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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意交流格局下的人物圖景

2020-01-17 06:07孫車龍
歷史教學·高校版 2020年1期
關鍵詞:刑訊

摘 要 意大利人佛弼執(zhí)禮光緒年間來華,僑居中國近五十年,其人漢學淵博,曾長期兼領意大利駐華多地領事之職。他廣交名賢,孫中山曾親筆致信予以稱贊,其信可補文獻之闕。在清末民初的動蕩時期,佛弼執(zhí)禮時常扮演為和平奔走的調解者角色。究其原因,既是他思想中的人道主義精神使然,也是由意大利在華所處的尷尬境地決定的。此外,作為貝卡里亞名著《論犯罪與刑罰》的最早漢譯選本,《酷刑逼供論》的譯介是佛弼執(zhí)禮審時度勢后的選擇,但深究之,它更是佛弼氏為扭轉“三門灣事件”后意大利在華不利局面而做出的嘗試。該書雖夾帶了一定的私心,但也確實對清末刑訊制度的革除有襄助之功。

關鍵詞 佛弼執(zhí)禮,中意交流,《酷刑逼供論》,刑訊

中圖分類號 K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02-0041-08

近30年來,學界對來華意大利人物的研究,多是圍繞馬可·波羅、利瑪竇、郎世寧這三人展開。雖然也關注到了其他人物,①但還有不少值得一提的意大利人被遺漏。此外,現(xiàn)有研究還總是集中在傳教士身上,對其他身份的意大利人有所忽視。這種聚焦性的研究應是抓住了中意交流史實的主流,但在此之外,是否還存在有價值的未墾之地以待發(fā)掘?從這點觀察,意大利人佛弼執(zhí)禮就顯得十分特殊。佛弼執(zhí)禮,是意大利人Eugenio Zanoni Volpicelli自取的漢名,他自光緒七年(1881年)來華,久居中國。國內又譯其名為福羅秘車利、武爾披齊利(武爾披齊)。他曾長期兼領意大利駐華多個地區(qū)領事官之職,孫中山曾親筆致信予以稱贊。他漢學淵博,通曉漢語音韻,羅常培視之為“高本漢和馬伯樂的‘導乎先路的人”。②其譯著《酷刑逼供論》更是揭開了貝卡里亞名著《論犯罪與刑罰》在華傳播的序幕。顯然,來華后的佛弼氏活躍在中國社會的多個領域,然而與其事跡形成明顯反差的是,國內對佛弼氏的研究太過片面,③其人其事需要我們深入了解。

胡適與太虛大師曾在日記(游記)中記述了與佛弼氏的會面情景,雖表述不多,卻勾勒出他的一些身份圖景和性格,這可以幫助我們初步了解他。胡適1928年7月12日的日記記道:

Volpicelli. Z(佛弼執(zhí)禮)來看我,送給我看幾件東西:(1)是光緒三十年十二月他譯的一冊《酷刑逼供論》,自序署名佛弼執(zhí)禮。(2)是孫中山一九二○年一月二十五日給他的一封英文信。(3)是辜鴻銘的一首英文詩,為吊德國領事Budler(布德勒)作的。(4)是他在一八九六年作的小冊子Chinese phonology(《中國音韻學》)。①

來華后的佛弼氏作為頗多,他能譯著,通漢語音韻,可謂漢學淵博。且結交孫中山此等人物,社會地位也不低。太虛大師1929年4月23至24日游記記道:

次晨、有曾為廣州之意大利總領事佛弼執(zhí)禮君來訪……

次晨、還訪佛弼君于某旅館,出示其在華時紀其事跡各華報,曾以小舟由個人撐粵至湘,洵亦奇人奇事。且藏有中山先生致其之親筆英文信,尤堪寶貴。②

佛弼氏頗有探險精神,他在中國的事跡見諸報端,但似乎還尚未耳聞于太虛大師。這兩則材料多少表露出他善于結交名士,性格自矜,對自己以往的在華經歷頗為自得。那么,這個曾任意大利駐華領事兼漢學者的佛弼執(zhí)禮,是如何活躍于當時歷史舞臺的?他的活動是否對中國社會有所影響?本文擬按時間順序梳理佛弼執(zhí)禮的行跡并重點考察其《酷刑逼供論》譯作,期望供學者參考并給予歷史性評價。

和多數(shù)來華外人一樣,關于佛弼執(zhí)禮早年的資料十分匱乏,只能簡單勾勒。1856年,他生于意大利西南部港市那不勒斯(Naples),先是在那不勒斯學習物理、數(shù)學,1875年畢業(yè),之后去了當時奧斯曼帝國治下的敘利亞學習阿拉伯語。繼而獲得獎學金,前往那不勒斯亞洲皇家公學研習漢語,于1878年畢業(yè)。那不勒斯亞洲皇家公學(前身為“中國人公學”,1869年改為“亞洲皇家公學”,1888年改為“東方皇家學院”,后又更名“東方學院”)是歐洲專業(yè)漢學的濫觴之處,旨在培養(yǎng)中國神職人員,由中西方教員共同教學。這個中西文化交流的優(yōu)良環(huán)境奠定了佛弼氏一定的漢學基礎。這段經歷也填充了我們對佛弼氏的印象:有語言學習天賦,接受了較為完整的漢學教育,其中也可能夾雜了神學。但從他在華活動來看,佛弼氏并未從事傳教,而是介入政治領域,這說明他和那些來華傳教士是不同的。

據(jù)目前所掌握的資料看,佛弼氏的中國行跡以進入、抽身意大利在華外交場域為線,大致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時期,筆者稱為“任職海關時期”,此一時期佛弼氏主要在海關工作并進行學術研究,尚未深入中國政局。第二時期是“外交事務時期”,他開始進入意大利在華外交場域,主要活動圍繞意大利在華利益展開。最后一時期,稱為“情結時期”,此時期的佛弼氏更多的是順從心中的中國情結及人道主義精神而活動。以下將隨文一一展現(xiàn)。

(一)任職海關時期(1881—1899年)

據(jù)中國的海關資料顯示:“二等幫辦后班佛弼執(zhí)禮,1881年9月初到,1894年5月末升?!雹鄯疱鍪蟻砣A后,旋即進入海關機構并在此駐留頗久。因優(yōu)秀的語言能力,他主要從事翻譯工作,服務于清政府的對外交流。當時海關倡導以至強制洋員學習漢語,他應當游刃有余,甚至某種程度上這還推動了他撰寫《中國音韻學》。④由于海關的定期調口制度,此后佛弼氏相繼輾轉于北京、廈門、廣州、上海、煙臺等地,期間事跡已無法考證。可以明確的是,這些經歷為他接觸當?shù)孛袼孜幕M而研究學術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1884年,他受雇為意大利與朝鮮之間商業(yè)條約談判的官方翻譯員。1885年,中法休戰(zhàn),時在廣州的佛弼氏向張之洞提議建立軍校,修筑防御工事。⑤“兩廣總督張之洞電(光緒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密姑。稅司帶往四等幫辦佛弼執(zhí)禮十九自紅河電,紅河兩岸近興化之兵,于十九起退出。”⑥張之洞遣其隨同孫鴻勛赴越南傳達休戰(zhàn)協(xié)定,這是佛弼氏首次涉入中國政局。從有先見之明地建言到身歷險境赴越輔助欽差大臣行事,他都與其他洋員顯得不同,似乎更在意中國利益的得失。如此一個目光長遠,行事聰明且敢于涉險的人物,注定日后不會籍籍無名。

自越歸來的佛弼氏活動重心漸趨轉移到學術上,優(yōu)秀的語言天賦幫助他很快深入對中國乃至遠東地區(qū)的研究中。1886年,佛弼氏加入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前身為“上海文理學會”),先后為普通會員、通訊會員直至終身會員。該文會是1857年9月尼克遜從男爵(Capt. Sir Frederick W. Nicolson擔任會議主席)、裨治文教士(Dr. E. C. Bridgman)、艾約瑟教士(J. Edkins)、衛(wèi)三畏(S. W. Williams)、漢璧禮(Hanbury)等18位來華外僑建立的一個旨在調研中國,以創(chuàng)造令人滿意的漢學研究成果的重要文化組織。其科學組織理念、優(yōu)越地理條件以及完善體系,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僑。文會的東方文獻珍藏和多樣文化交流為佛弼氏的漢學研究提供了較大的可能與空間。據(jù)《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會報》所載文會歷次演講顯示,佛弼氏1888—1889年演講《象棋》;1892年演講《圍棋》;1893年演講《早期在中國境內的葡萄牙商業(yè)》《唐代阿拉伯在中國的貿易》;1897年演講《中國銀兩和物價的變動問題》。①他還在會報上發(fā)表文章《早期葡萄牙人在中國的商業(yè)與定居》。②可以看出,佛弼氏這一時期的學術活動主要呈現(xiàn)出開拓性的特征,范圍覆蓋中國社會的多個領域。其中多數(shù)研究可能只是相關資料的堆積,但對來華外僑認識中國也不無幫助。

1892年,佛弼氏致信《申報》,申明意大利各業(yè)興旺,俱有蒸蒸日上之勢,辯陳該館之前所刊登的有關意大利時政情形的謬誤。③然而這份駁論收效甚微。

佛弼氏大部分的學術研究都是在任職海關期間完成的,海關給予了洋員優(yōu)厚的生活條件、政治待遇以及特殊司法安排,這種優(yōu)良的外部環(huán)境配合他的學術興趣,研究創(chuàng)作自然水到渠成。從1896年開始,佛弼氏的學術研究從淺嘗輒止的開拓轉而走向深入,他開始有意識地實地勘察,并結合自身的經歷和感受。在此年,他先是編撰了記錄中日甲午海戰(zhàn)的重要史料——《中日戰(zhàn)爭》(The China-Japan War),之后又在上海出版了《中國音韻學》。前者對現(xiàn)今的甲午戰(zhàn)爭研究仍有助益,后者則占據(jù)了近代漢語音韻學發(fā)展史中的一席之地。1897年,他穿越西伯利亞和俄國,行旅間研究俄國沿途民俗。不久,他便說得了一口地道的俄語。根據(jù)此段經歷,1899年他發(fā)布了以“Vladimir”署名撰寫的新書《俄國向太平洋的擴張與西伯利亞鐵路》(Russia on the Pacific and the Siberian Railway),于書中強調戰(zhàn)爭無益,預言俄國對日戰(zhàn)爭必將禍及自身。

佛弼氏在海關的18年,也是海關立于頂峰的時期。當時中國海關由羅伯特·赫德(Robert Hart)執(zhí)掌,他引進西方先進管理經驗,建立了一套高效的組織制度,并為海關職員(尤其是洋員)提供優(yōu)厚的薪俸。權力極大且高薪高效,對于對傳教興趣寡淡的佛弼氏來說,自然樂于久留于此。在海關長達18年的任職為佛弼氏積累了深厚的人脈和經驗,學術上的成就也讓他賺取了聲望和地位,這些都為他登上外交舞臺鋪平了道路。

(二)外交事務期間(1899—1919年)

1899年,意大利在“三門灣事件”上的失敗致其政府改組,外交部長被撤換,對華的殖民擴張計劃受挫。佛弼氏于此年辭去海關職,進入意大利駐遠東領事界。據(jù)《清季中外使領年表》記載,此年他開始兼領意大利駐香港、廣州、汕頭、瓊州、北海、三水、江門、龍州、梧州等地領事;1902年,兼領福州、廈門、思茅領事并授香港總領事;1906年兼領澳門領事;1909年,兼領三都澳、南寧領事。④1902年,以意大利文翻譯出版中國常駐意國使節(jié)薛福成的旅意日記。1904年日俄戰(zhàn)爭期間,援救俄國軍艦船員。1905年1月譯介完成《酷刑逼供論》。1911年,再次穿越西伯利亞、俄國,旅行目的不明。

相比其他外國領事,佛弼氏對中國善意許多。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至中華民國成立,停留廣州的佛弼氏見證了這一系列極具深遠意義事件的醞釀發(fā)展。在此期間,他曾經四處奔走,呼吁和平。1916年護國運動時,他又同情支持民主事業(yè)。同年4月12日“海珠慘案”事發(fā),廣州如驚弓之鳥,百姓多逃往他地。他前往肇慶與在此裹足不前的陸榮廷會面,并達成協(xié)議,為廣州的和平穩(wěn)定貢獻了力量。⑤此后數(shù)年間,他結交孫中山。1920年1月25日,在他即將返國前夕,孫中山親自向他致信,此信不見載于目前所有已整理出版的孫中山文集。但《大陸報》1936年11月所刊登的佛弼執(zhí)禮“訃聞”補足了這一文獻缺憾,從中可以一窺這封信件的大致內容:

In January. 1920, on the eve of his departure for Italy. Dr. Sun Yat-sen sent him a letter of appreciation. Recalling their friendship in 1917 when he was attempting to overthrow the Peking Government under Tuan Chi-jui.

Speaking of Cmdr. Volpicellis attitude toward the Canton Government, Dr. Sun continued:

“You were always impartial and a friend of China, you took a broad and statesmanlike view of the situation.”①

孫中山信中回顧了與佛弼氏的相識情誼,盛贊他長久以來為中國所做的貢獻。在孫中山看來,他是中國的朋友,始終不偏不倚,判斷中國的形勢很有政治家視野。在佛弼氏臨行前,時廣州軍政府更是授其勛章,以表彰他在中國內戰(zhàn)、騷亂期間所作的斡旋。②可以看出他與孫中山乃至當時軍政府的關系十分融洽。

1919年,佛弼氏在《字林西報》《大陸報》上反駁路透社在刑訊問題上對中國的污蔑。③同年5月,已過耳順之年的佛弼氏徹底從意大利在華外交界抽身,④結束了他長達20年的政治生涯。

縱觀整個“外交事務時期”,佛弼氏的工作并不輕松。在近代中意交流中,意大利始終處于一種不受重視的地位。在瓜分遠東利益上錯失先機,國力也不及英美法日,種種原因使其在中國陷于易被輕視的尷尬境地。所以當意大利政府顯露出覬覦三門灣的意向時,康有為頗為感慨驚訝:“以十余倍于意之中國,而我不請其奈波里之海灣,意何勝于我,而敢請三門灣,亦可笑矣?!雹菔潞蟆肚遄h報》也稱:“向者意國要索三門灣,而遭清國峻拒,政府為之瓦解,新政府結構,今尚未成,是邇來外交場中稀有之丑態(tài),列國環(huán)視以為笑柄宜矣?!雹拊谶@樣的背景下,我們反觀佛弼氏這一時期的活動,會發(fā)現(xiàn)他經常扮演調解中國內部騷亂的角色。這種角色可以讓他在清末民初復雜動蕩的環(huán)境中,立于較為有利的位置,從而為自己和母國謀取更多的利益。當然,即使意大利在華的話語權較小,卻也未能阻止一些意人如郭西德、戴禮斐等甘心為殖民者服務,魚肉中國百姓。胡適曾說佛弼執(zhí)禮是一個人道主義者,⑦所以,我們還必須承認人道主義精神和對中國的同情悲憫在佛弼氏的身上所發(fā)揮的作用,這是他與那些劣跡斑斑的意大利侵略者最大的不同之處,而這種不同在他人生的最后十余年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三)情結時期(1919—1936年)

佛弼氏結束政治生涯后,曾在上海停留。1920年元旦,他在寰球中國學生會上發(fā)表演講——《但丁與孔子的相似之處》,并簡述《神曲》,演講由聯(lián)合會主席李登輝主持,朱少屏譯述,戴季陶代表孫中山參加。⑧同年2月,他乘“筑後丸”號離開上海前往日本長崎。1923年佛弼氏再次返華。“江防事變”發(fā)生后,為使廣州市民獲悉真相,佛弼氏赴滇軍總司令部看望被捕的魏邦平,然后致函報界講述魏邦平的情況。⑨1926年1月,他在上海各學校學生游藝聯(lián)合會上發(fā)表演講,揄揚中國音樂,贊賞國人研究西樂的心得。⑩同月,撰文稱贊俄國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偉績:

Achievements of Bolshevism rival those of Napoleon; if Communism succeeds, the world must follow Russia. If it fails, humanity will profit by experiment.{11}

在此之前,佛弼氏曾于1897年和1911年旅行至俄國,1924、1925年又兩次行至俄國。他甚至還取了一個頗具俄國風情的筆名“Vladimir”。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fā),他隨即斷言布爾什維克政權不會遽亡,并勸說當時俄國駐廣州的總領事奧斯德維考(Ostroverkhow)應即刻回國效命蘇維埃政府。可以看出,他對俄國似乎有著很高的期望。

1928年7月,佛弼氏于上海結識胡適。同月,撰文紀念對中國廢除裹腳陋習貢獻頗多的阿綺波德·立德(Archibald Little)。①1929年4月,于芝加哥結識太虛大師。謂太虛大師:“中國當自設完備之大學,將中國原有之學術整理成各科科學,使歐美人來學,不當多派留學生向歐美留學;世界佛學苑當設中國。”②

1933年定居長崎。同年9月,時已77歲的佛弼執(zhí)禮人道主義熱情仍然不減,他在《中歐和解之基礎》中講道:

Personally I did what I could to limit the horrors of war……I suggested that China and the foreign possessions in China should be neutralized.

Even before the military operations of the World War began, I feared that its spread to neutral countries would entail their ruin: I therefore tried to immunize China.③

他始終努力調解爭端,避免戰(zhàn)亂。他建議中國在世界戰(zhàn)爭中保持中立,并據(jù)此說服德國駐日本大使Herr Voretsch和英國總督梅含理(Henry May)。世界大戰(zhàn)前夕,他再次勸說中國切莫卷入戰(zhàn)爭,無奈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他還認為日本在戰(zhàn)后應當賠償中國。雖然他的這些努力不是那么成功,但卻給飽受苦難的中國人民或多或少帶來了一些心靈上的慰藉。

1936年10月,佛弼執(zhí)禮在日本長崎病逝,葬于長崎外國人公墓,享年80歲。

佛弼執(zhí)禮譯著的《酷刑逼供論》見存珍稀,僅在《中國法律圖書總目》④《中國公安圖書總目》⑤等書中著錄其名,該書庋藏于北京大學圖書館、安徽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以下簡稱“徽博”)兩館。北京大學所藏為清光緒刻本,半葉六行,行十五字,四周單邊,黑口,單黑魚尾,無牌記、鈐印等?;詹┧貏t為清光緒鉛印本,此本框高20.0厘米,寬13.4厘米,半葉八行,行二十四字,四周雙邊,白口,單黑魚尾,無牌記、鈐印等,文中有缺漏字,以朱筆添補。相比徽博本,北大本卷首序末無“光緒三十年十二月吉日”一句以明序成時間。除此之外,兩本內容無差。兩館所藏皆不分卷,一冊,卷首僅有佛弼執(zhí)禮自序,正文后附一按語。從刊刻情況看,北大本優(yōu)勝徽博本。即便如此,也無法確定何者為初刻。因無牌記,內封亦未鐫有刻印時間,故而也無法判斷該書的具體刊刻時間,只得依據(jù)相關內容推斷。茲移錄徽博本卷首佛弼執(zhí)禮序并標點志文如下:

且自殘刑以治罪,酷刑以逼供,由來久矣……弊習至前一百四十年,時義大利國碧嘉理婭侯爵,名士也,著書一本,名曰:犯科與刑罰篇……茲于是書內擇其酷刑逼供之論,而譯作華文……寰球內有教化之邦用此法者,只中華一國而已,歐西各國革除此例已百有余年矣,日本維新革除此例亦已二三十年矣。吾知中邦袞袞諸公盡力經營,殫心研究,以革除此例,俾中邦更進于文明,則又仆之所厚期乎……閱者其細思之,是為引。駐粵義國總領事官佛弼執(zhí)禮序,光緒三十年十二月吉日。⑥

序成于光緒三十年十二月初一(1905年1月6日),則該書刊刻時間當晚于此。慮及佛弼氏急欲宣揚此書,且彼時印刷條件完備,則書成之后隨即付梓的可能性不小,故暫定該書刻于光緒三十年未嘗不可。序中所言“義大利國碧嘉理婭侯爵著書一本,名曰:犯科與刑罰篇”,即意大利著名法學家貝卡里亞于1764年所著《論犯罪與刑罰》,全書倡導人道主義精神,憤怒譴責刑訊手段,影響深廣,歐洲許多國家刑法改革皆可追溯至此書。佛弼氏擇取書中“刑訊”一節(jié)移譯成此本,這也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論犯罪與刑罰》中譯選本。

該書譯介并非即興為之,如佛弼氏所言已醞釀許久,其自序曰:“仆來中土二十三年,于茲矣,夙昔之殷懷恒眷眷焉,欲助中國以革除此弊,但得一逢其會,便可因其勢而利導。此志未嘗一日或忘也。”①這似乎已經說盡了譯介的緣由。那么既然佛弼氏長懷宿志,又為何久而置筆,最終在1905年譯介完成《酷刑逼供論》呢?得償所愿的背后是否有更深層次的考慮呢?在筆者看來,譯介該書更應是佛弼氏審度局勢后的選擇。如自序曰:“愚意中國當今之時,正為改良機會。有志之士數(shù)人起而提倡,不難此弊胥除也?!雹诜疱鍪弦舛缺藭r正為革除酷刑的良機,不無道理。首先,社會輿情已為其譯介鋪就了坦途,這要得助于來華洋人對中國刑訊的長久指摘與指示門徑,來華洋人“往往親入州縣之監(jiān)獄,旁觀州縣之問案,疾首整額,譏為賤視人類,驅民入教”。③在目睹中國的刑訊后,奮然指斥。如花之安、何天爵等更是在著述中生動描述其過程。他們又多將中國刑罰與西方律法相比較,勸告中國效仿,“前者泰西刑罰與中國無異,今自行新法之后,酷刑俱已省除,故審事不用嚴刑拷打,而案亦無遁情”。④這種觀點與佛弼氏所持不謀而合。其次,從光緒二十七年劉坤一、張之洞上奏《江楚會奏變法三折》,提出“恤刑獄”的主張,到光緒二十八年英美日葡與清廷協(xié)定,若“查悉中國律例情形及其審判辦法,及一切相關事宜,皆臻妥善”,⑤則放棄治外法權。佛弼氏著手譯介也正值清廷欲革除刑訊以收回治外法權的緊要關頭。以上兩點表明廢除刑訊的條件已經成熟,此洵為佛弼氏所言的“正為改良機會”。

此外,這一時期中意交流的現(xiàn)狀也在催促佛弼氏完成譯介。近代中意真正的交流始于“三門灣事件”。“如果說,三門灣事件一方面暴露了意大利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的無能;而在另一方面,這個事件好像十分荒唐地把意大利與中國拉近了?!雹奘录l(fā)生后,中國始主動了解意大利,大批介紹意大利的論著紛紛面世。但由于意國在三門灣鬧劇中表現(xiàn)不堪,這種了解更似淺嘗輒止,態(tài)度忽視甚至輕慢,尤其在西法譯介上顯露無遺。據(jù)統(tǒng)計,清末出版的近百種法典譯本或譯作匯編本中,鮮有翻譯意國法者。⑦即使在清廷受列強允諾有條件地放棄治外法權刺激后,以研究西法作為緊要事務的情形下,意國法律也是頗受冷遇。據(jù)沈家本《刪除律例內重法折》言:“計自光緒三十年四月初一日開館以來,各國法律之譯成者:德意志曰《刑法》,曰《裁判法》;俄羅斯曰《刑法》:日本曰《現(xiàn)行刑法》,曰《改正刑法》,曰《陸軍刑法》,曰《海軍刑法》,曰《刑事訴訟法》,曰《監(jiān)獄法》,曰《裁判所構成法》,曰《刑法義解》。校正者:曰《法蘭西刑法》……”⑧無論官方還是民間當時所譯西法多參照日德法俄,皆未給予意大利多少重視。然而在佛弼氏看來,意大利素有“刑法的祖國和搖籃”之稱,先哲貝卡里亞所著《論犯罪與刑罰》曾澤被西方諸國,且又與當下刑訊改良關涉頗深,中國所參照的西法中理應有意國法律的一席之地。再者,身為意大利駐華多地領事,佛弼氏更要為意大利在華利益考慮,相比他曾在1892年致信《申報》反駁意大利國力不濟而言,譯介《酷刑逼供論》無疑成了他手上扭轉華人心中意國孱弱不堪印象的更為有力的工具。所以秉持著抬升意大利地位進而謀取更多話語權的目的,他已然把這次譯介當作了緊要事務。

綜上而言,該書譯介絕非一時心血來潮,它既是由譯者內心宿志所驅使,亦受到外部環(huán)境催逼,可謂是時局形勢與個人情志結合的產物。但即使譯介事務緊要,佛弼氏也并未潦草行事。細觀全書內容,可以看出他的用力很深。他雖是擇取原作一節(jié)譯出,但并未遵循原著逐字移譯,而是作了大幅改動,“茲于是書內擇其酷刑逼供之論,而譯作華文。原文中有專論歐西風俗規(guī)制,華人不能會意者,概為割愛,闕而不譯”。⑨可見,貼合國人語言習慣而“譯作華文”,順從時人認知傳統(tǒng)作“闕而不譯”,是他的譯介策略。這種策略頗為“歸化”:譯介迎合目的語本土的文化價值取向,采用時人慣用的表達方式對外來文本予以同化,從而獲得文化認同,最終達到譯介目的。“歸化”翻譯極注重文化層面的意義,晚清時期主要寄于“中體西用”思想的傳統(tǒng)文人身上,佛弼氏雖不位于此列,但久居中國,與清末西學譯介領域的西士們相比,對中國文化抱有更高的認同與期許,故其譯文明顯與時代潮流吻合,文風妥帖親人,辭意暢達,易為時人所接受。

在譯介中,佛弼氏酣暢淋漓地顯露出了自己深厚的漢學功底。該書題為“酷刑逼供論”,且以議論散文式的文言寫就。正文起首即開宗明義:“今夫施之而最苛最刻,受之而至凄至慘,視之而可哀可矜者,則酷刑逼供之法是也。”①就整書而言,嚴整的文言書寫是譯介的最大特點。佛弼氏盡量避免留下“翻譯腔”痕跡,用字、句式皆力圖貼合規(guī)范,較為雅正。相較“西譯中述”,他以深厚的漢學底蘊直接跨過中士筆受、潤色而使譯文符合文法,堪稱“善譯”,達到了“曾無毫發(fā)出入于其間,夫而后能使閱者所得之益,與觀原文無異”②的效果。但即便他如此煞費苦心,譯介中也無可避免地出現(xiàn)歐化的表達。如使用一些新名詞:“故用刑之法,以數(shù)學家之裁判,較勝于審訊官之裁判。”又如:“以今時世界論之,稍稍有識者,亦只望于律例中得平權自由耳。”“數(shù)學家”“世界”“平權”等詞非中國所曾有,皆來華西士所創(chuàng),為取得“善譯”之效,佛弼氏不得不打破局限,擇用新術語,從此處也可以看出他的用心。

憑借數(shù)個短句連接所形成的聲氣流轉以構成強有力的描述,酣暢地表達復雜性的含義,頗有結構氣韻,是佛弼氏以議論文體書寫本書所特別屬意的地方,目的在于增強說服力?!皠t嘗反復以思酷刑逼供之法,其宗旨何在哉?意若曰:人可以身當痛而不為痛屈也,天之降材,民之秉彝,或賦汝以不可滅之自愛心性,或授汝以不可奪之自衛(wèi)權能,吾則翻空一切,顛之倒之,吾將使汝自愛者轉而自惡,吾將使汝自衛(wèi)者轉而自傷,吾將使汝開罪于一己,吾將使汝于鑿顛抽脅、斷筋殘骨、體無完膚之下,一吐真情?!贝祟惏才旁跁胁恢挂惶帲扔袣忭嵵?,又增強了雄辯力量,閱者披覽至此,難免不受感染。再則,佛弼氏譯介用語自然鮮活,巧用比喻、習語。在力求文意暢通,形象生動的前提下,又貼合時人的言語習慣?!扒冶桓嬲呒缺凰碎_罪,又使其開罪他人,如瓜之蔓,如株之連,此不可解者一?!薄叭绻现缰曛B”,泛泛看來,猶如白話,卻尤顯生動活潑,妥帖自然。“姑就其所謂理者而測之,一似該訊官之言曰:張三,吾判汝有罪矣。李四,汝堅強,能捱痛楚,吾省釋汝矣。張三,汝羸弱,不堪痛楚,故吾定汝罪案?!薄皬埲薄袄钏摹钡攘曊Z的譯入以及熟悉的審案場景設置也就此消弭了閱者的“陌生化”語境,其文意場景可浮于眼前,如歷歷在目。

佛弼氏的殷切用心,還體現(xiàn)在按語中。文末論到:“武營中乃國中最一下流組織而成者也,似宜多用酷刑之法,而不用者其意可思矣。以彼身歷疆場,視人命如草芥,慣于殺戮,絕無慈悲,則刀鋸桁楊,視若固然。然其治軍營之律,更仁于治太平之律,人曷不思陋習之為霸道哉?噫!奇矣,可悲矣?!卑丛疲骸皻W洲各國武營之制,昔時系自愿投軍者充當,與中國今日無殊。自時厥后,法國拿破侖第一之世,初立逼逮軍藉之例,德國繼之,其法更善。迄今則歐洲各國武營,俱以國中之精華組織成軍矣?!边@處按語不僅僅是為“華人不能會意者”補添解說,其言外之意更在于強調刑訊荒謬的存在和廢除的必然。

事實上,早在佛弼氏之前,來華西士們就已闡發(fā)以西國良法救中國政俗人心之弊,代表如花之安撰寫《自西徂東》,其“不事夸張,不偏回護,其辯論義理,頗有精微處”,③影響與成就也非《酷刑逼供論》所能比擬。平心而論,《自西徂東》《酷刑逼供論》對中國近代社會皆是“一劑醒藥”。只是前者最終目的乃是傳播“基督福音”,這與花氏的身份相關涉,“既承認中國傳統(tǒng)的優(yōu)點,又時刻不忘‘基督教君臨天下的‘救世姿態(tài),這是近代傳教士的基本思路”。④佛弼氏久任意大利駐華多地領事,今人視之為殖民者。倘若就現(xiàn)有材料審度他,其努力調解中國內外矛盾,同情民主事業(yè),支持俄國革命,種種行徑又顯然與傳統(tǒng)侵略者形象相抵牾。同為著述以助中國文明進步,佛弼氏雖挾有私心,但仍比花氏所展現(xiàn)的意圖更為真摯而純粹。另一方面,如果說像基督“福音”之類的外來思想,時人借鏡之時尚需細加區(qū)分、仔細辨別,而《酷刑逼供論》所展現(xiàn)的人文精神則更趨合時代潮流,易為人所接受。從此處說來,在與“目標”文明相契合的道路上,佛弼氏憑借他的人道主義思想已略勝了一籌。

從后續(xù)的歷史進程看,譯者本人佛弼氏,其聲名尚沉寂于史海,那么作為一個工具,《酷刑逼供論》在改善意大利形象上恐怕也是徒勞無返。然而該書的另一譯介目的是否達到了呢?它是否如佛弼氏所愿,對中國刑訊的改良有所翊贊呢?一般論之,19和20世紀之交,晚清士人在渴求西學上從側重的夷情洋務轉變?yōu)橛畜w系的西方政治法律。該書的問世,符合這一時代潮流并且抓住了清末廢除酷刑的契機,應不會輕易瘞于歷史陳跡之中。然則發(fā)掘該書在促進近代中國刑訊制度的廢除過程中發(fā)揮了多大作用,基本會陷入泥沼之中,原因在于缺乏直接的證據(jù)。事實上,無論是北大還是徽博所藏此書,皆不越十葉,為一小冊子,這固然與僅取原作一節(jié)譯出有著先天性關聯(lián)。再深究之,譯者本欲適逢其時地推出該書,緊要之下也無暇他顧,故其譯介更看重的是便于宣傳推廣,以收立效之功。光緒三十一年,清廷諭令全國大幅縮減刑訊,佛弼氏志愿可謂已然實現(xiàn),然該書指向單一,缺乏豐富內容與完備體例的致命問題未曾補就,故而漸趨淡出世人視野也不難理解。但有趣的是,在《北華捷報》1936年11月11日刊登的關于佛弼執(zhí)禮的訃聞中,卻提到了該書的作用:

By translating the twelfth chapter of Becarias celebrated treatise of “Crimes and Punishments” into Chinese, Com. Volpicelli contributed largely towards the official abolition, in 1904,of judicial torture.①

訃聞中提到1904年中國正式廢除刑訊可能是記載失誤。《北華捷報》言,佛弼氏譯介《酷刑逼供論》在促進中國司法酷刑的正式廢除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這條記載見于訃告,不排除有美飾逝者的成分,但也不能盲目地抹殺它作為間接證據(jù)的價值。另外,該書現(xiàn)存兩版,分藏兩地,至少說明了在刊刻之后并未湮沒無聞,而是有了一定范圍的流播,其作用應當有所發(fā)揮。佛弼氏在自序中曾言:“華人之閱是編者,肯細心披覽,繹其意義,吾知其必繼日本而改良,將酷刑逼供之法立刻刪除也?!薄拔嶂邪钚栃栔T公盡力經營,殫心研究,以革除此例,俾中邦更進于文明,則又仆之所厚期乎?!雹谠谝欢ǔ潭壬峡梢哉f他的期望并未落空。

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影響特定人物的活動,活躍在近代中意交流格局下的佛弼執(zhí)禮,其行為的評定讓人猶疑難決。在中意交流史上,他雖鮮有人提及,并且成就不及馬可·波羅、利瑪竇、郎世寧三人,但他卻在清末民初之交接續(xù)了18世紀后意大利人未曾在華留下鮮明足跡的空白,在彰顯意大利存在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人性光輝的一面,那么對他的討論便有了學術價值。作為久任意大利駐華多地領事,佛弼氏的活動必然圍繞意大利在華利益展開,他的一些行徑也必然遭受國人唾棄。但縱觀其一生,倘若考慮他僑居中國近五十載,甚至遠超出在母國歲月的事實,從而認為他對中國抱有一種特殊的情結和期許,也是不難理解的。他雖時以殖民者身份出現(xiàn)在國人視野中,但著述引進西方的學術與思想也有所成效??陀^論之,對近代中國革除宿弊,走向進步,不無襄助之功。尤其是《酷刑逼供論》的譯介雖夾雜著個人私心,但在研究近代“西政”東漸及貝卡里亞法學思想的傳入上所展現(xiàn)的文獻價值也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在發(fā)掘佛弼氏其人其書體現(xiàn)于史料之上的具體價值的同時,我們更不應忽視其背后所展現(xiàn)的文化意義。屬意于近代來華西士的多維研究已是學術界研究的熱點之一,蓋因它既能示人以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精彩畫面,又能提供一個全新視角以審視近代中國的社會面貌及發(fā)展歷程。作為一個活躍在中意交流格局之下的領事官、漢學家,佛弼氏與傳統(tǒng)的意大利人物研究者筆下的傳教士存在著根本的不同,他的身份和帶有政治目的的學術譯介為我們全面了解近代中意交流提供了一個官方性且更有價值的視角。從此處出發(fā),對佛弼氏的研究,若納入近代中意關系史研究中,便清晰開來,頗具有時代感。進而我們可以看到近代中西文明的交流互動在佛弼執(zhí)禮身上展現(xiàn)出了比以往更加接近“中國心靈”的趨勢。

【作者簡介】孫車龍,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王湉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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