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立場
——從編史元小說的角度解讀《一片孤島》
郭平劉愛琴
(泰山醫(yī)學院 外國語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
摘要:《一片孤島》是英籍華裔作家毛翔青以中英鴉片戰(zhàn)爭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一部編史元小說。一方面,小說對一個影響中英兩國歷史尤其是香港殖民歷史的重大事件進行重寫;另一方面,中國作為歷史的制造者,在小說中卻有著反常的再現(xiàn)。借鑒琳達·哈欽關于“編史元小說”這一后現(xiàn)代理論,分析毛翔青如何戲仿編史形式、突出人物對華立場及再現(xiàn)工具的虛構(gòu)性和片面性,揭露小說在再現(xiàn)中國元素時的悖論,引起讀者的思考。
關鍵詞:編史元小說;毛翔青;《一片孤島》;編史工具;立場;戲仿
收稿日期:*2014-12-05
基金項目: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英國當代‘編史元小說’研究”( 12YJA752018)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郭平(1978-),女,山東泰安人,泰山醫(yī)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外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35X(2015)05-0117-05
Abstract:An Insular Possession is a 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 with the theme of Sino-British Opium War written by Chinese born English Writer Timothy Mo. On the one hand, the novel rewrites the major events that influenced the Chinese and British history, especially Hong Kong's colonial history; on the other hand, as the maker of history, Chinese has an abnormal reproduction in the novel.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parody of historiography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otagonists' position and the fictionality and incompleteness of their historiography tool, aimed to reveal the paradox in the reproduction of Chinese elements in order to set readers thinking on this matter.
一、引言
毛翔青(Timothy Mo, 1950-)是一位杰出的英籍華裔作家,他的作品,尤其是小說《猴王》(The Monkey King,1978)以及《酸甜》(Sour Sweet,1982)的發(fā)表,給英國文學注入了中華元素,“是當代英國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之一”。[1](P2)毛翔青出生于香港,十歲時移居英國,畢業(yè)于英國牛津大學歷史學專業(yè)。迄今為止毛翔青已有7部作品問世,曾經(jīng)獲得費伯紀念獎、霍桑登獎以及美國福斯特獎等獎項,并3次獲得布克獎提名。毛翔青的小說素材,大都處在某種跨文化情境中,評論家常將他和著名移民作家拉什迪和石黑一雄相提并論,學者趙毅衡認為毛翔青更為出色,只是運氣遠不如他們,稱毛翔青的“國際題材歷史巨制場面宏大,是獲得語中國作家中難得見到的大開大合路子”。[2]
毛翔青的第三部作品《一片孤島》(An Insular Possession,1986)是一部編史元小說,描寫了19世紀三、四十年代與中英鴉片戰(zhàn)爭相關的諸項歷史事件以及香港淪為英國殖民地的相關歷史情節(jié)。小說發(fā)表后即成為英國最暢銷的小說之一,并曾經(jīng)獲得布克獎的題名。國外學者對小說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何漪蓮(Elaine Ho)從敘事策略的角度探討了小說中展現(xiàn)的邊緣化的歷史[1](P69-87);約翰·邁克里奧德(John Mcleod)探討了小說中戈登·基斯與史料中的戈登·奈一之間的關系;[3]埃哈德·萊克維茲(Erhard Beckwitze)認為此書可以視為主角戈登·基斯以中國為背景的成長小說;[4]保羅·斯梅塞斯特(Paul Smethurst)認為小說采用了20世紀后期的敘事視角來講述19世紀的故事;[5]羅賓·溫克斯(Robin W Winks)認為小說中鴉片戰(zhàn)爭的歷史猶如那段污濁的河水,是多方面的整合。[6]
相比國外豐碩的研究成果,國內(nèi)對該小說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學者張燕如、王卉研究了該作品中的歷史觀,探討了歷史的虛構(gòu)性和開放性以及歷史真實的多元化;[7]學者阮煒從跨文化作家毛翔青自身的身份焦慮和文化邊緣立場出發(fā),聲討了《一片孤島》對鴉片戰(zhàn)爭的扭曲和對中國人形象的偏見。[8]
縱觀國內(nèi)外的研究,學者們對《一片孤島》所呈現(xiàn)的歷史與事實之間的關系越來越感興趣。然而中外學者也注意到了小說中一處明顯的悖論,那就是盡管小說講述的是中英之間的鴉片戰(zhàn)爭,然而中國作為歷史事件的參與主體,在小說中卻有著最反常的再現(xiàn)。何漪蓮認為《一片孤島》的問題不是中國人物或集體的最少出現(xiàn),而是他們平庸的再現(xiàn)。他們是“令人灰心喪氣的老套,說著令人不可理解的洋語,對外國人要么鄙視,要么可憐巴巴”。[1](P84)小說中出場的根本沒幾個中國人,即使有也沒有重要意義,他們要么是粗鄙的仆人,要么是神秘的滿清官員,要么就是烏合之眾,根本沒有清晰的輪廓和立體的形象,總是處于被打量、被鄙視的位置。
筆者以為,鑒于小說屬于編史元小說的范疇,因此在編史元小說的理論框架下研究該小說,則更接近于事實的真相。
編史元小說的概念是琳達·哈欽(Linda Hutcheon)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詩學》一書中提出的,“指那些著名的廣為人知的小說,它們既具有強烈的自我指涉性,又自相矛盾地聲稱與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有關”,[9](P5)是文學、歷史和理論三者的結(jié)合。
戲仿是編史元小說的重要手段,是以反諷、批判的方式重述歷史,通過“將整個歷史觀念問題化,借以凸顯作品內(nèi)部固有的、卻被人們忽略的矛盾和張力,從而產(chǎn)生一種幽默或諷刺的效果”,[10]此對歷史的牢固權(quán)威發(fā)出質(zhì)疑。本文在編史元小說的理論框架中分析了毛翔青如何通過戲仿編史形式,突出人物對華立場與再現(xiàn)內(nèi)容之間的關系,以揭露編史工具的虛構(gòu)性、片面性和不徹底性,凸顯小說中的悖論,引起讀者對中國再現(xiàn)的思考。
二、編史形式的戲仿
《一片孤島》講述的是與中英鴉片戰(zhàn)爭相關的歷史事件,小說以史學家慣用的基本策略進行書寫:大段的新聞報道、書信、日記、繪畫、照片等。此外,小說還列出了兩個附錄—官方記錄和回憶錄來證明史料的可靠來源,體現(xiàn)出小說并非純屬虛構(gòu)的意念。然而與現(xiàn)實主義作家寫歷史、寫政治不同,編史元小說作者不再帶著模仿甚至懷舊的心態(tài)重復歷史,而是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對歷史事件和人物進行影射和重新闡釋。
新聞報道是小說最重要的編史工具之一,小說提供了兩份報紙,一份來自英國在中國的官方報紙《廣東觀察》,作為英國殖民者和貿(mào)易者的喉舌,自然會根據(jù)英方的利益對中方事物進行歪曲事實的報道。
另一方面,毛翔青沒有選用任何中方報紙來代言中方立場,而是采用了兩個旅居中國的美國人所建立的報紙《蓮田公報和河蜜蜂》來代言。請看報紙文章:
1.中國政府希望驅(qū)逐邪惡的鴉片貿(mào)易,因為它不但耗費了大量的白銀,還毀壞了國民的健康。2.英國政府承認鴉片貿(mào)易的不道德,但卻不甘心失去巨額利潤。通過對中國政府施壓,虔誠的說一國不能干涉另一國的內(nèi)政,不列顛獲得了世界上最好的:她獲得了利潤而又通過道德責任洗干凈了雙手。
我們認為這種狀況不能繼續(xù)下去了![11](P346)
河峰報的內(nèi)容似乎證明了她所聲稱的立場的公正。不明真相的讀者甚至可以視其為中國人的朋友,認為該報的立場如果稱不上親華的,那至少也是中立客觀的。然而報紙刊登的一位英國讀者的來信則證明了《蓮田公報和河蜜蜂》的政治立場存在著巨大的悖論。該讀者在來信中指出:
在痛恨《蓮田報》所持的反對鴉片貿(mào)易的立場的同時,卻在報紙中得到了有關鴉片貿(mào)易的諸如價格和存貨量之類的可靠信息,使商人們獲得方便的同時,也方便了鴉片走私者,就這一好處已讓那些支持鴉片貿(mào)易的機構(gòu)都相形見絀,…有他們這樣的所謂的‘敵人’,(英國貿(mào)易者)不再需要其他的朋友。[3](P405)
報紙在表面上聲稱同情中方的同時,實踐中卻成了服務于英國貿(mào)易者的工具,因此小說盡管以兩份報紙對抗的形式出現(xiàn),本質(zhì)上代表的卻同是英帝國的立場。
小說前半部分用大段的篇幅描述了主人公伊斯曼與愛麗絲的感情經(jīng)歷,其中包括兩人的書信和日記,然而讀者卻感受不到兩人的愛情與這段時期的歷史有任何關系,更為諷刺的是,當兩人的愛情因為愛麗絲叔叔的反對而戛然而止后,小說再也找不到愛麗絲的影子。
乍一看,小說中的大部分人名和地名似乎出自附錄中的史料,然而稍微仔細核對就會發(fā)現(xiàn),人物與史料之間的關系相當模糊。例如小說中的主人公戈登·基斯這個人,很容易讓讀者與附錄中的基斯教授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暫且不考證戈登·基斯與G·H·基斯之間的關系,單看附錄II中包含的G·H·基斯教授的《我生活中的早晨》的選段,卻是出自他“未完成和未出版的自傳”,[11](P663)即是未出版的自傳,這就讓我們懷疑選段的來歷,也失去了證明附錄真實的依據(jù)。
“一片孤島”命名了毛翔青的敘述,但小說中的香港并沒有以集體或文化的形式出現(xiàn),除了在最后一刻作為外國人從一個貿(mào)易前哨轉(zhuǎn)向另一個的避難所或撤退地,幾乎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大清帝國的廣州市、葡萄牙殖民地澳門以及連接兩地的珠江。敘述中,香港這片孤島很少被提及,城市形成的那一刻就是它成為殖民地的那一刻,但很快小說的敘述結(jié)束,孤島沒有給出任何故事,與題目的預設完全不成比例。
最重要的是小說的敘述視角,毛翔青沒有用揭露內(nèi)幕的形式來敘寫這段時期的歷史,也沒有讓中英雙方的人參與故事的敘述,而是使用了兩個美國人,從歷史的外圍視角來講述這段時期的歷史,以達到客觀公正的目的。然而作為歷史見證者和記錄者的第三方,與其中的參與主體英國存在著同根同源的兄弟關系,因此歷史敘述者復雜的立場決定了他們在呈現(xiàn)中國元素時的片面性和不公正性。
毫無疑問,毛翔青用“虛構(gòu)的”編史形式來編撰“真實的”歷史事件,所產(chǎn)生的必然是一個矛盾體。因此,《一片孤島》在編史形式上的客觀恰恰凸現(xiàn)了小說內(nèi)部固有的矛盾,這是一個既引入歷史文本又對其進行反諷式復制的過程,絕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編撰,而是對歷史編撰的戲仿,同時也產(chǎn)生了對中方反常再現(xiàn)的可能。
三、中華元素再現(xiàn)者的立場及再現(xiàn)工具
《一片孤島》的主要人物是《蓮田公報和河蜜蜂》的建立者美國人戈登·基斯和沃爾特·伊斯曼,另外還有愛爾蘭畫家歐洛克。他們把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以獨特的形式記錄下來,成為小說再現(xiàn)歷史的重要工具。對中國人以及中國的風土文化的敘述,同樣是通過他們以客體的形式被呈現(xiàn)。因此,中華元素的再現(xiàn)勢必會受到呈現(xiàn)者對華立場的影響。
(一)戈登·基斯和他的文本
戈登·基斯是小說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積極參與再現(xiàn)這段時期的歷史?;贡憩F(xiàn)中國的方式是他的文本,不管是翻譯的還是自己創(chuàng)作的,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都是通過他的語言文本所過濾,但是基斯的立場使他對中國的再現(xiàn)產(chǎn)生了偏頗。
1、基斯的報紙文章
基斯看到了中西雙方對對方的無視和無知,指出“對中國人來說最重大的事情到了西方人眼里都是可笑的”,而他推測“同樣的情況也發(fā)生在中國人身上?!盵12](P64)基斯認為此種狀況是因為語言上的障礙導致的文化上的無知,因此為了幫助跨越中西交流的文化障礙,基斯師從葡萄牙牧師學習漢語,并熱情地報道中國的文學和文化。基斯對中國文學的介紹算是客觀的,然而對中國人及中國文化的介紹卻是相當片面和模糊的。
在《中國人的明顯的不人性》一文中,基斯用一件無證可考的“中國人拒絕拯救落水者”一事為例,沒有任何具體情況的分析,便認定人類盡管有著共同的祖先,然而中國人卻是“奇怪的生命”,是“變態(tài)的例子”,進而得出中國的法則,不管是思想上還是在實踐中,“如果不是殘忍的或血腥的,那至少也是荒謬可笑的”。[11](P294)
在《對于謊言的包容》一文中,他認為中國人不像西方人那樣對謊言持一種道德上的憤怒,而是對其“微笑的默認”,他的結(jié)論是“中國人無法區(qū)分真實和虛假”。[11](P446)
他認為中國人的性格是矛盾的,并用兩個超自然的故事來解釋,一個是圣人靈魂對肉體的拜訪;另一個則是男孩利用人們的迷信無知,通過一詭異的夢境拉動木頭價格并從中謀利一事,得出中國人“從奴性的束縛到迷信以及極端的追求名利,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輕信和玩世不恭的地步”。[11](P414)
基斯并沒有采取中立立場來創(chuàng)造對中國文化的全新表現(xiàn),也沒有使用清晰易懂的術(shù)語闡釋中國人的價值觀,反而保持著西方原有的對中華元素的負面看法。他要么武斷地下結(jié)論,要么給中國元素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除此之外很少對中國元素進行積極正面的闡釋,反而是負面文化的確定者,他的目的也只是以“異己”的中國元素迎合當時的西方讀者,因此反常的中國再現(xiàn)成為報紙賺取讀者眼球的法寶。
2、基斯的譯本
當基斯欣然接受英軍的邀請作為戰(zhàn)時翻譯一職時,他的親英立場得到了最好的證明。而基斯也的確沒有讓英方失望?;菇o自己的譯文貼上了“真實的翻譯”的標簽,聲稱自己的文本不但是語言上的技能而且包含了文化上的翻譯。在他翻譯喀什給艾略特上尉的一封信時,基斯認為信中不但“蠻人”的稱呼極端地令人不滿,而且采取了對英軍首領貶低的語氣,因此他的譯本進一步激化了中英之間的矛盾。不僅如此,基斯的知識最終成了英國殖民者進攻的武器,當豪上尉下令向虎門炮臺開火時,基斯認出了對手是滿清最勇猛的部隊,于是英軍改變了作戰(zhàn)策略,由直接襲擊改成了“煙霧彈”;而當英軍襲擊廣州時,他的譯本誘使廣東居民相信了一場毀滅性爆炸之前的虛偽的安全感。
戰(zhàn)爭中的基斯已經(jīng)站到了英殖民者的立場上,尤其他的譯本使英軍避實就虛、輕松獲勝,同時卻造成了對中方毀滅性的打擊;而他對戰(zhàn)爭的相關報道卻絕口不提自己的譯本對英方的“貢獻”以及對中方的傷害,有的只是中國軍隊的無知和無能。
(二)伊斯曼與照片
沃爾特·伊斯曼除了在《蓮田公報和河蜜蜂》上撰文報道外,還提供了另外的編史工具—繪畫和照片。盡管鄙視鴉片的傳播、走私和英國人對鴉片貿(mào)易徹頭徹尾的謊言,但是伊斯曼承認他討厭中國,并對中國人存有偏見,這一立場決定了他對中國人的麻木不仁。
當一中國的苦力被蛇咬之后,伊斯曼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我以為是個人,但現(xiàn)在是一苦力?!盵11](P159)在伊斯曼眼中,中國的苦力已經(jīng)不再屬于“人”了,更有甚者,他以苦力的尸體為對象作畫,并賦予食尸鬼的死亡主題,此時中國人的悲劇成為他藝術(shù)愛好的材料。毛翔青一方面指出伊斯曼的畫作是扭曲的以中國元素為背景的藝術(shù)作品,而另一方面又以其藝術(shù)作品作為呈現(xiàn)歷史的工具,其中的悖論也就不言而喻了。
和畫作不同,照片被認為是更令人信服的表現(xiàn)歷史的工具,但伊斯曼的照片是技術(shù)加工過的,并非天然的東西。伊斯曼把作畫用的技巧,轉(zhuǎn)移到了照片的拍攝中,他不但會轉(zhuǎn)變現(xiàn)實主題,還會進行“接受的虛構(gòu)”處理。在英軍攻占虎門炮臺時,伊斯曼成為戰(zhàn)地記者,對戰(zhàn)爭場面進行記錄和報道,但英軍的攻擊激烈而迅猛,為了拍攝照片,伊斯曼在戰(zhàn)后對戰(zhàn)爭的場面進行重新布置,使其顯得更加破敗,并對威爾頓上尉的姿勢進行藝術(shù)指導。照片中威爾頓和拔出的劍以及旁邊倒下的被征服的中國人成為英國戰(zhàn)爭勝利的表現(xiàn)。
通過伊斯曼的畫作和照片拍攝的過程,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立場。畫面重構(gòu)的本質(zhì)使得讀者深刻感受到了他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虛構(gòu),當然更是對歷史、對中國人表現(xiàn)的虛構(gòu),然而這些重構(gòu)的作品卻成為港口戰(zhàn)爭的史料而永存下來。
(三)歐洛克與繪畫
小說中還有一人物歐洛克,一位來自愛爾蘭的畫家,伊斯曼的老師。歐洛克的畫作以中國元素主題如風景畫和人物畫而著稱。他曾警告伊斯曼作畫時“…最好是描摹行家的作品,而不是直接取材于生活,畫家新手可能從兩次遠離現(xiàn)實中獲得提高?!盵11](P16)歐洛克的語言表明畫作的本質(zhì)是遠離現(xiàn)實的,是想象的記錄生活的藝術(shù),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因此畫作本身作為編史材料記錄生活和歷史是不可靠的。
歐洛克在表現(xiàn)中國人時要么完全剔除,要么隱去精華,對畫作本身來說,人物是邊緣的。小說中提到他的畫作最大的特點是“不會歪曲現(xiàn)實,即使把不重要的東西刪去,至少他不偽造?!盵11](P40)當歐洛克和朋友游覽廣州并對一中國女孩做畫時,他拒絕把女孩背上的嬰兒畫入畫中,因為他覺得嬰兒的眼睛閃爍著無情的、甚至是殘忍的光芒,并推測他長大后會成為珠江一帶嗜血的惡棍,不但如此,畫中女孩的臉也故意被隱去。盡管歐洛克的畫是關于中國的,卻是他主觀印象中的中國。這也暗合了《一片孤島》對整個中國人的態(tài)度,既不呈現(xiàn)也不記錄,在現(xiàn)存的西方記錄中完全是缺席的,即使有,也是一種模糊的影像或是遠距離的被打量。
基斯盡管創(chuàng)作關于中國的文本或譯本,但是他的文本只是迎合并強化了西方對中國的負面看法,而他的譯本更是服務于英國一方的;伊斯曼和歐洛克以畫作和照片為媒介,再現(xiàn)關于中國的人和物,并對自己虛構(gòu)的事實很坦然。正如他們的作品表明的,所有再現(xiàn)出來的,多多少少都存在著一種造假行為,而對這一藝術(shù)結(jié)果的歷史表現(xiàn)力,他們沒有任何追求誠實的道義上的責任,而小說正是以這些藝術(shù)化的作品作為再現(xiàn)中國元素的編史工具。
四、結(jié)論
誠然,《一片孤島》對中國元素的再現(xiàn)是極其反常的,毛翔青在一本正經(jīng)地陳述歷史的同時,又玩世不恭地揭露這些編史工具的虛構(gòu)性、片面性和不徹底性,以及歷史再現(xiàn)者立場一邊倒的事實。然而,學者陳后亮提醒我們,在編史元小說中,“重要的不是歷史事件,而是事件所具有的、被歷史書寫者闡釋并附加的意義?!盵10](P67)《一片孤島》就是通過把整個歷史觀念問題化,更清楚展示出歷史是一種人為想象的結(jié)果,是敘事的產(chǎn)物。因此,我們完全沒有必要把文本所影射的中國元素等同于中華歷史上的真實,因為作家自己都承認“可能對某個階段的某些事實作了手腳”[1](P70)以及“小說內(nèi)在的主觀性”。[1](P71)
通過對中國人的反常再現(xiàn),小說成功地引導讀者去反思“什么是歷史?是誰出于什么目的而講述的誰的歷史?那些再現(xiàn)歷史的方式和工具果真公開透明嗎?”[9](P200)《一片孤島》通過戲仿鴉片戰(zhàn)爭的敘事,駁斥了西方關于鴉片戰(zhàn)爭歷史的權(quán)威,對中國人在這段歷史中的模糊性發(fā)出了質(zhì)疑,并重新介入塑造這段時期的歷史,以供人們重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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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 and Position
——An Analysis of An Insular Possess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
Guo PingLiu Aiq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aishan Medical University, Tai'an 271000, China)
Key words: 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 Timothy Mo;AnInsularPossession; historiography tool; position; parody
責任編輯: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