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安

摘 要：古代漢語課程的教學目的，一般都表述為閱讀古書、提高現(xiàn)代漢語修養(yǎng)。作為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基礎課程的古代漢語課，應該體現(xiàn)專業(yè)特點，以傳授漢語語言學理論為其教學目的之一，呼吁改變古代漢語的教學理念，提倡理論創(chuàng)新。

關鍵詞：古代漢語;教學目的;漢語理論;古書閱讀

一、前人關于“學習古代漢語的目的”的說法

1.閱讀古書的目的

古代漢語這門課是中文專業(yè)的基礎課，其他相關專業(yè)也會開設古代漢語課，作為其工具課程。對于這門課程的開設目的，長期以來有一個基本一致的看法。20世紀50年代王力主編《古代漢語》的“緒論”指出：“‘古代漢語是中國語言文學系的基礎課之一，其教學目的是培養(yǎng)學生閱讀中國古書的能力。我們必須明確地認識到：‘古代漢語是一門工具課;通過這一課程的學習，使我們能更好地掌握古代漢語，以便閱讀古代文獻，批判地繼承我國古代的文化遺產(chǎn)?！保ㄍ趿?999，“緒論”第1頁）

閱讀古書，似乎是最重要的目的，在以后的古代漢語教材中，經(jīng)常被提及。例如，郭錫良等編著的《古代漢語》指出：“學習一些有關古代漢語的基本知識和常用詞匯，就一定能學會古代漢語，掌握好這一批判繼承古代文化遺產(chǎn)的有力工具。”（郭錫良等2005：4）這個目的之所以這么重要，可能是由于，在人們看來古書是中華文化遺產(chǎn)，是有價值的東西。閱讀古書，就是繼承古代文化遺產(chǎn)，自然比學習古代漢語本身重要得多。例如，“學習古代漢語，是為了培養(yǎng)和提高閱讀古代文獻的能力;說到底，學習的終極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發(fā)掘和繼承我們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古代漢語課程的教學目的，應該放到這樣的高度上?！保◤埰潢?004）這里把學習古代漢語的目的劃分為兩個部分：基礎目的是“培養(yǎng)和提高閱讀古代文獻的能力”，高級目的是“發(fā)掘和繼承我們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而且把從初級到高級表述為“放到這樣的高度上”?？梢娖鋬刹糠种g是有落差的。

可以想見，這里所謂的民族文化遺產(chǎn)，很可能是指中國古代的歷史、哲學、文學，以及其他文字記載的文化成果，但是并不包括漢語本身。

2.語言技能目的

除了閱讀古書、應用于文史哲等高大上的目的之外，古代漢語也被賦予提高語言技能的使命?！皩W習古代漢語雖然以培養(yǎng)閱讀古書能力為主要目的，但是，古代的文學語言掌握好了，對于提高我們現(xiàn)代漢語的語言修養(yǎng)也會有很大的幫助?！?（王力1999，“緒論”第5頁）可見，按照當時的語境，是把現(xiàn)代漢語看得比古代漢語重要，因為現(xiàn)代漢語是現(xiàn)實需要的，古代漢語則是死的，沒有生命的東西。所以，“要想學習古人語言中有生命的東西，就必須熟悉古人所用的文學語言?！保ㄍ趿?999，“緒論”第6頁）

學習古代漢語是為了運用現(xiàn)代漢語，這個目的似乎有點錯位。但是由于現(xiàn)代漢語跟古代漢語有歷史繼承性，所以把豐富現(xiàn)代漢語作為學習古代漢語目的之一，是沒有問題的。按照王力先生的說法，豐富現(xiàn)代漢語的目的，是在閱讀古書的目的上衍生出來的。

古代漢語課程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古代漢語的閱讀訓練，雖然古代漢語開設了幾十年，但是這門課的開設目的一直沒有變化。朱振家（1997：2）指出：“學習古代漢語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批判地繼承我國古代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chǎn);二是為了更好地學習、運用現(xiàn)代漢語，提高駕馭語文工具的能力?！?這就是王力先生說法的一個翻版。直到近幾年出版的趙世舉、黃德寬、胡安順等主編的《古代漢語》教材，關于學習目的，都是類似的說法。

3.理性認識能力目的

王洪涌（2007）認為，古代漢語課應該讓學生“了解古代漢語發(fā)生發(fā)展的基本動因與規(guī)律，樹立語言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基本觀念”。對于師范院校的學生而言，應該在此基礎上，

“進一步培養(yǎng)語言分析和語言研究的能力，為將來從事語言教學打下堅實的基礎”。這樣，她建議古代漢語的教學目的，應該從以前的培養(yǎng)閱讀古書的能力、提高現(xiàn)代漢語修養(yǎng)，調(diào)整為“在提高閱讀古書能力的基礎上，加深對古代漢語的理性認識，培養(yǎng)學生對古代漢語的分析、研究及教學能力”。

以上所謂的目的，可以分為三個：應用目的——閱讀古書;技能目的——提高語言修養(yǎng);專業(yè)目的——加深理性認識。最后一個是王洪涌提出的，是對古代漢語教學目的的一次自覺，是該課程的本體目的，或者說是專業(yè)目的，應該得到重視。

二、為什么要有專業(yè)目的？

1.何謂專業(yè)目的

不管什么專業(yè)，其專業(yè)基礎課，首先要為專業(yè)服務，以該專業(yè)為目的，這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舉個例子，中國古代文學課，是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的基礎課。我們隨手搜了一下古代文學的目的，得到這樣的說法：“了解中國古代文學演變的過程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通過文學作品了解古代社會發(fā)展狀況;了解人類不朽的情思與精神，陶冶情操。”（https：//wenku.baidu.com/view/8abedca027284b73f3425070.html）這個表述，第一項就是專業(yè)目的，第二、第三項是專業(yè)之外的應用目的。

相比而言，古代漢語的“閱讀古書”的目的，是可以用于文史哲各個學科的，因此不能看做是古代漢語獨有的專業(yè)目的。專業(yè)目的，就是對該專業(yè)內(nèi)部的理論、內(nèi)部各部門的作用，這個目的在之前的古代漢語教材中，很難看到。

2.古代漢語課的專業(yè)目的

從專業(yè)設置上看，各專業(yè)都應該有自己的理論基礎課和實踐基礎課。古代漢語作為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的基礎課，兼有理論和實踐兩方面的作用。

古代漢語課程并不是一直就有的。王力先生說：“古代漢語這一門課程，過去在不同的高等學校中，在不同的時期內(nèi)，有種種不同的教學內(nèi)容。有的是當做歷代文選來教，有的是當做文言語法來教，有的把它講成了文字、音韻、訓詁，有的把它講成了漢語史。目的要求是不一致的?！?（王力1999：序1）可見，古代漢語之所以被當做很多專業(yè)的基礎課，繼而具有廣泛的應用目的，跟它本來是取代了文選、語法、文字、音韻、訓詁、漢語史這些課程有關，這樣推論起來它當然要具有這些被取代的課程的功用了。所以，閱讀古書的目的，正好對應于文選課;古漢語知識部分，正好對應于語法、文字、音韻、訓詁、漢語史。

但是，王力先生在談古代漢語的目的的時候，他同時還開創(chuàng)了漢語史課程。他說：“以為它（古代漢語）的目的應該是培養(yǎng)學生閱讀古書的能力。”“至于漢語史，則應該是另立一科;漢語史是理論課，古代漢語是工具課，目的要求是不相同的?！保ㄍ趿?999：序1）

也就是說，在王力先生設置古代漢語這門課的時候，是與漢語史搭配進行的。而漢語史擔負了古代漢語理論的部分，這樣古代漢語課的主要目的就是閱讀古書了。按照這個思路，古代漢語課就是漢語史這個理論課程的語言基礎課，也就是說，學習古代漢語，是為了學習漢語史理論服務的。進一步說，是為學習古代漢語這個學科中更為專門的課程服務的，也就是為古代漢語專業(yè)服務的。這才是古代漢語課程的專業(yè)自覺。

三、如何體現(xiàn)專業(yè)目的？

對于古代漢語課的專業(yè)目的而言，其內(nèi)容包括哪些方面呢？

王洪涌所說的理性認知應該包含其中。但是，古代漢語的理性認知并不僅僅是她所說的“了解古代漢語發(fā)生發(fā)展的基本動因與規(guī)律，樹立語言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基本觀念”（王洪涌2007），古代漢語的理性知識應該包括內(nèi)部、外部兩個方面。

（1）外部理性認知。古代漢語課的外部理性認知，指該課程跟其他課程的關系。這又分兩個方面：一是與同一層級的其他課程的關系，例如同屬于本科階段的語言學理論、現(xiàn)代漢語課程的關系。有條件的高?？赡荛_設更多其他課程，例如漢語史、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修辭學。二是與高一層級的課程之間的關系，主要是指研究生階段的相關課程。

（2）內(nèi)部理性認知。內(nèi)部理性認知指古代漢語內(nèi)部的各要素，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古代漢語的語音、語義、語法、文字、修辭等，都是自成體系的學科。古代漢語的文選和通論中的語言現(xiàn)象，需要在學科體系下解決，而不能像在中小學文言文教學中那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古代漢語內(nèi)部各部門之間的關系，也是古代漢語的教學中到處都碰到的。例如，伏羲氏即庖犧氏，這個知識點怎么解決？在詞匯學上，這是上古命名的問題，在文字學上是文字通假問題，在音韻學上是古無輕唇音的問題。單獨說哪個方面，都是不全面的。

那么如何在古代漢語課中體現(xiàn)這些理性認知呢？

1.傳統(tǒng)的古代漢語課已經(jīng)有所體現(xiàn)

王力先生等老一輩學者，他們的學問都是博大精深的。所以，即便他們在教材中不提漢語的語言理論，而其實際教學和教材編寫中，已經(jīng)有了語言理論的指導。好的古代漢語課，其知識部分一定是成系統(tǒng)的，這就隱藏著語言理論。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出版后，有人提出希望其語法體系與當時國內(nèi)流行的暫擬語法系統(tǒng)一致起來，也方便把古代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一致起來。王力先生說：“我們認為，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不用王力的語法體系，是說不過去的?！保ㄍ趿?999，教學參考意見，第3頁）可見一部古代漢語教材，要建立在一定的學說體系之上，否則就會有捍格不入的危險。

2.古代漢語課應該明確提出理性認知的教學目的

王力先生的古代漢語教材，之所以不提語言理論的目的，一方面是由于其課程設置還有以理論為主的漢語史課程與之相輔相成，另一方面，可能跟當時社會上輕視古代語言有關。古代語言被明確認為沒有生命，是死的語言，因此不能過多地投入人力物力?，F(xiàn)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我們對古代語言有了清醒的認識，古代語言和任何時空的語言一樣，都蘊含著獨特的人類智慧，是人類文化在特定時期、特定空間的結(jié)晶，都應該作為語言科學的研究對象。

古代漢語畢竟是專業(yè)基礎課，其理性認識部分不能代替相關的其他課程，但是要體現(xiàn)出與其他理論學科的聯(lián)系。我們認為，這個聯(lián)系主要應該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粗略勾畫理論框架。就是在學習中，讓學生知道古代漢語的學科體系有哪些，互相之間有何聯(lián)系，使學生可以站在一定高度俯瞰學科的全貌。

（2）初步接近基礎理論。古代漢語各個部分，都有系統(tǒng)的學理。在教材編寫和教學過程中，都應該體現(xiàn)這些理論的最基礎部分，露出漢語語言學的冰山一角，使學生有興趣步入殿堂。

（3）大致展示發(fā)展軌跡。古代漢語不是靜態(tài)的，但是我們一般的古代漢語較教材都以先秦語言作為課程主干。從甲骨文開始，漢語的歷史經(jīng)歷了三千多年，各時期的大致差異，歷史繼承性，應該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鏈條。這樣，古代漢語課程就顯露出其科學完整的一面。

（4）簡要涉及學科歷史。漢語歷史悠久，漢語研究的歷史也源遠流長。古代漢語課應該適當介紹各時期漢語研究的主要貢獻，比如《說文解字》《爾雅》《釋名》《廣韻》這些重要的資料，是我國語言學史上的寶貴財富，應該適當介紹，甚至可以略微深入引導。

由于課程理念的不同，教材和教學就會有不同的方式。王力先生主張對古代漢語的形音義要有所側(cè)重：“學習古代漢語，對于語音、語法、詞匯這三方面的知識，都應該學習，但首先應該強調(diào)詞匯方面。因為音韻只在閱讀古代的詩詞歌賦時，問題才比較突出;至于語法，古今差別不大，問題容易解決?！保ㄍ趿?999，“緒論”，第3頁）這也許是對我們提出的一個問題：是要完全側(cè)重，還是分階段有不同側(cè)重？這個問題需要繼續(xù)探討。

3.提高通論部分比重

據(jù)統(tǒng)計，目前我國中小學語文課本里的古文詩詞大約有300篇左右，高中階段就有60篇，而現(xiàn)行大學古代漢語課的文選，總是有一些篇目與高中文言文重合。這說明中小學的古文詩詞基本上可以“為本科階段古代漢語學習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王洪涌2007）。所以，大學的古代漢語課，可以側(cè)重通論的知識部分，并適當把通論部分與漢語理論建立起聯(lián)系。

如果把古代漢語的理論部分提高到一定高度，那么一向與古代漢語課程并行的古代文化常識部分可以獨立出來，開設專門的選修課。這個動議，王力先生早已提出來了。針對一些高校提出他的教材篇幅太大的問題，他說：“材料多了，可以有選擇地教。”“課時不夠，可以刪去《古代文化常識》;再不夠，可以刪去一些長篇文章（如《淮陰侯列傳》《霍光傳》）和長篇詞曲（如《鶯啼序》《西廂記》）?！保ㄍ趿?999，教學參考意見，第1頁）

目前各高校的古代漢語課程課時都已經(jīng)大大壓縮，如果把文化常識和所有篇目都教下來，課時遠遠不夠用。所以應該圍繞古代漢語通論，把過長的文選、文化常識，都精簡下去。

四、余論

古代漢語課之所以少講通論，更不談語言理論，還有一個原因是，古代漢語難學、枯燥。如果多講通論，會增加學習的難度。我們認為這個說法是站不住腳的。首先，古代漢語難學，是相對于現(xiàn)代漢語來說的，因為古代漢語距今久遠，自然游離度加大，讀起來會有陌生感。但是，這主要體現(xiàn)在古代漢語的語言本身，而不是語言規(guī)律。相對來說，古代漢語已經(jīng)不再產(chǎn)生新文本，所以其語法、詞匯，都是固定不變的，因此相對于變動之中的現(xiàn)代漢語，其規(guī)律更好掌握。其次，我們學習現(xiàn)代漢語的時候，對其語法、語音、詞匯的掌握，要求都很高，而對于古代漢語的掌握，則相差很遠。因此，相比而言，現(xiàn)代漢語的語言能力容易掌握，規(guī)律不容易發(fā)現(xiàn);古代漢語的語言不容易掌握，規(guī)律容易抽取。換句話說，古代漢語的通論，不是古代漢語難學的主要部分，難學的部分正是文選。

我們改變教學理念，突出古代漢語的語言理論，還跟現(xiàn)代語言學形勢密切相關。

一個形勢是，我們的大學文學院或中文系的學生，將來深造的出路，主要是文學，語言方面的很少，古代漢語方面的更少。這跟古代漢語課程有很大關系。如果古代漢語僅僅是文選閱讀，通論部分知識蜻蜓點水，這樣做的出發(fā)點可能是擔心學生有畏難情緒，但是效果可能適得其反，會給學生以索然無味的感覺。因此，提高深度，也許是引領學生步入漢語言學大殿的一個有效辦法。

另一個形勢是，國外大學一般都有語言學院或語言學系，他們的語言理論的課程都很深入，門類也很齊全。而我國沒有語言學院，語言學系也寥寥無幾。我國高校里從事語言學研究的學者分散在中文系、外語系、心理學系、計算機系、哲學系、民族學院，而各單位之間學術傳統(tǒng)互不相干。這嚴重影響了語言學的進步。理想的大學基礎教育，應該是使學生學習一門課的時候，雖然不必同時兼修多門，但是至少可以具有相關課程的視野。在古代漢語課程上，也應該給學生提供足夠?qū)拸V的學科視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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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