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尼寅楷
摘要: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不僅對如何處理理論與實際、實踐的關系已有一些正確認知,而且還在進行著把理論和實際聯(lián)系、結合起來的實踐,并取得一定的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但是,遵義會議前黨內將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實際、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嘗試總體上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進行的,尚未在全黨成為一種自覺、積極、主動的行為。因此,我們既不應高估這種嘗試,否認延安時期對于“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作風形成的決定性歷史貢獻,但也不應過分貶低黨的早期探索,使“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作風的形成史成為沒有歷史傳承的“斷代史”。
關鍵詞:“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理論聯(lián)系實際;優(yōu)良作風;遵義會議
中圖分類號:D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01-0103-09
毛澤東在中共七大《論聯(lián)合政府》的報告中指出,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武裝起來的中國共產黨,在中國人民中產生了“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和人民群眾緊密聯(lián)系”和“自我批評”的工作作風。(1)其中“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后來又被稱為“理論聯(lián)系實際”或“理論聯(lián)系實踐”。(2)關于這一優(yōu)良作風的形成,毛澤東曾提及,黨是在遵義會議以后,特別是延安整風運動之后才逐漸懂得理論必須聯(lián)系實際,“馬列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口號也是在延安整風時才提出的。(3)那么,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人是如何看待和處理馬克思列寧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中國革命實踐的關系的呢?我們應該怎樣評價其在“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作風形成中的地位和作用呢?本文擬對此作詳細梳理和闡釋。
一、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對“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初步探索
作為一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改造近代中國社會、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政黨,中國共產黨自其創(chuàng)建伊始就不得不面對如何處理外來理論與本國實際、理論研究和實踐運用的關系問題。早在建黨前有關“問題與主義”的論戰(zhàn)中,先進知識分子圍繞相關問題的爭論對此已有所涉及。正式建黨后,特別是大革命開始以后,黨內已意識到“沒有革命的理論,即沒有革命的運動”,亦有文獻強調“事實與理論融合”。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不僅明確提出了“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這一著名論斷,而且還大聲疾呼“一定要糾正脫離實際情況的本本主義”。中央也曾強調中國國情的特殊性、各地情形的復雜性,要求將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實際。說明遵義會議前,黨內對理論與實際、實踐的關系已有一些正確認知。
將書本知識和實際聯(lián)系起來,不做書呆子、忌諱紙上談兵,注重身體力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取向,因此也成為絕大多數(shù)中國知識分子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則。就此而論,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時期遭遇的外來理論不適合中國國情的責難,僅僅高談主義而不關注具體問題解決的非議,似乎有著某種必然性。百余年后回首相關爭論,我們發(fā)現(xiàn)其所關涉的不僅僅是要不要主義(當然主要指馬克思主義),而且還與如何看待主義和實際,如何處理高談主義和解決具體問題之間的關系存在關聯(lián)。如胡適在爭論中提出,不應該將主義“認作天經(jīng)地義的信條”“奉為金科玉律的宗教”“停止思想的絕對真理”。(4)陳獨秀則對“只是把主義掛在口上不去做實際的努力”的傾向進行了批評,形象地把確定“主義”比喻為行船“定方向”,“努力”比作劃船:“船夫只定方向不努力,船如何行得,如何達到方向所在?!毕喾?,“行船不定方向,若一味盲目的努力,向前碰在礁石上,向后退回原路去都是不可知的。”(5)李大釗也指出,“高談”主義其實并“沒有甚么不可”,但社會主義者還必須研究“怎么可以把它的理想盡量應用于環(huán)繞它的實景”、必須做“實際的運動”。(6)
中共正式建黨后,一些共產黨人或先進知識分子對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實際關系的論述有了進一步展開。1922年1月,張聞天在《中國底亂源及其解決》一文中指出,如果“一定要馬克斯怎樣才怎樣”,則未免太受拘束了?!吧鐣髁x卻是活的東西,很有伸縮余地的?!保?) 1924年3月,李維漢在論及列寧時提到,列寧在“忠實地全盤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同時,還把唯物史觀“活潑地應用于解答一切社會問題”,而不像一些“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那樣,“專死板地守著馬克思的公式”。同年5月,李大釗還強調,要“細細研考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怎樣應用于中國今日的政治經(jīng)濟情形?!保?)
1922年1月,青年團機關刊物《先驅》在《發(fā)刊詞》中宣布,“本刊的第一任務是努力研究中國的客觀實際情形,而求得一最適合的解決中國問題的方案?!保?)青年團二大召開前夕,施存統(tǒng)曾批評一些團員“對于馬克思主義,不但見解還沒有正確……至于實際的應用,更加不用說了?!保?0)由于對“主義的研究太幼稚”,“缺乏根據(jù)主義來分析、了解及解決問題或事實的能力”(11),導致團的工作方針和計劃“大多憑借自己的聰明和直覺來決定”。但是革命工作要“處處根據(jù)事實,處處不憑空想”,因此我們必須“分析現(xiàn)在的中國的事實,從現(xiàn)在的事實中找出出路來?!保?2)
轟轟烈烈的大革命蓬勃興起以后,中共四大通過的《對于宣傳工作之議決案》明確指出,“沒有革命的理論,即沒有革命的運動。有了健全的革命理論,然后黨的宣傳工作方得依此范疇融通各部,使黨員行動方有所準繩?!保?3)瞿秋白也強調,“革命的理論必須和革命的實踐相密切聯(lián)結起來”“革命的理論永不能和革命的實踐相離”。(14)且這里的“理論”不僅指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而且還包括我們在實踐中獲得的經(jīng)驗。中央指出,“過去工作中一切苦的經(jīng)驗,即實際工作中學的知識,是我們最可寶貴的導師……須把它一點一滴都記在心頭;這些經(jīng)驗與知識,任何馬克思列寧的書中,都未曾為我們具體的準備”。(15)為此,我們必須參加“實際行動,從行動中得到理論,將理論應用于實事?!保?6)與此同時,任弼時也指出,所謂布爾什維克化并不是知道幾個“共產主義的新名詞”或“皮毛上的空洞原則”,也不是“不顧實際情形而來仿效俄國黨的經(jīng)驗”,而必須“按照實際情形運用經(jīng)驗與理論”。(17)蔡和森認為,要把馬克思列寧主義應用到具體實踐中去,“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精神來定出適合客觀情形的策略和組織”。(18)共青團中央第三次擴大會議通過的《宣傳問題決議案》進一步強調,理論宣傳不能僅僅高談理論,而要“從具體的事實出發(fā)解釋我們的理論”,“將事實與理論融合在一起,將小的本身問題與大的政治問題相連接?!保?9)
大革命失敗后,盡管割裂理論、實際關系的教條主義逐漸盛行并在中央占據(jù)主導地位,但我們仍然可以在相關文獻中發(fā)現(xiàn)一些正確認知。(20)如中央指出,“馬克思主義不是算命先生,未來的發(fā)展和變化,只應該也只能說出個大的方向,不應該也不能機械地規(guī)定時日?!保?1)1931年8月,中央在給蘇區(qū)中央局和紅軍總前委的指示信中,曾要求蘇區(qū)黨組織“使蘇區(qū)幾年來寶貴的斗爭經(jīng)驗,經(jīng)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分析而得到理論和實際完全融成一片”。(22)一些黨內文獻還強調過中國國情的特殊性,中國各地情況的差異性和復雜性,提出要將馬克思列寧主義運用于中國實際。如1927年11月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的《中國共產黨土地問題黨綱草案》指出,“中國的農業(yè)經(jīng)濟與土地關系,不但和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歐美不同,并且和歐洲中世紀時代(資本主義前期)的土地關系也不同”;“中國各省的土地關系并非一致相同”。因此,各級黨組織必須根據(jù)“各地的特殊情形”去執(zhí)行“黨綱及政治命令”。(23) 1929年8月,中央又強調,中國農村經(jīng)濟關系異常復雜,各地黨組織應該按照本地實際情形,依據(jù)總的路線決定具體策略。(24)
總之,在如何處理理論與實際、實踐的關系問題上,遵義會議前,黨內已有一些正確認知。盡管這些認知尚不系統(tǒng),也較少從理論層面思考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原因,但上述言論表明遵義會議前黨內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作風在認知上的萌芽。
二、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對“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初步實踐
遵義會議前,黨內不僅已有一些關于“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正確認知,而且還在自覺和不自覺地進行著把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中國具體實際結合起來的初步嘗試。與此同時,為了貫徹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理念、提高全黨“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能力,中央也較為重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習,要求各級黨組織、黨的工作部門了解基層社會的實際狀況,在工作中將中央的路線方針政策具體化,即黨內存在把理論和實際、實踐聯(lián)系、結合起來的實踐。
由于中共一大通過的綱領將黨的奮斗目標簡單確定為“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承認無產階級專政”“消滅資本家私有制”,(25)因此學界一般將中共二大視為把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具體實際的開始。因為黨的二大在堅守“鏟除私有財產制度”“達到一個共產主義的社會”這一遠大理想的同時,提出了民主革命綱領,并準備與國民黨合作,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進行以實現(xiàn)國內和平、民族獨立和政治民主為目標的國民革命。為了論證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合法性、分析合作過程中出現(xiàn)的矛盾和斗爭,二大以后,黨內即開始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分析與思考中國社會以及統(tǒng)一戰(zhàn)線內部的一些重大問題。如中共三大通過的《關于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議決案》指出,統(tǒng)治中國的并非資產階級,而是“聽命于國際帝國主義”的封建軍閥,因此“半殖民地的中國,應該以國民革命運動為中心工作,以解除內外壓迫?!保?6)陳獨秀在分析中國的“半殖民地”社會性質及階級狀況的基礎上,強調只有各階級“群起合作的大革命”,才能“涌現(xiàn)出一個獨立的統(tǒng)一的新國家”。(27)毛澤東則通過對中國社會各階級經(jīng)濟地位的剖析,明確指出軍閥官僚、買辦階級、大地主等是我們的敵人;小資產階級、半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是我們真正的朋友”;中產階級的右翼是我們的敵人,左翼可以是我們的朋友,“但不是真正的朋友”。(28)
大革命失敗后,黨內仍在延續(xù)著相關嘗試。如中共六大在《政治議決案》中指出,由于國家統(tǒng)一尚未完成、地主階級的土地私有制“沒有推翻”、現(xiàn)在的政權是“地主軍閥買辦民族資產階級的國家政權”。因此,中國革命的性質依然是“資產階級性的民權主義革命”。(29)在走向農村開辟革命新道路的過程中,毛澤東提出“在四周白色政權的包圍中間,產生一小塊或若干小塊的紅色政權區(qū)域”是基于“買辦豪紳階級間不斷的分裂和戰(zhàn)爭”(30)這一實際。
學習、掌握理論是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前提。因為只有掌握馬克思主義理論這個“矢”,才有可能去“射”中國實際的“的”。為此,黨的幼年時期,中央一直比較重視理論學習。中共創(chuàng)建不久,中央就著手成立“人民出版社”,準備出版包括“馬克思全書”“列寧全書”等經(jīng)典著作供黨內外學習、了解馬克思主義。1923年11月中共中央三屆第一次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通過的《教育宣傳議決案》提出,應該通過“政治討論”“政治講演”“原理講演”等方式進行黨內理論教育。(31)中共四大通過的《對于宣傳工作之議決案》指出,黨內要“設立黨校有系統(tǒng)地教育黨員或各校臨時講演會”,以提高黨員“對于主義的深切認識”。(32)1926年5月刊登于《??返摹吨Р康慕M織及其進行的計劃》將黨的支部確定為“黨的教育和宣傳的學?!保笤谥Р恐虚_展“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和政策”學習,強調支部教育宣傳員的重要責任是“政治教育和主義宣傳的工作”。(33)
大革命失敗后,中央曾指出,“黨的根本缺點在理論的和政治的水平線太低,太幼稚”,因此決定“建立黨的理論的中心”“編譯與出版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重要著作小冊子”“開辦中下級干部的小規(guī)模黨校或短期訓練班”,來提高全黨的理論和政治水平。(34)中共六屆二中全會通過的《組織問題決議案》強調,為了加強黨內的理論基礎,“馬克司列寧(主義)的教育工作應從支部中做起。”(35) 1930年7月,全國組織會議通過的《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組織任務》更將“黨員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教育”視為“準備奪取政權的黨,武裝自己的最基本的工作?!保?6) 1931年10月,中央蘇區(qū)第一次黨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的建設問題決議案》指出,蘇區(qū)黨必須加強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教育,“以達到提高黨員政治理論水平的效果”。(37) 1934年2月,在《給滿洲省委指示信》中,中央也曾提及黨員、干部的理論教育問題,強調“教育黨員首先是每個新的干部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知識”。(38)一、四方面軍會師以后,沙窩政治局會議針對西北民族地區(qū)的特殊情況,明確要求全黨“學習馬克思列寧史大林關于民族問題的理論與方法”,并將其作為“目前全黨的迫切任務”。(39)
在如何開展理論學習問題上,中央特別強調理論學習要和實際、實踐相結合,反對離開實際的“學院式”研究和忽視理論學習、指導作用的“事務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中共六屆二中全會通過的《宣傳工作決議案》指出,在理論教育中,要“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解釋共產國際與中國黨的綱領與重要決議案,并且從各種實際政治的社會的問題印證解釋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保?0)支部政治教育“應當反對一切離開實際問題去進行學院式的政治教育工作,使支部會議成為學校課室場所的錯誤傾向……必須從同志應感覺的各種實際問題中引起同志討論問題的興趣”。(41)中央蘇區(qū)第一次黨代表大會進一步指出,黨內理論教育一方面要反對狹隘經(jīng)驗論和抵制各種非無產階級意識,另一方又要注意離開實際斗爭的“空談主義和一切夸大狂”。(42)要用通俗的方法,理論學習與實際斗爭相聯(lián)系的方式,提高黨員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和了解,使馬克思列寧主義教育不至于“變成學院式的研究”。(43)
如果學習、掌握理論是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前提,那么了解實際、把握社會基本情況就是基礎。否則,學到的理論就可能變成懸空的、沒有任何針對性和實際意義的理論。而在了解中國實際方面,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以后,黨內也進行過一些探索。首先,一些共產黨人開始注意通過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相關機構的調查數(shù)據(jù)來了解和把握中國社會的基本狀況。如1923年7月,陳獨秀在《中國農民問題》一文中就曾引用“民國七年農商部”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認為農村中“最大多數(shù)之農民,非自耕農即佃農”;在論證農村土地的占有情況時,也引用了“農商部”的統(tǒng)計資料。(44)1925年底至1926年初,李大釗的《土地與農民》一文則引用了“金陵大學《農業(yè)叢刊》第八號蕪湖一百零二農家之社會的及經(jīng)濟的調查”和“某機關在河南滎陽等縣的調查”中的相關數(shù)據(jù),以證明“在小農中,以自耕農為最多”這一鄉(xiāng)村社會實際。(45)其次,一些共產黨人開始深入中國基層社會開展調查研究,親自了解中國社會的基本狀況,其中毛澤東是杰出代表。大革命后期,針對社會對湖南農民運動的種種非議,毛澤東深入長沙附近的多個縣進行實地考察,撰寫《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用事實回應了一些人對農民運動的責難。八七會議結束后,返回湖南準備領導秋收暴動的毛澤東,在長沙縣清泰鄉(xiāng)板倉楊開慧家中“開了兩天調查會”,向五位農民、一位篾匠和一位教師調查農村土地問題,“了解到農民要求全般解決土地問題”的愿望。(46)在土地革命實踐中,毛澤東更加重視了解社會實際狀況,在深入調查的基礎上,撰寫了《尋烏調查》《興國調查》《長岡鄉(xiāng)調查》《才溪鄉(xiāng)調查》等文獻,成為中國共產黨內注重了解中國實際情況的典范。再次,黨的幼年時期,在建立報告制度了解基層社會狀況方面也進行過一些嘗試。1923年12月,中央第十二號通告提出,“各區(qū)及未成區(qū)之地方或組”應該每月將“本地政治、勞動及黨務狀況”“逐一詳報”中央。(47)1925年2月,中央第六號通告規(guī)定,地方駐在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每月應至少向中央報告一次“所在地的政治概況”,地方黨組織書記則每周向中央報告一次“該地政治概況及黨的工作概況”。(48)大革命失敗后,中央在規(guī)范黨內巡視時,特別賦予巡視員了解社會基本情況的職責。1928年10月,中央在《巡視條例》中規(guī)定,巡視員應該詳細搜集“巡視區(qū)域內之政治經(jīng)濟社會及黨務”方面的材料,于巡視結束后向“派出他的黨部”做系統(tǒng)的報告。(49)1931年5月通過的《中央巡視條例》規(guī)定,巡視員的基本任務之一是“考查各地的政治經(jīng)濟狀況,仔細地研究各地黨的工作環(huán)境”。(50)
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不僅僅是指宏觀和整體上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革命實踐相結合,更要求在日常工作中以積極、主動的精神,創(chuàng)造性地貫徹執(zhí)行中央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就此而言,中共四大通過的《對于農民運動之議決案》曾指出,農民運動的口號“須切合當時當?shù)剞r民所可行的需要”,要求不能太高,范圍不能太廣,“或未至提出此口號之時機便過早提出”。六大也認為,“解釋和闡明黨的基本口號自然應當同勞動群眾目前需要緊相連系起來”,使口號“切合于工會及工人群眾的需要”,能“從工人的日?;A要求中自然而然的喊出來”。(51)1929年4月,中央在黨內通告中進一步強調,宣傳和鼓動口號“要與群眾的實際痛苦聯(lián)系”,“以群眾的實際的要求來決定”,不能簡單、機械地張貼標語、散發(fā)傳單了事。(52)中央指出,不能“不顧工作對象與環(huán)境之不同”簡單地把黨的政治口號到處背誦,而必須“將它具體化,部分化和充實起來”。(53)
針對黨的宣傳動員工作中出現(xiàn)的照抄照搬現(xiàn)象,劉少奇指出,在規(guī)定斗爭口號的時候,要研究各方面的形勢,觀察群眾的要求,“絕不可單憑我們腦子里的想象,隨便規(guī)定出實際上不能真正代表群眾的要求,甚至與群眾要求相左的口號?!保?4)毛澤東也強調,“到一個地方要有適合那個地方的宣傳口號和鼓動口號,又要依照不同的實踐……制出不同的宣傳與鼓動口號?!保?5)張聞天指出,宣傳鼓動要了解對象,“同工人講話我們是一個樣子,同農民講話,我們應該又是一個樣子。而且在工人中還有各種各樣的工人,在農民中也有不同的階層,因此對這種工人或農民講話是這樣,對別種工人或農民講話又是另一個樣子。”(56)張聞天還把死板的、千篇一律的、籠統(tǒng)武斷的宣傳稱為“黨八股”。批評不分時間地點、不看對象的“黨八股”式的宣傳——“無論什么問題來的時候,我們就有那么一套話來應付,從擁護蘇聯(lián)、擁護蘇維埃與紅軍,一直到加緊兩條戰(zhàn)線的斗爭止”(57),肯定無法獲得預期的效果。
在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方面,張聞天、陳云等人的一些論述特別值得關注。張聞天曾指出,由于我們黨是“領導群眾的黨”“領導蘇維埃政權的黨”,因此黨的政策策略要有“靈活性”,“以便能夠活潑的運用到各種實際環(huán)境中去”。(58)與此同時,下級在執(zhí)行黨的政策時,必須根據(jù)實際情況,不能機械照搬。針對1931年10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頒布實施后出現(xiàn)的問題,陳云指出,不應該機械地執(zhí)行勞動法,而必須“審慎地了解各業(yè)的每個商店、作坊的經(jīng)濟能力,依照實際情形,規(guī)定適合于每個企業(yè)的經(jīng)濟要求”。(59)張聞天指出, 必須“具體估計到企業(yè)的大小,企業(yè)的特點與實際情形,有伸縮性”。如果“不管什么企業(yè),什么對象,什么地方”,簡單地“把勞動法上的條文照抄一頓,再加上一些千篇一律的條文,就算完事”的話,一些“店鋪不得不關門”,部分合作社會“因為賺不到錢而倒閉”。(60)
三、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在“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探索中形成了一些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
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人在處理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具體實際、中國革命實踐的關系問題上,既有不少正確認知,也在實際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解讀中國實際,指導中國革命實踐,并為提高這方面的能力而要求全黨學習理論、了解實際,也批評和糾正過黨內脫離實際的機械照搬傾向。更為重要的是,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人在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指導中國革命實踐中,曾在理論上有所創(chuàng)新,形成了一定的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
關于遵義會議前黨將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取得的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學界圍繞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萌芽、毛澤東思想的初步形成已有深入的研究。一般認為,在黨的創(chuàng)建和大革命時期,黨內已經(jīng)初步提出了無產階級領導的、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基本思想,闡明了中國革命的對象、動力、領導權等基本問題。而大革命失敗后,隨著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道路的開辟,圍繞這一道路毛澤東進行的初步理論總結表明,中國共產黨人“在一系列根本性的問題上開始把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正確地結合起來了”,(61)而結合形成的理論成果包括紅色政權理論、農村包圍城市和武裝奪取政權理論、土地革命和農村根據(jù)地建設理論、以農民為主體的黨的建設理論、人民軍隊建設理論和軍事戰(zhàn)略戰(zhàn)術原則等。(62)鑒于現(xiàn)有研究已較為成熟,筆者在此僅就學界關注不夠或不全面的兩個問題做一點簡單的補充。
關于黨在幼年時期對農民問題的思考,有關農民在國民革命中地位的探索及相應的理論創(chuàng)新,現(xiàn)有研究重點突出毛澤東的杰出貢獻。其實,中共二大以后,隨著國共合作的醞釀和建立、大革命的興起,包括毛澤東在內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尋找革命的動力、分清敵友的過程中,都曾注意、重視農民和農民問題,都曾作出過相應貢獻。如中共三大通過的《農民問題決議案》指出,為了反抗帝國主義,打倒軍閥、貪官污吏和“地痞劣紳”,必須“保護農民之利益而促進國民革命運動”。(63) 1925年10月,中央在《告農民書》中認為,要解除農民的痛苦,就非農民工人聯(lián)合起革命打倒軍閥政府不可。(64) 1926年5月,中央在致廣東省第二次農民代表大會的祝詞中強調,中國的民族革命運動,如果沒有農民群眾參加就不會成功。(65)
黨內除毛澤東外,陳獨秀、李大釗、惲代英等人都曾論及過國民革命中的農民問題,強調過農民對于國民革命的重要作用。1923年7月,陳獨秀在《中國農民問題》一文的開篇就指出,在經(jīng)濟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農民占人口的大多數(shù),農業(yè)是國民經(jīng)濟的基礎,“在這些地方之各種革命都不可忽視了農民的力量”。就中國而言,農民更是“國民革命之一種偉大的潛勢力”。因此,“在中國目前需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國民運動(即排斥外力打倒軍閥官僚)中,不可漠視農民問題?!保?6)曾有一段時間,人們常引用《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中的這一段話來證明陳獨秀忽視農民:“但是農民居處散漫勢力不易集中,文化低生活欲望簡單易于趨向保守,中國土地廣大易于遷徙被難茍安,這三種環(huán)境是造成農民難以加入革命運動的原因?!倍幸鉄o意地忽略在這一段話前,陳獨秀先有一個總的判斷:“農民占中國全人口之大多數(shù),自然是國民革命之偉大的勢力,中國之國民革命若不得農民之加入,終不能成功一個大的民眾革命”。以及在這一段話后陳獨秀話鋒一轉:“然而外貨侵入破壞農業(yè)經(jīng)濟日益一日,兵匪擾亂,天災流行,官紳魚肉,這四種環(huán)境卻又驅使農民加入革命之可能?!保?7)聯(lián)系上下文,陳獨秀的原意是,農民對于國民革命非常重要。但是有三種因素影響他們加入國民革命,然而外國資本主義的侵入等又使農民可能參加國民革命。其落腳點或結論是農民有“加入革命之可能”而非“難以加入革命”。
李大釗對農民在國民革命中的地位作出過這樣的判斷:“中國的浩大的農民群眾,如果能夠組織起來,參加國民革命,中國國民革命的成功就不遠了。”(68)李大釗因此號召“革命的青年同志們”到鄉(xiāng)村去幫助農民“改善他們的組織”,“反抗他們所受的壓迫”。(69)惲代英認為,盡管“農人與小工人”不易團結,“但他們感受惡劣的政治經(jīng)濟的痛苦最深切”,如果“他們與革命軍的聯(lián)合,是革命的大力量。”(70)因此,在國民革命中,“我們所應當依賴的,必須是真正的生產者——農人,工人?!保?1)惲代英指出,農民占全國人口70%以上,“終歲勤苦耕作甚至不能供養(yǎng)妻子兒女,所以他們最應當渴望革命”,(72)只要我們洞察他們的利害與苦痛,加強宣傳教育,“在有事的時候,要引導農人、工人為他們的利益而奮斗”,就能夠把他們團聚起來,助成國民革命事業(yè)。(73)劉少奇也認為,“農民為國民革命之重要勢力,是工人階級天然的同盟軍。”因此,“工人階級確定自己奮斗的方式時,必須顧及農民的利益?!保?4)
另外,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根據(jù)中國社會及黨內實際對民主集中制內涵的探索創(chuàng)新,盡管已有一些研究成果,但卻沒有引起學界足夠的關注。列寧式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原則——民主集中制于黨的創(chuàng)建時期傳入中國后,相關文獻一般將其翻譯為“民主主義的集中權”或“德莫克乃西的中央集權”,黨內也多從“民主的集中制”,即“民主基礎上的集中”角度理解民主集中制。如施存統(tǒng)認為,民主集中制“有兩種精神”:“一是執(zhí)行期間的絕對服從,一是任何主張及行動均以多數(shù)意見為基礎并得由多數(shù)建議加以最后的判決。”(75)劉少奇也指出,所謂“民主集權制”就是“凡事須經(jīng)過大多數(shù)人的會議決定。一決定以后,即必須實行?!保?6)
大革命失敗后,在對陳獨秀家長制作風的反思、中央機會主義錯誤進行批判的過程中,中央開始進一步強調黨內民主。如1927年底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指出,盡管在白色恐怖環(huán)境中不能實現(xiàn)徹底的黨內民主,但亦應該“引進黨的下層群眾,使他們參加黨的一切工作與政策的決定”。(77) 1928年1月,中央在黨內通告中又強調,應該盡可能地通過“黨員參加黨的生活與了解黨的政策”“黨員群眾討論黨的各種實際斗爭的策略”“指導機關通過選舉產生”等落實黨內民主。(78)但是,在中央重視、強調黨內民主的重要性并加強相關工作的過程中,黨內很快出現(xiàn)了極端民主化傾向。一些黨員不顧黨的生存環(huán)境,要求無條件地實行黨內民主,甚至提出“黨內極端平等,絕對自由”的口號,有時更以落實黨內民主為名“反對指導機關的決議和指示”,“鬧黨內糾紛”。(79)古田會議決議也顯示,四軍黨內曾有黨員認為民主集中制是“由下而上的民主集權制”,要求黨的決議必須“先交下級討論再由上級決定”。(80)
針對這種情況,中共六屆二中全會通過的《組織問題決議案》指出,受主客觀條件的制約,黨內民主的實行不是無條件、沒有限制的。在實行黨內民主時,“最高機關的決議,下級機關應當無疑地執(zhí)行。在必須的時候下級黨部的委員與書記,上級黨部可以指派?!鄙鲜鰶Q議案第一次提出了“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問題,強調黨內討論“不是無限制的自由論戰(zhàn)”,必須在上級機關的正確指導之下作出結論后結束;黨內選舉也是“有指導的選舉,而上級黨部指定的辦法也還需要?!保?1)
這樣,中國共產黨在運用列寧式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原則——民主集中制過程中,除強調“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外,還根據(jù)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和黨內實際狀況,提出了“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問題。既強調通過黨內民主規(guī)避因為簡單強調集中而出現(xiàn)的家長制現(xiàn)象,又注意防止不顧條件、具體環(huán)境實行黨內民主而導致的極端民主化問題,使民主集中制的內涵由“民主基礎上的集中”發(fā)展為“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的統(tǒng)一,從而成為把馬克思列寧主義黨建學說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的成功范例。
四、中國共產黨早期對“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探索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上述簡單的梳理說明,中國共產黨并不完全是在遵義會議以后,特別是延安整風運動之后才懂得理論必須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相反,自創(chuàng)建時起,中國共產黨人就開始了將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具體實際、革命實踐的嘗試。而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自建黨起就開始將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具體實際、革命實踐,又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其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學界一般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認識事物、分析現(xiàn)象、構建體系時很少從邏輯出發(fā)進行推理和演繹,而是從日常生活實踐出發(fā),用前人的經(jīng)驗、靠自己的覺和悟來提出問題,認識問題和解決問題。(82)受此影響,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必定會遭遇是否適合中國實際、能否解決中國問題的質疑;而另一方面,先進知識分子在回應責難時會自然和自覺地聯(lián)系中國實際,以論證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解決中國問題的正當性、合法性。與此同時,盡管黨的創(chuàng)建時期黨內出現(xiàn)過“輕視實踐,脫離實踐的理論研究”傾向,但這種傾向肯定不會占據(jù)上風,重視實際、強調踐行的文化傳統(tǒng)以及緊迫的“救亡”需要,會促使中國共產黨人努力把握實際、積極投身實踐。而在革命實踐中,將上級指示靈活地運用于具體實際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看來也具有正當性,如在特別極度推崇皇權、極力維護皇帝權威的傳統(tǒng)中國,我們仍然認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的就是賦予具體執(zhí)行者一定的根據(jù)實際采取行動的自由裁量權。
其二,馬克思主義理論特質的啟示。馬克思主義從人的物質生活出發(fā),在洞察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基礎上,通過對資本主義社會實際的解剖,得出了資本主義必然滅亡、共產主義必然勝利的結論。其基礎便是歷史和現(xiàn)實實際,“是現(xiàn)存的階級斗爭、我們眼前的歷史運動的真實關系的一般表述”。(83)馬克思主義的這種特質必然要求我們在學習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必須聯(lián)系實際、結合實踐。而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后,一些共產黨人或先進知識分子就已從現(xiàn)實、實踐的角度理解馬克思主義。如陳獨秀曾指出,“馬克思的學說和行為”具有“實際研究的精神”和“實際活動的精神”。因此,青年應該“以馬克思實際研究的精神研究社會上各種情形,最重要的是現(xiàn)社會的政治及經(jīng)濟狀況”。(84)瞿秋白也指出,列寧與其他“社會主義思想家”相比,“最能覺察現(xiàn)實”,“最善于運用革命的原則,能應用主義到每個實際的事勢上去,決不死守著紙上的主義?!保?5)瞿秋白在改譯斯大林的《論列寧主義基礎》時提出,列寧主義最注重的,“當然是在于分析客觀的自然的生產力狀態(tài)之后,還要定出規(guī)劃去進行革命運動?!保?6)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如此理解,肯定會引導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實踐中將理論和實際聯(lián)系起來。
其三,解決實際問題的需要。經(jīng)典作家指出,共產主義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而是“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改變或消滅現(xiàn)存狀況,必然要求我們了解這種狀況以及導致這種狀況的歷史和現(xiàn)實原因。也即是說,改變或消滅這種狀況的政策和策略不是憑空產生的,必須基于對實際的了解和把握。正因為如此,毛澤東才強調,“只有蠢人,才是他一個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調查,而只是冥思苦索地‘想辦法’,‘打主意’?!保?7)相反,為了求得實際、具體問題的解決,必然要求我們做調查研究,只有將解決問題的指導方針、基本原則和問題的現(xiàn)存狀況結合起來,才能制定出解決問題、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正確方案。因此,在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以后,只要先進知識分子不把馬克思主義當作“老先生、大少爺、太太、小姐的消遣品”,而是“社會革命的原動力”,就必定會去宣傳、組織社會革命的基本群眾——工人、農民。而宣傳、組織工作取得成效的前提,恰恰是了解他們的需要,知曉他們的喜怒哀樂。
其四,也是為了落實共產國際的指示和要求。中國共產黨的創(chuàng)建是20世紀初中國社會經(jīng)濟、政治、文化發(fā)展演變的必然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是蘇俄、共產國際直接推動的產物。在這種狀況下,黨的幼年時期中國共產黨人之所以能夠在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方面進行一些探索、取得一定的成績,肯定離不開蘇俄、共產國際的幫助。如有學者指出,為了改變中共一大通過的不切合中國實際的綱領,共產國際通過舉辦“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列寧親自出面接見國共兩黨與會代表、醞釀制定中國革命的聯(lián)合戰(zhàn)線政策、下達指令并派代表召集中共領導人加以說服等方式,才將中國共產黨人“推上了符合中國實際的群眾性的民族民主革命運動的第一線”。(88)大革命蓬勃興起后,黨內之所以進一步重視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結合,仍然與共產國際有關。1924年6—7月,共產國際召開第五次代表大會。大會提出要推動各國共產黨“布爾什維克化”,隨后斯大林還提出并闡釋了“布爾什維克化”的12條標準。共產國際五大指出,“在實現(xiàn)共產黨的布爾什維克化的時候,必須正確遵循列寧的遺訓,同時考慮到每一個國家的具體情況。”(89)“共產黨的布爾什維克化,不是機械地搬用俄國共產黨的具體措施,而是把布爾什維主義方法具體地跟每個國家在一定歷史時期的具體情況結合起來?!保?0)斯大林闡釋的布爾什維克化的12條標準,第3條就是:“必須使黨在制定口號和指令的時候,不是根據(jù)背熟的公式和歷史的比擬,而是根據(jù)對革命運動所處的國內外的具體條件的仔細分析,同時還必須考慮到各國的革命經(jīng)驗?!保?1)共產國際五大有關推動各國黨“布爾什維克化”的指示精神和具體要求很快在中共黨內得到貫徹,中國共產黨因此“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蘇聯(lián)經(jīng)驗中國化上取得了重要的理論突破,革命日益走入高潮并獲得持續(xù)發(fā)展。”(92)
但是,遵義會議前中國共產黨與共產國際之間上下級組織關系的最大危險是,一旦共產國際的指導出現(xiàn)錯誤,中國共產黨也必定會亦步亦趨,跟著犯錯誤。而歷史的悲劇在于,受蘇共黨內斗爭以及共產國際組織模式的影響,大革命后期中共黨內很快就出現(xiàn)了“被迫聽命于共產國際”的教條主義。大革命失敗后,在反思革命失敗原因、貫徹共產國際正確路線過程中,將蘇聯(lián)經(jīng)驗神圣化、共產國際決議教條化的傾向逐漸在中央占主導地位,黨內又相繼出現(xiàn)了瞿秋白“主動聽命于共產國際”的教條主義和王明“忽左忽右的教條主義”。(93)
五、余論
遵義會議前,特別是土地革命前中期黨內教條主義錯誤給中國革命帶來了慘重損失。因此,毛澤東在回顧黨的歷史,強調理論聯(lián)系實際、“馬列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的重要性時指出,“從一九二一年黨成立到一九三四年,我們就是吃了先生的虧,綱領是由先生起草,中央全會的決議也由先生起草,特別是一九三四年,使我們遭到了很大的損失”。(94)并特別強調,我們黨是在遵義會議以后特別是延安整風運動以后才逐漸懂得理論聯(lián)系實際。
毛澤東的上述論斷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黨的幼年時期,共產國際、蘇聯(lián)共產黨與中國共產黨之間的非正常關系及其嚴重后果。從組織原則角度,作為共產國際的下屬支部,中國共產黨必須聽命于共產國際,由“先生”親自來起草我們的綱領和中央全會的決議,制定中央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從中蘇兩黨關系角度,蘇共革命和蘇聯(lián)建設成功經(jīng)驗的強大示范效應,必然會使年幼的中國共產黨產生跟從心理,使黨內出現(xiàn)不注意甚至忽視從中國實際、實踐出發(fā)的錯誤傾向。這就導致遵義會議前黨內有關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探索和嘗試,在相當程度上確實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進行的,總體上尚未成為全黨自覺、積極、主動的行為。因此,遵義會議前黨內在將馬克思主義運用于中國實際過程中取得的成績有共產國際、蘇共的功勞,而共產國際、蘇共也應該為中共黨內的教條主義錯誤,以及這種錯誤帶來的重大損失承擔相應的責任。
但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遵義會議以前,中國共產黨在如何處理馬克思主義理論和中國具體實際、中國革命實踐的關系問題上并非完全處于唯命是從的被動狀態(tài)。我們在承認共產國際、蘇共強大影響的同時,不應該忽視在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等因素的影響下,在特定時期、某些具體問題上,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積極主動探索。在一定意義上,正是我們主動探索中獲得的成功經(jīng)驗,以及教條主義錯誤帶來的慘痛教訓才促使中國共產黨人逐漸意識到理論聯(lián)系實際、“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極端重要性,才使這種探索和嘗試逐漸從部分的、被動的、不自覺的行為變成一種整體的、主動的、自覺的行為,進而使“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在延安時期成為黨的優(yōu)良作風。我們當然不應高估遵義會議前黨的探索和嘗試,但也不能過分貶低其在“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作風形成中應有的地位和作用。
注釋:
(1) 《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93—1094頁。
(2) 關于中共七大以后黨內文獻在論及優(yōu)良作風時,“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向“理論聯(lián)系實際”或“理論聯(lián)系實踐”的轉變,筆者將另文專門論述。
(3)(94) 《毛澤東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39、338—339頁。
(4)(5)(6) 鐘離蒙、楊風麟主編:《中國現(xiàn)代哲學思想史資料匯編·問題與主義論戰(zhàn)》(第1集第2冊),沈陽出版社1984年版,第18、9、2—3頁。
(7)(56)(57)(58)(60) 張聞天選集編輯組:《張聞天文集》第1卷,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版,第35—36、381、317、378、335頁。
(8)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李大釗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97頁。
(9)(10)(11)(12)(75) 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史資料》第1冊,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1957年印行,第104、260、283—284、264、266頁。
(13)(25)(26)(31)(32)(63)(64)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375、1、146、207、377、151、513頁。
(14) 參見《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9頁;《瞿秋白選集》,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10頁。
(15)(33)(65)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08、611—616、116—117頁。
(16) 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史資料》第2冊,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1957年印行,第66頁。
(17) 《任弼時選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頁。
(18) 《蔡和森文集》(下),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07頁。
(19) 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26—1927)》,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1957年印行,第202頁。
(20) 有關大革命失敗后,毛澤東在農村革命道路探索中對理論和實際、實踐的論述,學界已有較多研究成果,本文不贅。
(21)(36)(43)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選集選集》第6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563、202、202頁。
(22)(37)(42)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7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371、476、475—476頁。
(23)(77)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 第489—491、 473—474頁。
(24)(35)(40)(41)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0年版,第459、237、237、270—271頁。
(27) 《陳獨秀著作選》 第3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67頁。
(28) 竹內實:《毛澤東集》第1卷,東京北望出版社1976年版,第173頁。
(29)(34)(51)(78)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第298、616—617、415、383頁。
(30) 《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7頁。
(38)(39)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0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140、536頁。
(44)(84) 《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24—426、250頁。
(45)(68)(69)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李大釗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1—72、78、77頁。
(46)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07頁。
(47)(48)(49)(50) 中共中央組織部:《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第8卷上,中共黨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32、57、226、402頁。
(52)(79)(80)(81)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5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0年版,第120、216—217、803、227—228頁。
(53)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9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217頁。
(54)(74)(76) 《劉少奇選集》(上),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0—11、2、6頁。
(55)(87) 《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9、110頁。
(59) 《陳云文選》 第1卷,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第10頁。
(61) 沙健孫:《毛澤東思想通論》,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6—72頁。
(62) 陳金龍等主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概論》,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頁。
(66)(67) 《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22、497頁。
(70)(71)(72)(73) 《惲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67、499、559、502頁。
(82) 陳煥新等:《“理論聯(lián)系實際”命題的中國哲學基礎》,《青海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
(83) 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2頁。
(85)(86) 《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94、30頁。
(88) 楊奎松:《關于早期共產黨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問題——兼談中共“一大”綱領為何沒能聯(lián)系中國實際》,《史林》2021年第1期。
(89)(90) 貝拉·庫恩編:《共產國際文件匯編》第2冊,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5年版,第8、54頁。
(91) 《斯大林選集》上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12頁。
(92) 參見劉建萍:《共產國際“布爾什維克化”’思想與大革命時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3年第4期。
(93) 徐光壽:《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進程的起點》,《馬克思主義研究》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