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雙林

摘 要：寫作的本質(zhì)是一種意義對話，寫作教學的重點在于幫助學生發(fā)現(xiàn)并構建生活與生命的意義。在寫作中確立

讀者意識和作者身份，展開真實對話，是寫作成為意義對話的重要保證。寫作教學首要的不是訓練學生的寫作技巧，而是培養(yǎng)學生的基本寫作素養(yǎng)。

關鍵詞：寫作 意義對話 讀者意識 作者身份

一、寫作：一種意義對話

什么是寫作？為什么要寫作？關于這兩個問題，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教師沒有深究過。但是，一旦確立“寫作是一種意義對話”這個命題，我們就繞不開這兩個問題，而且這兩個問題也是關聯(lián)在一起的。

首先，讓我們來看看一些常見的關于寫作的定義：

1.運用書面語言構思撰寫文章或作品的實踐活動，泛稱的寫作指寫一般文章，也包括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

2.寫作是一種運用書面語言和一定文體反映主客觀世界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并使之顯現(xiàn)化的系統(tǒng)活動。

3.寫作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進行文化交流的行為，是人類各個領域不可或缺的信息記錄與傳播方式。

4.寫作是運用語言文字進行表述與交流的重要方式，是人類認識世界、認識自我并進行創(chuàng)造性表述的過程。

上述定義主要涉及這樣一些關鍵詞：書面語言、一定文體、語言文字；構思撰寫、顯現(xiàn)化、文化交流、表述與交流；實踐活動、創(chuàng)造性思維、系統(tǒng)活動、信息記錄與傳播方式、過程。

歸結起來，以上四個定義普遍認為：寫作是一種用語言文字表達主觀思想的行為或過程。

但是，這樣的界定恰恰忽視了寫作的本質(zhì)屬性，忽視了“人”這個重要的本體。康德說：人是目的，不是手段。的確，任何主觀存在都是人的目的性存在，寫作也不例外——探討“什么是寫作”，離不開寫作的起源與價值，亦即“人為什么要寫作”這個問題的追問。

德國哲學家卡西爾在其著作《人論》中指出：“人是符號的動物，文化是符號的形式?！比祟惢顒颖举|(zhì)上是一種符號活動，在此過程中，人建立起人之為人的主體性，并構成一個文化的世界。語言是符號活動的組成和生成，彼此表示人類的種種經(jīng)驗，趨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塑造“文化人”?？梢赃@樣說，符號活動是人與動物的本質(zhì)區(qū)別之一，無論是最初的結繩記事，還是后來的壁畫石刻，都是寫作的原始形態(tài)。寫作，這種符號活動是人類特有的精神需求與文化活動。正如《毛詩序》所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p>

馬正平教授認為：“寫作是人類運用書面語言文字創(chuàng)生生命生存自由秩序的建筑的行為、活動?！薄霸诒韺由?，寫作是一種表情達意、交流信息的行為；在深層上，寫作又是一種生命生存的形式、途徑。從這個意義上講，寫作就是對生命秩序的創(chuàng)生行為。因此，寫作行為又具有一種哲學性、生命性?！?/p>

無獨有偶，普利策獎獲得者、新罕布什爾大學寫作與修辭中心的主任唐納德·莫雷教授也對傳統(tǒng)的寫作教學觀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寫作是一個發(fā)現(xiàn)、探索未知和形成新知的過程，能不斷擴充知識、深入挖掘思想。寫作是學生交流、表達和呈現(xiàn)想法，要像真正的作家寫作一樣，讓寫作與真實的生活目的和學生的個人意義聯(lián)系。

把寫作提到創(chuàng)造新知與生命意義的高度來認識，并非要把寫作帶到云端，而是用來消解寫作教學中常見的偽寫作、無價值寫作。

二、意義：寫作的根本旨歸

寫作是一種意義對話，通俗一點講就是，寫作是一種“有病呻吟”。

我們常說“有感而發(fā)”，也是這個道理。只有這樣的寫作，才是生命活動參與其中的，它表達了生命個體對世界、他人、自我、外物的理解與認識，是創(chuàng)生性的體驗與認識，不是人云亦云，不是矯揉造作，它是有意義的。

也就是說，衡量一篇文章是否有意義，關鍵在于作者是否有著自身的體驗與感悟，絕不是簡單重復昨天的故事，不是把自己的文章作為別人思想的跑馬場。

而現(xiàn)實狀況是，我們看到了太多的人云亦云、矯揉造作、缺少自我的文章，其立論往往沒有多大價值。比如寫“成長”話題的作文，有學生確定的中心論點為“成長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寫“習慣”話題的作文，有學生通篇論證習慣有好習慣和壞習慣之分。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呢？因為我們的學生沒有理解寫作的本質(zhì)，沒有建立真寫作的意識。寫作無非兩種情形：一是主動型寫作，生活中的某些事、人、景讓你有所觸動，讀書、研究、工作中有新的發(fā)現(xiàn)、新的成果，你自己有了一種寫作的沖動。二是被動型寫作，教師布置作文、征文、相關部門工作要求等，是一種任務驅(qū)動型寫作。在被動型寫作中，

一旦接到寫作任務，絕不應閉門造車、東拼西湊，而應該深入實際，調(diào)查研究，收集材料，發(fā)現(xiàn)問題，形成感悟，寫出文章。就學生的寫作而言，也應該根據(jù)作文材料的要求，調(diào)動自己的生活儲備，包括直接的和間接的生活經(jīng)驗，在與材料、與生活、與自己、與他人的多重對話中，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問題，形成獨到的感悟，表達自己的理解。說到底，無論是主動型寫作，還是被動型寫作，都應建立在自己的真實觀察、真實體驗、真實思考基礎之上，動筆前都應該有一種不吐不快的表達沖動，寫作后都有一種一吐為快的高峰體驗。這樣的寫作是真寫作，寫出來的文章才是有價值的。

因此，寫作教學的重點不在于寫作技巧，而在于幫助學生發(fā)現(xiàn)和構建生命和生活的意義。古今中外的寫作大家，其傳世經(jīng)典無不包含對生活和生命的深刻體驗和透徹理解，孔子如此，老莊如此，柏拉圖如此，托爾斯泰如此。偉大的作家都有著深厚的社會關懷和人文關懷

的情懷，杜甫如此，魯迅如此，維克多·弗蘭克爾如此，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如此。高爾泰先生秉持實錄精神寫作，不虛美、不隱惡，記錄各種磨難中人的變異，記錄他與同時代無數(shù)小人物在大時代的悲慘遭遇，給我們留下了關于家園的寶貴資料和深沉憂思。雜文家狄馬、吳非的寫作更是如此，他們以批判的眼光和建設的姿態(tài)積極地介入社會生活，去發(fā)現(xiàn)問題，去呼吁相關部門解決問題。這種寫作是意義先于寫作的，也是意義大于寫作本身的。

作家劉瑜有本書叫《觀念的水位》，我以為，觀念決定觀點，觀念的水位決定著認識的高度，決定著寫作意義的有無與大小。一個有情懷的語文教師教寫作時，應帶領學生去擁抱生活，去觀察社會，去閱讀大量的人文經(jīng)典，形成積極的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教會學生有效的思維方法，幫助學生去思考生活、提煉生活，形成關于生活和生命的獨特理解。這樣的過程，就是建立意義寫作的前期準備過程。宋人范溫在《潛溪詩眼》中說：“老坡作文，工于命意，必超然獨立于眾人之上?！比绻麑W生有了這樣一個過程作為寫作的底子和鋪墊，何愁寫不出高質(zhì)量的文章。

三、對話：寫作意義的誕生

文章的意義如何誕生？一個有效的途徑是：對話。真實對話是意義產(chǎn)生的前提，真寫作本身就應該是一種對話。

寫作怎么是一種對話呢？可以這樣理解——寫作是一種虛擬對話，是寫作者在用言語和另外一個人就某些問題交換自己的想法，傾訴自己的情感。即使這個文章是寫給自己看的，也可以看成是與另一個自我的心靈對話。從語言學的角度講，我們只要開始寫作，就是在運用言語進行對話。海德格爾說：“因為語言是存在的家，人先天地就被語言所引導，與其說是人在說話，不如說是語言在說話，是語言在借人的言語在說話……語言與其說是讓人言說，不如說是讓人聆聽，因為人只有通過語言才能有所聆聽，有所領悟?！币黄恼掠袥]有意義，有沒有寫作的價值，取決于作者和讀者之間有沒有形成一種有意義、有價值的真正對話，真正的寫作一定是一個物我回響的過程。

首先，真寫作應該是和社會進行對話，在對話中發(fā)現(xiàn)有寫作價值的話題。寫作從來都是主人的事情，即使像應試作文這類的被動型寫作，

也應該引導學生具備主人的意識，避免在自然的生命狀態(tài)（庸常狀態(tài)、奴隸狀態(tài)）中沉沒?？纯次覀冎車娜饲槲飸B(tài)，問問“這個世界還好嗎”，想想我們的社會肌體是否健康，有無診療的必要。好作文一定是有社會關懷的，能夠指摘現(xiàn)實問題，有著對世道人心的關懷與引領。近些年，高考作文命題者也愈發(fā)注重引導學生觀察社會，關注時代，當是出于此考慮。比如，2017年的江蘇卷

高考作文，如果

學生從車來車往中，發(fā)現(xiàn)共享單車、路怒癥、路權之爭等話題，或許能夠?qū)懗稣嬲袃r值的文章來。

其次，真寫作應該是與他人、與自我進行對話，在對話中達到和解與和諧。世界是充滿矛盾的，生活中

難免與他人、與自我發(fā)生齟齬，有所訴求，有需發(fā)泄。從某種程度來講，人的成長就是一個不斷尋求和解的過程。寫作為學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和解契機，換言之，學生應該學會在被動型寫作中，尋找一個與生活、與他人、與自我和解的機會，從而寫出文質(zhì)兼美的文章來。在寫作中和他人對話、與另一個自我的心靈對話，平等地交流彼此的情感與思想，并在這種交流中釋放情緒，傾訴渴求——這樣的寫作，必定是學生內(nèi)心的真實體驗和思想，故而有著不可替代的、打動人心的力量。我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一個學生寫作文不怎么樣，但是寫起情書來卻文采飛揚，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他有真情實感，有明確的傾訴對象，對自己、對這個傾訴對象都非常熟悉，動筆時處于真實寫作的狀態(tài)，情動于衷，自成佳作。

2016年廣東考生的作文《致母親的一封信》，就是一篇與母親對話的文章：母親愛兒子，希望兒子優(yōu)秀；兒子理解母親，但更希望能“看到一個溫柔的母親”。全文沒有渲染、沒有修飾、沒有造作，完全是真情的自然流露，讀之讓人心動，引人深思。

要形成有效的對話，最重要的是要有讀者意識和作者身份。在這方面，我們可能要更多地借鑒歐美寫作教學的一些先進理念和實踐。所謂讀者意識，指的是寫作時心中存有傾訴或交流的對象。這個對象的存在將對文章的主題、材料、內(nèi)容甚至語氣、措辭的選擇產(chǎn)生影響。接受美學家伊瑟爾提出：“寫作過程中，作者頭腦里始終有一個隱在的讀者。而寫作過程便是向這個隱在的讀者敘述故事并進行對話的過程?！毕膩D尊先生也曾說：“所謂好的文字就是使讀者易領略、感動、樂于閱讀的文字。諸君當執(zhí)筆為文的時候，第一，不要忘記有讀者；第二，需努力以求適合讀者的心情?！泵绹^為著名的“6+1要素”作文評價標準，從7個基本維度描述了優(yōu)秀作文的相關表現(xiàn)標準，在每一個維度的表現(xiàn)標準中，都能看到讀者意識的影子。

國外寫作和寫作教學理論除了重視“讀者意識”，還重視“作者身份”的構建。在法國母語課程標準中，“構建一個作者的身份”被列為“第三階段”（指小學四、五年級和初中一年級）一項專門的知識與能力目標。在相關說明文字中明確強調(diào)：“在第三階段，學生要確認自己作者的身份，并思考自己的寫作意圖和不同的寫作策略。”“學生都能成為一個自主且有意識的文字創(chuàng)作者。”讀者意識和作者身份的雙重構建，可以更好地保證主題、材料、條理、措辭等對話要素的適配度，大大提升對話（作文）的質(zhì)量。

綜上所述，有價值的寫作應該是一個特定的作者與另一個特定的讀者

圍繞某一問題而開展的真實的言語交際活動。

為此，我們的寫作教學首要的不是訓練學生的寫作技巧，而是培養(yǎng)學生的基本寫作素養(yǎng)：理解寫作的本質(zhì)，構建讀者意識和作者身份；培養(yǎng)介入社會生活的意識，訓練觀察、提煉生活的能力；形成積極正確的觀念和有效的思維方法……如是，方為寫作教學之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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