦》就是劉長卿的作品③。據(jù)王勛成考證，《酒賦》創(chuàng)作于天寶元年（742）之后，柴劍虹所指生活于開元年間的工部員外不是《酒賦》的作者。同時，王勛成據(jù)劉長卿《江州留別薛六、柳八二員外》與《江州重別薛六、柳八二員外》詩，認為劉長卿曾于779—780年間短暫任職江州刺史。薛六、柳八二人尚不可考，此說恐還缺乏充分證據(jù)。畢庶春認為南巴縣實屬高興郡管轄，江州刺史的題款為抄者誤記誤書。但《酒賦》一文，有五個寫本署名“江州刺史劉長卿”，且每個寫本所抄內(nèi)容不一，字跡也不一。因此并非同一人所抄，同時誤書誤記可能性較小?！毒瀑x》前后所接篇目不一，也不大可能是歷代抄者延誤之故。且正如任半塘所言，此辭風格、題材、語言都與劉長卿相差甚遠。綜上，筆者認為《酒賦》作者應該不是“五言長城”劉長卿。

（四）《崔氏夫人要女文》（首題，尾題同）

未署作者，首尾皆全。首題“崔氏夫人要女文一本”，尾題“上都李家印崔氏夫人壹本”。《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和《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皆著錄為“崔氏 夫 人 耍 女 文”［11］269，［12］247。本 篇 又 見 于S.4129、S.5643。S.4129首題“崔氏夫人訓女文”。鄭阿財據(jù)內(nèi)容作“訓女”，義為訓示女兒［16］。P.2633所抄《崔氏夫人要女文》包括兩部分內(nèi)容：《崔氏夫人要女文》以及白侍郎的兩首贊詩。首起《崔氏夫人要女文》“香車寶馬競爭輝”，下迄白侍郎贊詩“今日隨夫始是家”。計尾題共13行，每行21～28字不等，楷書，抄寫工整。

陳祚龍認為“崔氏夫人”只是托名，且“白侍郎”指白居易，不過其后的白侍郎贊詩是他人托名之作④。“崔氏”是當?shù)氐拿T望族，以“崔氏夫人”托名可以使更多的人信服，以達到廣泛傳抄的教化作用，故“崔氏夫人”當為托名。但陳祚龍所言白侍郎兩首贊詩亦為托名，恐缺乏依據(jù)。且劉復《敦煌掇瑣》、陳尚君《全唐詩續(xù)拾》、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皆將P.2633所抄的兩首贊詩歸于白居易名下，故我們認為P.2633所抄的兩首贊詩當為白居易所作。

（五）《楊蒲山詠孝經(jīng)一十八章》（首題，尾題同）

首全尾殘，首起“開宗明義張第一”，下迄“廣要道章第十二”。首題“楊蒲山詠孝經(jīng)壹拾捌章”，尾題“辛巳年正月五日氾員昌、韓賓上”。共20行，每行20～30字不等，楷書，尾題為行書，整體抄寫工整。除此寫本外另有：P.3386、P.3582。

楊蒲山，生平無考。P.3386和P.3582作“楊滿山”。饒宗頤以司馬相如《難蜀父老》等例指出“滿”與“蒲”，唐抄本經(jīng)?；煊茫?7］。陳祚龍、項楚認為楊蒲山生存于唐宣宗大中年間（847—860），寫作年代也應在此之間［18］17-19。徐俊據(jù)P.3582題記認為應該在天福七年（942）之前［13］253-254。關于所詠《孝經(jīng)》，楊蒲山所詠《孝經(jīng)》應該是唐玄宗李隆基的注本《孝經(jīng)》，而非“古文”《孝經(jīng)》。對比兩種《孝經(jīng)》的章節(jié)和內(nèi)容，“古文”《孝經(jīng)》為二十二章，楊蒲山所詠《孝經(jīng)》與唐玄宗注本《孝經(jīng)》一致，為十八章。內(nèi)容上，唐玄宗注本《孝經(jīng)》與“古文”《孝經(jīng)》內(nèi)容大致相同，但是個別字詞的使用有所差異。如“庶人章第六”，“古文”《孝經(jīng)》為“因天之時”，唐玄宗注本《孝經(jīng)》為“用天之道”，所詠《孝經(jīng)》為“若用天之道”。例證繁多，茲不再舉，陳祚龍《關于敦煌古抄楊滿山的<詠孝經(jīng)>》也持此說［18］17-19。楊蒲山詠《孝經(jīng)》并非出于偶然，而是順應時代歌詠潮流進行道德教化，因此其文帶有現(xiàn)實性和通俗性的特點。

（六）卷背雜抄

1.“然燈文”等雜寫若干。包括“壬午年正月九日凈土寺南院學士郎”“酒賦一本江州刺史劉長卿”“第三阿羅漢敬奉佛勑，不入涅盤，久住世間”等雜寫；以及“崔氏夫人訓女文”“辛巳年十二月壹日初”等倒寫，寫卷背面應該為抄寫習字所作。字體大小不一，筆墨濃淡不一，字跡不一，比較潦草隨意，應為眾手所寫。

2.《辛巳年康不子借生絹契》（擬題）。《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敦煌遺書最新目錄》《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皆未著錄。劉復《敦煌掇瑣》擬名為《康石子借疋帛券》，《敦煌資料》擬名為《辛巳年康不子借生絹契》，唐耕耦、陸宏基擬名為《辛巳年康不子貸生絹契》，沙知《敦煌契約文書輯校》擬名為《辛巳年慈惠鄉(xiāng)百姓康不子貸生絹契》。諸書并有校錄。

3.學郎詩（擬題）。楷書，倒寫，抄寫不全，字跡較為工整。在P.2633背面多次出現(xiàn)，應該為習字所抄。

三、寫本綜合研究

（一）寫本抄寫時間

P.2633寫卷中出現(xiàn)了“辛巳年正月五日氾員昌、韓賓上”“辛巳年二月十三日立契”“辛巳年十二月壹日”“壬午年正月九日凈土寺南院學士郎”等多個時間點，所以關于P.2633的抄寫時間就有跡可循。學界關于該卷的抄寫時間看法不一⑤。筆者認為，此卷抄于981年、982年的可能性最大。

無疑，該卷背面出現(xiàn)的“壬午年正月九日凈土寺南院學士郎”題記，是考證此卷抄寫時間的重要突破點。據(jù)李正宇考證，凈土寺存在于870—973年［19］。但姜伯勤認為凈土寺最早應見于P.2570題記“寅年凈土寺學生趙令全讀”，這種以地支紀年的方式存在于840—848年前后，該寅年為846年，因此凈土寺應該建立于840年前后［20］。言之有理。敦煌所見有凈土寺記載的寫本共13個（S.2614、S.0395、S.2894（5）、P.2808、P.2054、P.2621、P.3649、P.3691、P.2633、P.2570、P.2484、北圖位字六八、Дx.01365），其中最早應見于姜伯勤所指P.2570題記，最晚應是Дx.01365《癸未年（983）七月十九日凈土寺周僧正還王都料鎖價絹歷》，即983年［21］。因此凈土寺的存在時間應該是840—983年。又寫卷正面題記“辛巳年正月五日氾員昌、韓賓上”，字跡與正面內(nèi)容不一，當為后來追記，故寫卷正背面抄寫時間應該間隔不長。且“氾員昌”一名屢見于徐俊所指P.3231《癸酉年至丙子年（973—976）平康鄉(xiāng)官齋籍》“餪餅”目下［13］254，因此，筆者認為此辛巳年當指981年。綜合《塞北起煙塵》詩，寫卷正背面抄寫情況以及“凈土寺”的存在時間，筆者認為此卷抄于981年、982年的可能性最大。

（二）寫本性質(zhì)

P.2633是民間司儀匯集的抄本，最后發(fā)展為文學讀物。該卷正面依次抄寫《齖?新婦文》《正月孟春猶寒》《酒賦》《崔氏夫人要女文》以及《楊蒲山詠孝經(jīng)一十八章》。這幾篇作品文體不一，內(nèi)容也相去甚遠，但筆者認為抄者將這幾篇作品組合在一起，并非偶然。

第一、P.2633具有說唱底本痕跡。就該卷正面所抄的兩篇俗賦作品，《齖?新婦文》是通俗故事賦。以四六言為主，多俗語、口語。隔句押韻，間雜散說。且其內(nèi)容取材于生活，以論辯形式敘述故事，多用夸張詼諧語，諸如“嗔似水牛料闘”“笑似轆轤作聲”等語，都將新婦的尖酸潑辣渲染得淋漓盡致，這正是民間藝人講唱故事的特點?！毒瀑x》一文，通篇鋪排夸張，極言飲酒狂歡之樂。多俗語，一篇之中，多處轉(zhuǎn)韻，節(jié)奏急促，且多用敦煌民間歌謠的“三三七七七”句式，也是敦煌民間的唱誦底本。且P.2633正面還多抄敦煌民間歌謠，如《十二時》，為勸學之曲；《正月孟春猶寒》，是介紹十二月天氣變化的日常知識曲辭；《崔氏夫人訓女文》，為出嫁前訓示女兒的七言歌謠。篇幅較短，但因托名于崔氏，且其內(nèi)容日常通俗，故廣泛流傳于敦煌地區(qū)；《楊滿山詠孝經(jīng)一十八章》，是應民間歌詠潮流而生的詠《孝經(jīng)》詩。其詩深入中下層民眾進行道德教育，故內(nèi)容貼近現(xiàn)實，生動活潑，語言通俗形象。綜上，筆者認為P.2633正面所抄作品具有說唱底本痕跡，可納入敦煌講唱文學范疇。

第二、該卷最初當由敦煌民間司儀匯集而成，是使用在婚禮儀式上的唱本?！洱\?新婦文》由三部分作品組合而成，但究其根本都不脫離婚禮儀式?！洱\?新婦文》舉一尖酸潑辣的新婦，后文的入舍女婿部分寫一為岳父虐待的新郎，這兩部分內(nèi)容都是對新人的打趣調(diào)侃。中間的《十二時》是鼓勵新郎發(fā)奮求學，莫因當下貧賤而放任自流。故《十二時》中多舉司馬相如、蘇秦等人，告誡新郎發(fā)奮勤學以期來日衣錦還鄉(xiāng)，也告慰新婦不必介懷暫時貧賤?！墩旅洗邯q寒》是婚禮上的“插曲”，此篇的文本組合形式與《齖?新婦文》相類，是由多篇不同內(nèi)容、體裁的文本組合而成，并以其中一篇為題。前兩篇是介紹日常生活知識，以常見的敦煌民間俗曲豐富其唱詞內(nèi)容?！缎诨实塾苿癜馘肌肥菍π氯说滦猩系挠枌?，告誡新人儉約、謙恭，遠非道財，誡過度酒，并且常思己過?！毒瀑x》是婚宴上的勸酒詞章。全文主張飲酒狂歡，以嵇康、阮籍等例勸導參宴者開懷縱飲，無需推辭?！洞奘戏蛉擞柵摹肥怯H時母親對女兒的諄諄教誨。通篇告誡女兒婚后當謹守婦禮，侍奉公婆，出語三思?！对佇⒔?jīng)一十八章》也是婚禮上對新人的勸導之詞。告誡新人勿忘《孝經(jīng)》之禮，謹遵忠孝禮義，待人為善。綜上，筆者認為P.2633最初應該是用于婚禮儀式上的唱本，其寫本性質(zhì)與《下女夫詞》相類，在不同的婚儀場合唱誦不同的詞章。伏俊璉《敦煌文學總論》也持此說［10］9。

第三、該卷最后可能發(fā)展為敦煌學校的訓蒙讀物。（1）《酒賦》以文學讀本的身份抄入P.2544與S.2049兩個詩集抄本之中［14］142，這就說明《酒賦》一文既可為說唱底本，也可為文學讀本。且就P.2633正面所抄的其他內(nèi)容，《正月孟春猶寒》及問答是對日?；局R的啟蒙介紹，《宣宗皇帝御制勸百寮》《齖?新婦文》《崔氏夫人要女文》和《楊蒲山詠孝經(jīng)一十八章》也都帶有道德訓蒙性質(zhì)。因此，該寫本有可能作為訓蒙讀物用于敦煌學校。（2）寫卷背面出現(xiàn)了“壬午年正月九日凈土寺南院學士郎”這一雜寫，說明該卷留存于凈土寺中，并為凈土寺學郎所用。（3）寫卷背面還有“酒賦一本，江州刺史劉長卿”“齖?新婦文一卷”“正月孟春猶寒”等關于正面內(nèi)容的雜抄，另有“太公家教”，學郎詩等大小不一的多處重復雜寫。以上種種，筆者認為應該是學郎習字所寫。寫卷背面出現(xiàn)的關于正面內(nèi)容的習字痕跡，正是凈土寺學郎對學校教材的練字雜抄，其正面所抄內(nèi)容很有可能是敦煌學校的基礎訓蒙讀物。

綜合寫卷正背面情況，筆者認為該卷最初是由敦煌民間司儀匯集而成的婚儀唱本。但因正面所抄內(nèi)容的訓蒙性質(zhì)，在凈土寺作為學郎學習教材保存下來。

四、結語

以P.2633為例，深入考察其寫本生存環(huán)境，對敦煌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通過深入分析P.2633的物理形態(tài)、正背面內(nèi)容，可知該寫本是由不同內(nèi)容、體裁作品匯集而成的雜抄寫卷，且正背面不為同一人所抄。綜合寫本正面內(nèi)容，背面題記以及“凈土寺”的存在時間，該卷抄于981年、982年的可能性最大。從寫本的角度，考察P.2633的寫本生存情境，可知該寫本正面匯集的五篇作品，都帶有說唱底本痕跡，且與婚禮儀式相關。因此，P.2633正面作品的雜抄組合，絕非出于偶然。該寫本最初應該是由民間司儀匯集而成的婚禮唱本，后發(fā)展為凈土寺學校的訓蒙讀物。敦煌學研究應以寫本為單位，基于寫本內(nèi)在聯(lián)系，進行綜合研究。

注釋：

①數(shù)據(jù)來源于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國際敦煌項目）.http://idp.nlc.cn/,2019-12-20；圖版可參考：《敦煌寶藏》第123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6年,第48-50頁；《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1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6-19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http://idp.nlc.cn/。

②柴劍虹認為此劉長卿恐非“五言長城”詩人劉隨州,因為詩人劉長卿從未任過“江州刺史”一職,該卷所指可能是另一劉長卿“元遂子,工部員外?！保ā堆芯刻拼膶W的珍貴資料——敦煌伯2555號唐人寫卷分析》,《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文史遺書編》（下）,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5頁）；任半塘也同意此說：認為“此辭與《全唐詩》所載劉長卿詩相較,從題材到文字,皆大不類。況此辭具河西、塞北地區(qū)之風格特征,而劉長卿事跡記載中,絕無游西北邊境之表示。故可判斷：此辭非詩人劉長卿所作?！保ā抖鼗透柁o總編》,第1787頁）；徐俊也說“劉長卿官終隨州刺史,‘江州刺史’與劉長卿經(jīng)歷不符,乃托名傳誤”（《敦煌詩集殘卷輯考》,第733頁）；王昆吾認為是P.2555寫卷抄者自己的作品（王小盾《敦煌<高興歌>及其文化意蘊》,第142頁）。

③王勛成認為“五言長城”詩人劉長卿曾短暫任職“江州刺史”,只是史料未載,該文就是他所作（王勛成《敦煌寫本<高興歌>作者考》,《敦煌學輯刊》2002年第2期,第39-42頁）；畢庶春指出劉長卿貶謫的潘州南巴縣就屬高興郡管轄,因此《酒賦》的作者就是劉長卿（畢庶春《<高興歌·酒賦>管窺》,第127-130頁）。

④陳祚龍認為《崔氏夫人訓女文》的崔氏夫人是依托會昌年間與白居易同享盛名而孝行聞名的崔管等八龍的崔氏夫人。（陳祚龍《唐代西京刻印圖籍之一斑》,《陜西文獻》1973年第15期,第3-10頁；后收入《敦煌資料考屑》,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257-261頁）。

⑤任半塘據(jù)《自從塞北起煙塵》詩認為是安史之亂后第一辛巳,801年（任半塘《敦煌歌辭總編》,第1290頁）；徐俊結合P.2633正面內(nèi)容及P.3231《癸酉年至丙子年（973-976）平康鄉(xiāng)官齋籍》“餪餅”目下屢見“氾員昌”名,認為是981年（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第254頁）；陳國燦認為辛巳年是唐懿宗咸通二年（861）（陳國燦《敦煌學史事新證》,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35頁）；伏俊璉根據(jù)《塞北起煙塵》詩又抄于P.2119的情況以及李正宇所考證的凈土寺的存在時間,認為此卷應該抄寫于921年、922年（伏俊璉《俗賦研究》,第3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