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發(fā)軍 范 晨
當前,國內學者關于馬克思政治共同體思想的治理理論研究大多集中于國家治理方面,而社會治理作為馬克思政治共同體的另一個維度卻鮮被提及。深入探究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所具有的虛幻性與抽象性的論述與批判,總結蘊藏在馬克思政治共同體理論中關于現(xiàn)代社會治理的基本理論及其當代價值,對我國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具有重要的范導性意義。
政治共同體思想根植于馬克思的共同體思想當中,其在對商品形式和關系進行研究的同時,沒有將目光僅僅放在人與人之間的交換關系之上,而更多地著眼于資本對工人勞動的剝削和統(tǒng)治所體現(xiàn)出的政治權力關系的反思與批判之中。馬克思通過深入探尋黑格爾理性主義國家觀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異質性,發(fā)現(xiàn)了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以自身特殊利益代替普遍利益實行階級統(tǒng)治的虛幻性以及貨幣與資本作為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真正統(tǒng)治者所形成的抽象性的秘密,辨識出了政治共同體對維持人類社會生存和發(fā)展的客觀合理性,從而洞察到了政治共同體對實現(xiàn)個體自由和個性所具有的重大價值。
《萊茵報》時期的馬克思便已經洞察到了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他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當中指出:“書報檢查的一般本質是建立在警察國家對它的官員抱有的那種虛幻而高傲的觀念之上的”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33頁。。對這種虛幻性的指認是馬克思與黑格爾在政治共同體問題上分道揚鑣的根本因素。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當中,馬克思基于對現(xiàn)實狀況的考察,直接將黑格爾關于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理論進行顛倒,將個體所組成的市民社會指認為政治共同體產生的前提和條件。“家庭和市民社會仿佛是黑暗的自然基礎,從這一基礎上燃起國家之光?!?《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9頁。在馬克思看來,官僚政治和等級要素并不是黑格爾所認為的社會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之間的“中介”,而是一種虛擬的政治共同體,黑格爾的理想國家不過是其通過將主賓顛倒,以精神統(tǒng)攝現(xiàn)實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種批判在《論猶太人問題》當中變得更加深入。
雖然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當中更多地強調對鮑威爾的批判,但是如果我們繞過鮑威爾所批判的“基督教國家”,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在此真正想要批判的是國家這個政治共同體本身。馬克思指出,政治解放雖然將宗教從政治共同體驅逐至市民社會當中,但并沒有讓政治共同體獲得自由,政治共同體依然被市民社會所奴役。資本主義社會所謂的自由和人權,只不過是社會中的個體在“猶太精神”統(tǒng)治下,追求特殊利益帶來的有限自由,并不是資產階級所宣揚的“真正解放”?!罢嬲慕夥拧睉斒瞧瞥速Y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而達到的人對自身本質的復歸,即人的解放。馬克思在此時便已經洞察到了政治共同體的最終歸宿是真正的共同體。這為他隨后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當中徹底洞穿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面相埋下了伏筆。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文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國家這種與實際的單個利益和全體利益相脫離的獨立形式,同時采取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頁。而政治共同體內部的一切斗爭只不過是隱藏在這種虛幻形式之下的階級斗爭。這種虛幻的政治共同體帶有濃烈的階級屬性,個人作為階級成員處于“某一階級的各個人所結成的、受他們與另一個階級相對立的那種共同利益所制約的共同關系”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頁。當中。在資產階級眼中,現(xiàn)代社會中的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便是他們所需要的“真正共同體”,因此他們不斷試圖證明這種政治共同體的合理性與永恒性。認識到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虛幻性之后,馬克思繼續(xù)深入挖掘這種虛幻性的根本成因,發(fā)現(xiàn)這種虛幻性來自于生產和生活當中的貨幣與資本所組成的“抽象共同體”。
馬克思認為,通過政治解放,個人在擺脫了自然共同體中“人的依賴關系”。但是馬上便陷入了對物的依賴當中,人在政治共同體中被剝奪了現(xiàn)實的個人生活。這種異化狀態(tài)下的人處于原子式的個體狀態(tài)當中。這種孤立的、自我封閉的個體與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貨幣——資本體系的產生,賦予了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抽象性功能。
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fā)展,私有制所培育出的逐利欲望在貨幣的催化下,不斷加劇共同體內部的貧富差距,摧毀了自然共同體中的社會關系,貨幣逐漸躍出商品交換的領域,在人的一切社會生活當中占據(jù)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貨幣成為了一切紐帶的紐帶,其身份從單純的流通手段變成一種萬能之物?!胺彩俏易鳛槿怂荒茏龅降模簿褪俏覀€人的一切本質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我依靠貨幣都能做到。”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73、246頁。它的產生在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資本主義社會具有必然性,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當中人們對私人利益的狂熱追求。貨幣同個人表現(xiàn)為一種似乎讓人更加自由的純粹偶然的關系,但是,事實上卻加深了物的力量的統(tǒng)治,物的力量使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成為唯一的、絕對的統(tǒng)治現(xiàn)實生活的關系,豐富的社會關系被抽象為單一的交換關系。這種貨幣所構成的抽象共同體隨著勞動力成為商品跳出了為買而賣的圈子,進入了為賣而買的圈子,成為了資本構成的抽象共同體。政治共同體被抽象的貨幣與資本所統(tǒng)治,“抽象”的并不僅僅是社會的生產和生活,還有受到生產所決定的政治上層建筑。在抽象共同體的統(tǒng)治之下,人得到社會承認的方式既不是由政治特質產生的政治地位,也不是由社會特質產生的社會地位,而是成為抽象的俘獲物。“普遍性”成為了由貨幣——資本所組成的,由物的關系所決定的抽象統(tǒng)一性。人的社會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主宰,人們之間無差別的抽象勞動成為了資本主義社會當中人與人交換的基礎,人成為原子式的個體,成為同抽象共同體相異化的力量。抽象共同體的“抽象”是人類受控于貨幣——資本表象背后的人的關系的一種經物化的抽象中介的抽象。人的政治特質被這種“抽象”所規(guī)制,在這種抽象的共同體當中,“共同體和共同體的代表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行使對共同體成員的支配和統(tǒng)治,個人只有在這一整體中通過整體所分配的角色和地位才能獲得存在的價值和意義”1賀來:《“關系理性”與真實的“共同體”》,載于《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6期。。事物的具體性和獨特性被抽象品質所取代,這造成了個體與共同體、特殊利益與普遍利益之間無法解決的矛盾。要實現(xiàn)對這些矛盾的超越,就需要建立能夠實現(xiàn)人的自由與發(fā)展的“真正的共同體”。
“真正的共同體”是對“虛幻共同體”和“抽象共同體”的超越,是政治共同體的最終旨歸。這種超越是對政治共同體虛幻性和抽象性的共同超越。
在“虛幻共同體”方面。由于私人利益與普遍利益的矛盾是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虛幻性得以產生的根本原因,因此,馬克思強調,人通過政治革命在政治共同體中實現(xiàn)的政治解放具有局限性,馬克思設想的革命并不是簡單的統(tǒng)治人物或者統(tǒng)治階級的更迭,而是人存在方式和社會結構的整體性變革,“真正的共同體”是建立在消除階級對立和階級利益關系的基礎之上的,能夠體現(xiàn)人真正本質的共同體,其實現(xiàn)的關鍵在于人的解放而不是政治解放。而人的解放需要通過生產力的不斷發(fā)展,消滅分工,將雇傭勞動上升為自由勞動得以實現(xiàn)。在“真正的共同體”當中,人的社會特質與政治特質重新融合,國家作為政治共同體的一種形式徹底消亡,人們不再被由物所主導的社會關系和舊的分工所限制,勞動時間得到最大限度的縮短,謀生不再是勞動的目的,私人利益和普遍利益的矛盾將在這種共同體當中得到真正的解決。
在“抽象共同體”方面,“真正的共同體”將生產關系由束縛人的抽象力量轉化為個人自由全面發(fā)展的條件,在對私有制進行批判的基礎上使個體與共同體達成和解,在實踐中對物的力量實現(xiàn)自覺駕馭,從而達到對“抽象共同體”的超越。馬克思認為,個體之間是相互共在的,自由必須在同他人的關系當中才能真正實現(xiàn),而不是局限于個體自身。馬克思堅決反對資產階級理論家們所宣揚的由物化關系統(tǒng)治下顯現(xiàn)出的個人奴役狀況的合理性?!叭绻堰@種單純物的聯(lián)系理解為自然發(fā)生的、同個性的自然(與反思的知識和意志相反)不可分割的、而且是個性內在的聯(lián)系,那是荒謬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頁。馬克思不否認“抽象共同體”對個人自由的促進作用,但是這種自由只是相對“被自由競爭所摧毀的那些限制”而言的極其有限的自由。馬克思在對“抽象共同體”的深入研究中探尋到了實現(xiàn)“真正的共同體”的現(xiàn)實可能性。在貨幣與資本的統(tǒng)治下,雖然個人異化不斷加深,但是科學技術水平日益提升,社會交往逐漸擴大化,這在提升生產力水平的同時,也為重建個人所有制奠定了基礎。但如果政治共同體依然以市民社會為基礎,是無法打破資本的限制的。因此,資本統(tǒng)治下的“抽象共同體”必然只是一種過渡性質的共同體形式,需要新型的共同體來解除資本的這種限制,讓社會分工成為一種自愿,社會生產的調節(jié)重新交由社會力量,不再由貨幣與資本的抽象力量來支配。
馬克思政治共同體思想立足于馬克思對社會的現(xiàn)實批判之上,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狀的深入挖掘,他發(fā)現(xiàn)無產階級是能夠消除這種虛幻性和抽象性的真正的現(xiàn)實性力量,抽象能夠成為抽象良性社會治理的重要工具,而對作為揚棄政治共同體中的虛幻性和抽象性的“真正的共同體”的思想闡釋,對社會治理具有重要的范導作用。
“虛幻共同體”在給予人的自由與發(fā)展的“言辭共同體”中成為人的自由與發(fā)展的根本性阻隔。政治共同體成為先于社會并可以決定社會的“神圣共同體”與“權力共同體”的“普遍的東西”。特殊利益與普遍利益的矛盾是現(xiàn)代國家作為一種“虛幻共同體”在現(xiàn)有的社會歷史階段所具有的根本性矛盾,其作為分工和私有制發(fā)展的結晶體,是社會治理的根本性淵源,必然會隨著“真正的共同體”的實現(xiàn)而被消滅。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所要求的社會治理之所以呈現(xiàn)為一種“虛幻共同體”的社會治理樣態(tài),究其根本在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所給予的虛幻性,因此,這種政治共同體虛幻性的消除需要變革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建立一個具有過渡形式的生產關系,即無產階級專政。這是特殊利益與普遍利益和解的現(xiàn)實路徑,同時也是當代中國社會治理的價值訴求。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與無產階級領導下的政治共同體所要求的社會治理的本質性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社會治理性質不同。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在本質上一直都是為資產階級服務的機器,而無產階級專政是為了構建沒有階級對立的新社會,是為了消滅社會中一切奴役、壓迫人的現(xiàn)象。在私有制的條件下,無論政治共同體內部如何更迭,它永遠都是實現(xiàn)階級統(tǒng)治和階級壓迫的工具。而無產階級所領導的政治共同體的目標是消滅私有制并促使國家消亡,其作為一種政治組織形式與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虛幻共同體”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通過巴黎公社的短暫實踐,馬克思認為,在無產階級的領導下,社會可以將國家政權收回自身。因此,社會主義的社會治理相較于資本主義的社會治理,將會出現(xiàn)以下三個變化:第一,政治共同體角色的變化。政治共同體作為一種統(tǒng)治、壓迫的力量復歸到社會本身,從而為社會治理帶來新的生命力。第二,社會治理主體的變化。人民群眾掌握國家政權,人民群眾自身的力量代替了壓迫他們的力量,人民群眾真正成為社會治理的主體與核心。第三,社會治理力量的變化。人民群眾由此獲得社會解放,由此產生的新的治理力量代替了資產階級虛假的社會治理力量。
其次,社會治理形式不同。資產階級領導下的社會治理披著追求普遍利益的外衣來謀求資產階級自身的特殊利益。無產階級專政改變了這種虛假的社會治理形式,為“良治”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無產階級專政作為無產階級政治解放的基本形式,從根本上改變了資產階級社會的治理形式,社會治理權力從資產階級手上轉移至占絕大多數(shù)的無產階級手中,在政治、文化、法律等方面均根本有別于資產階級所領導的社會治理。具體到巴黎公社的實踐當中,無產階級以普選制、監(jiān)督制以及隨時撤換制取代了資產階級的選舉制;以民主集中制取代了官僚集中制;廢除宗教特權,實行教育改革;以司法人員選舉制取代了帶有“虛假的獨立性”的法官制度。無產階級的社會治理是擊碎資產階級社會治理的虛假形式而達到的真正民主的、制度化的治理。
最后,社會治理目的不同。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限制人的自由與發(fā)展,時刻與人相對立、相異化,而無產階級領導下的政治共同體的目的是為了人的自由與發(fā)展。在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當中,“個人自由只是對那些在統(tǒng)治階級范圍內發(fā)展的個人來說是存在的”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1頁。。統(tǒng)治階級的自由停留于政治層面,而被統(tǒng)治階級的自由僅僅存在于形式上,并且這部分形式上的自由由于統(tǒng)治階級的壓迫也在逐步喪失。無產階級專政是一種具有真正普遍性的自由制度?!盁o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2頁。馬克思在評價巴黎公社的時候主張政治共同體所具有的暴力職能應當逐步歸還給社會,社會治理與政權的保衛(wèi)應當由武裝的人民完成。無產階級專政作為一種過渡的政治共同體形式,縱然不能夠徹底消除虛幻性,實現(xiàn)普遍的自由,但是也完全區(qū)別于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它是正在消亡的國家,它力圖通過消滅國家這一政治共同體的形式來實現(xiàn)普遍自由,力圖將國家的職能歸還給社會,力圖讓人民擁有真正的民主與自由,力圖消滅一切與人的自由相悖的力量。
無產階級領導下的社會治理同資產階級領導的社會治理在性質、形式、目的上均存在根本性差異,是否能夠通過社會治理消除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是無產階級專政下的政治共同體與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重大區(qū)別。無產階級專政將成為促進當代社會治理,邁向“真正的共同體”的根本保障制度。
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抽象性的批判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來看待:第一,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共同體的抽象性將社會中的人置于抽象的貨幣與資本的統(tǒng)治之下,造成了人在生產與生活中的全面異化。第二,馬克思并不否認這種抽象對于社會歷史具有進步性。第三,抽象并不完全是負面的東西,其對于認識現(xiàn)實的社會狀況,促進社會治理具有積極作用。根據(jù)這三個方面的批判,可以對馬克思在“抽象共同體”視閾下的社會治理理論進行以下闡釋。
首先,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抽象性與社會主義政治共同體中的抽象因素存在根本區(qū)別,社會主義社會當中的抽象是對資本主義社會抽象性的積極揚棄,擺脫貨幣與資本的抽象統(tǒng)治是社會的重要治理方向。在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當中,人要獲得社會的認可,就必須成為“抽象共同體”所規(guī)定的人?!百Y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yè)的神圣光環(huán)。它把醫(y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雇的雇傭勞動者。”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頁。馬克思認為,擺脫這種抽象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路徑在于生產形式的改變?!耙坏┪覀兲拥狡渌纳a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產的基礎上籠罩著勞動產品的一切魔法妖術,就立刻消失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3頁。在資本主義社會當中,貨幣是資本的存在形態(tài),反映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但是其本身作為商品價值的一般表現(xiàn)形式,屬于商品經濟范疇。不同于資本主義的完全自由市場,社會主義政治共同體通過一系列的制度建設與金融監(jiān)管力圖消滅貨幣的“神性”,重新激發(fā)貨幣的道德屬性,實現(xiàn)對貨幣觀念的扶正祛邪。正如吉登斯所言,貨幣作為“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一個內在組成部分,是象征標志的一種特殊類型,它對從總體上現(xiàn)代經濟活動之脫域是極其關鍵的”3[英]吉登斯:《現(xiàn)代性的后果》,田禾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23頁。。貨幣的抽象性通過利益將社會中的獨立個體粘合在同一經濟鏈條當中,社會主義制度在消除其抽象統(tǒng)治職能后成功保留其作為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在推進平等、推動生產力發(fā)展、激發(fā)人的積極性等方面所產生的正面作用,使貨幣的抽象性成為促進社會發(fā)展的重要力量,抽象不再統(tǒng)治人,而是服務于人。
其次,抽象作為一種社會的運行機制以及構建社會的基本能力是社會治理領域當中無法忽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具有規(guī)制社會發(fā)展的作用。在社會發(fā)展進程當中,抽象作為社會的基本構成要素之一,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馬克思認為抽象統(tǒng)治下的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相對于“自然共同體”而言具有歷史進步性。貨幣與資本讓人擺脫了“自然共同體”中人的依賴階段,獲得了相對的獨立性,為社會治理提供了現(xiàn)實場域。并促進了生產力的提高和生產關系的變革,個人的思想與觀念獲得了歷史性的變化,為現(xiàn)代社會治理打下了思想基礎。但是,在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當中,人們主體性的喪失剝奪了個人參與社會治理的可能性,貨幣與資本所形成的強大力量使抽象超越了其作為一種運行機制的職能范疇,從而具有了統(tǒng)治職能,成為“普照的光”。同時,社會治理的權力被這種抽象的人格化產物,即資本家所壟斷,社會治理的成果根據(jù)擁有財富的多少進行分配。因此,需要清晰地認識到抽象作為一種社會的運行機制以及構建社會的基本能力在社會發(fā)展當中的相關定位,明確其在社會治理當中的規(guī)制職能,從而完善社會治理制度,提高社會治理能力,既需要對其資本統(tǒng)治與社會物役性現(xiàn)象進行堅決地批判,也要對其中正確的、有利于社會主義發(fā)展的經驗進行本土化改造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讓抽象成為治理社會的一種功能,而不是將人禁錮在由貨幣與資本構成的共同體當中。
最后,在社會治理領域,抽象可以成為實現(xiàn)人的主體能力的重要工具。人是社會治理的主體,其主體能力的發(fā)揮程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社會治理水平。在資本主義“抽象共同體”當中,人的主體能力被抽象的貨幣與資本抑制,貨幣自身抽象的形式規(guī)定性讓貨幣這種抽象超越了認識論,具備了本體論的優(yōu)先意義,從而將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一切關系異化為物的關系。貨幣與資本作為抽象的一種現(xiàn)實形式在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當中呈現(xiàn)出螺旋上升的態(tài)勢。在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當中,金融資本成功揚棄了傳統(tǒng)貨幣,看不見的金融貨幣代替了看得見的傳統(tǒng)貨幣繼續(xù)主宰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拔锘绊懩軌蛞韵嗨频姆绞疆a生于公共和私人生活領域的官僚化和貨幣化?!?轉引自汪行福:《馬克思“現(xiàn)實抽象”批判四維度》,載于《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8年第2期。權力作為政治共同體的顯著標志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深深嵌在貨幣的占有和交換當中。而社會治理的重要目的便是改變這種抽象的形式,將異化的關系重新洗滌為現(xiàn)實的人與人的關系。抽象與具體并不是純粹存在于思維當中的邏輯關系,而是人的思維對歷史現(xiàn)實的把握方式,是存在于社會本身的深層社會事實,其中深刻體現(xiàn)著人的主體能力。對于抽象的把握程度映射出人對社會現(xiàn)實的了解程度,從而反映人作為主體在社會治理當中能夠發(fā)揮作用的大小。抽象在脫離資本主義生產條件,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之后能夠順利褪去資本主義制度下沾染的污垢,成為人們把握社會現(xiàn)實,激發(fā)自身主體能力,從而實現(xiàn)合理有效的社會治理的重要工具。
馬克思認為,人的自由與發(fā)展是社會治理的最終價值目標。而在階級社會當中,雖然政治共同體具有一定的社會管理職能,并且以這種職能作為共同體的基本職能之一,但是階級統(tǒng)治下的社會治理不可避免地帶有濃厚的階級性質,統(tǒng)治階級通過政治共同體制定相應的法律制度以對社會進行干預,從而實現(xiàn)社會治理。在資本主義社會當中,這種社會治理具有虛幻性,最終目的是為了服務于資產階級的特殊利益。這種虛幻性將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國家的消亡而消失,社會國家化將逐漸轉變?yōu)閲疑鐣钡缴鐣陨砭邆渥銐虻淖灾文芰砉芾砉彩聞?。馬克思指出:“現(xiàn)代社會所趨向的‘新制度’,將是‘古代類型社會在一種高級的形式下的復活’。”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2、434頁。這種“復活”是政治共同體與社會共同體在經歷了資本主義時代的分裂之后重新融合的復活,是對以往的所有共同體實現(xiàn)合理揚棄之后,建立在“否定之否定”意義上的復活。在這一過程中,政治共同體所代表的國家治理將逐漸讓渡給社會治理,國家作為政治共同體的形式消亡。共同體成為人與人之間自由聯(lián)合的產物,人們打開“自我”封閉的藩籬,“逐漸把別人視為‘我們’之一,而不是‘他們’”2[美]理查德·羅蒂:《偶然、反諷與團結》,徐文瑞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7頁。。在這種情形下的社會治理不僅僅是多元主體的治理,而是每個自由人的共同治理,“公共權力就失去政治性質”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頁。。治理的目的不再是貨幣與資本這種抽象物,也不再是統(tǒng)治階級的特殊利益,而是為了人自身的自由與發(fā)展,是真正的普遍利益,治理擺脫了物的依賴性,其價值回歸到公共服務中,回歸到人自身當中,從而實現(xiàn)“每一個生產者,在作了各項扣除以后,從社會領回的,正好是他給予社會的。他給予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2、434頁。。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人民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極大發(fā)展的同時也對我國社會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馬克思的政治共同體思想中的社會治理理論要求我國在社會治理過程中時刻警惕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實現(xiàn)對政治共同體抽象性的積極揚棄,為我國堅定社會治理的領導者、使用正確的社會治理方法與堅持正確的社會治理方向,從而向“真正的共同體”穩(wěn)步邁進提供了理論支撐。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社會管理”正式改為“社會治理”,標志著我國治理理念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不僅治理主體由一元向多元過渡,社會將由黨政部門、社會組織、社會個人等多種主體共同治理,而且政府的公共服務職能變得更加突出,政府需要同時擔負社會治理與公共服務雙重職能。治理主體的多元化拉近了社會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之間的距離,保持社會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的張力成為新的治理要求。當代中國,社會轉型所帶來的一系列變化對社會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官員腐敗、金融風險、貧富差距過大等問題依然可能侵蝕政治共同體,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尚未得到徹底清除。我國在推進社會治理的過程中需要時刻警惕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
第一,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的領導是消除政治共同體虛幻性的根本保障,是完善社會治理,走向“真正的共同體”的基本前提。無產階級政治共同體的治理實現(xiàn)了階級價值與公共價值的辯證統(tǒng)一。無產階級國家擁有實現(xiàn)全人類的自由與發(fā)展的崇高信仰指向;擁有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價值遵循;擁有以廣大人民群眾為主體的集體準則;擁有大公無私、與時俱進、以人為本的道德規(guī)范,是通往共產主義的現(xiàn)實道路。而無產階級政黨作為無產階級國家的領導者,是價值與事實的結合中介,是將價值指向變?yōu)橹卫憩F(xiàn)實的根本力量,是防止出現(xiàn)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中無法解決的虛幻性的決定性因素,在社會治理的全部活動當中,黨的領導能夠發(fā)揮統(tǒng)籌協(xié)調作用,保證多元治理主體協(xié)作共融、各司其職。因此,要堅定不移地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推進當代中國社會治理。
第二,堅持反腐倡廉,營造風清氣正的政治氛圍。政府部門的管理人員作為社會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的“中間人”,既是社會治理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也是導致政治共同體虛幻性的重要因素。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便在于,國家的權力并沒有履行其正義職能,讓腐敗滋生在壓迫勞動、奴役人民和階級專制的共同體縫隙之中,伴隨而來的便是虛幻的官僚制度、民主法制以及異化的公共權力,其必然造成政治共同體與社會共同體、政府與民眾之間的尖銳對立,讓社會治理走向錯誤的方向。因此,警惕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共建良好的社會治理格局,需要以馬克思政治共同體思想為重要理論依據(jù),構建完備的反腐倡廉體系、形成良好的反腐倡廉氛圍、培養(yǎng)自覺的反腐倡廉觀念。
第三,保持社會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的張力,用合理的社會治理消解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爸袊母母镩_放進程與國家特征,決定了中國國家與社會互動關系的主要議題與研究重點在于國家建設與社會發(fā)展、國家與社會組織、社區(qū)、基層自治、公民參與的關系,國家能力的強弱,社會組織的生存與發(fā)展策略等等。”1郁建興、關爽:《從社會管控到社會治理——當代中國國家與社會關系的新進展》,載于《探索與爭鳴》2014年第12期。社會的良性發(fā)展需要協(xié)調好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關系,國家治理重視現(xiàn)代國家構建和政府能力提升,社會治理更加側重于多元協(xié)作與分權化,社會治理能夠拓展國家的治理能力,但是過度的分權化也可能導致政府能力低下,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從而激發(fā)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因此,當代社會治理需要保持政治共同體與社會共同體的張力,在國家治理的剛性與社會治理的彈性之間尋找合適的平衡點,實現(xiàn)政治共同體與社會共同體的雙元互動。
現(xiàn)代社會需要對政治共同體的抽象性實現(xiàn)積極揚棄,使其成為社會治理的積極力量,從而為社會治理提供新型的主題和場域。對于當代社會治理來說,抽象性所帶來的風險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貨幣的抽象統(tǒng)治風險,二是由科技發(fā)展逐漸興盛的技術治理抽象化所帶來的風險。
第一,防范貨幣的抽象統(tǒng)治風險。隨著現(xiàn)代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和全球化的深入推進,貨幣突破了原有的地域局限,逐漸融入至全球貨幣浪潮的宏大進程當中,貨幣的虛擬化意味著貨幣在將商品交換抽象化之后,自身同樣被抽象化,這種二重抽象化讓貨幣脫離了一切實體成為數(shù)字本身,數(shù)字化時代帶來的“無現(xiàn)金社會”讓全球資本擁有了更強的抽象性與更大的脫域性,其所帶來的社會治理風險更甚以往,一旦由抽象貨幣組成的金融領域出現(xiàn)系統(tǒng)性風險,其連鎖反應很有可能突破經濟領域,誘發(fā)一系列的社會治理問題。如何在發(fā)展數(shù)字貨幣的同時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風險,規(guī)避貨幣的抽象統(tǒng)治隱患成為社會治理的重大課題。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抽象性總是以否定性、矛盾性甚至是危機性的方式存在于貨幣之中,當代社會治理需要通過社會治理制度建設、道德建設等方式實現(xiàn)對政治共同體抽象性的合理揚棄,將抽象建設為社會治理的重要助力。
第二,防范技術治理過度抽象化帶來的風險。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技術治理在協(xié)調各個體系與主體之間互動關系,維系“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方面的作用不斷提升。由技術治理抽象化所形成的各種抽象符號能夠幫助政府部門快速了解社會現(xiàn)實,處理部門信息,分配公共資源,從而更加高效地解決社會治理問題。但是這種基于工具主義的治理方式對于效率的極致追求同樣容易使社會治理共同體內部張力下降,從而發(fā)生新的結構性撕裂。技術治理抽象化程度不斷提升導致的是社會分工的差異性不斷降低與社會情境、社會關系的極致數(shù)據(jù)化,最終將共同體本身抽象為數(shù)據(jù)集合,使數(shù)字懸浮于社會治理之上。因此,應當在社會治理過程中積極培育政治信任、社會認同以及個體參與社會治理能力,在促進抽象系統(tǒng)建設的同時注重人的主體性和價值追求,技術治理同價值治理并舉,結合社會治理的具體情境,正確處理技術治理與共同體的關系,避免技術治理成為技術統(tǒng)治。
第三,通過穩(wěn)定合理的抽象系統(tǒng)促進共同體感的塑造。共同體感的成功塑造意味著社會中的大部分人能夠具有共同的信念,人們對社會充滿信賴,對未來充滿期待,對揚棄政治共同體抽象性,促進社會關系向善、凝聚社會共識具有重要意義。現(xiàn)代社會的社會分工極端化與系統(tǒng)分化導致個人的抽象化、原子化,高度的階層劃分使得社會關系固化,各階層之間的沖突風險增大進一步提升了秩序的維護難度,成為社會治理的頑疾。一套穩(wěn)定合理的抽象系統(tǒng)不僅能夠通過法律、貨幣等外部剛性制度形成有效的外部約束機制,而且能夠通過相關技術人員的權威評估規(guī)避相關風險,從而促進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更加廣泛、深入的合作,提升人的共同體感,實現(xiàn)社會整合紐帶的有機團結。
“加強和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要時刻傾聽人民呼聲、回應人民期待,這樣的‘人民觀’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的核心價值觀,也是引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事業(yè)不斷前進的新型治理觀?!?楊會良、陳蘭杰、楊雅旭:《黨的十八大以來社會治理的理論演變與制度創(chuàng)新》,載于《治理現(xiàn)代化研究》2018年第4期。人的自由與發(fā)展是馬克思政治共同體思想與社會治理的最終旨歸,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人民性是社會治理的最高原則。馬克思認為,人民群眾是實踐的真正主體,是社會治理的決定性力量。社會治理是以人民為中心的治理,是要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的治理,是尊重人民主體地位的治理。人是歷史的真正創(chuàng)造者,是社會實踐的承擔者,人民群眾在社會發(fā)展中所起到的作用大小直接關系到社會治理的成效。因此,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治理原則,是消除政治共同體虛幻性和抽象性,邁向“真正的共同體”的重要實踐路徑。在社會治理過程中要始終清醒地認識到,“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是決定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根本力量”2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相信群眾的智慧,相信群眾的力量,打造多元主體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治理理念,既是社會治理的實踐指向,也是實現(xiàn)“真正的共同體”的目標要求,既是提高社會治理水平、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措施、推進民主法治的思想保障,也是消除政治共同體虛幻性與抽象性所造成的治理困境的路徑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