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摘要]“單身狗”一詞源自網絡社區(qū),常用來指稱尚未婚戀的大齡青年男女,生動地展示出這一人群面臨的巨大壓力與他們無“家”可歸的生活體驗。隨著近年來單身人數的漸趨增多,單身作為一個社會問題與一種文化現象,愈來愈引發(fā)關注。值得注意的是,媒介對“剩男”“剩女”的關注與描述形成了強烈反差?!笆E笨偸窃獾窖酃馓?、過于挑剔的習見指責,比“剩男”更常成為負面評價的標靶,乃至形成普遍性的社會焦慮。而作為一個較為棘手的社會問題,“剩男”則并未受到應有的關注。實際上,“單身潮”是諸多不同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譬如,女性所受教育的不斷提高以及她們相應推后的婚齡,水漲船高的結婚成本,男女比例的失調,消費主義與個人主義的深刻影響,不斷加快的城市化進程,等等。我們既要看到確有一部分人主動選擇單身,但更應分析“被單身”的諸種客觀緣由,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私人生活與社會婚戀觀念之變遷。盡管婚姻仍是男男女女主流的生活方式,不少單身男女還在“脫單”的長途旅行中步履蹣跚地艱難跋涉,但世人對單身生活的態(tài)度則不同以往,而是有了更多的接納與包容,并傾向于認為這是個體自身的一種選擇。
[關鍵詞]單身狗;社會問題;文化現象;觀念變遷
[中圖分類號]C913.1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0-8284(2017)09-0106-05
“中國正面臨第四次單身潮”,媒體近年來的報道言之鑿鑿,迅速成為引發(fā)人們關注的一大新聞熱點。于是,先前可能只是偶爾游蕩于男男女女周圍的單身問題,眼下變得頗為嚴肅而沉重起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有人竟嘩眾取寵、以偏概全地說:“我們應該以更廣闊的視角來看待婚配。50歲的男性和25歲的女性,50歲的女性和25歲的男性,都可能是美好的婚姻。以這樣的視野來看,所謂‘第四次單身潮就可能是偽命題”[1]。問題是,這種婚姻有多少可能,能占多少比重,能否徹底改變“單身潮”?隨著近年來單身人數的日趨增多,應該說,單身作為一個社會問題與一種文化現象,愈來愈引人矚目。如果說,“單身”一詞相對而言較為中性、有些學術化,那么,“剩男剩女”則帶有惹人遐想的強烈貶義,因而有學者呼吁將其列為媒體禁用詞。很大程度上,單身人群——尤其是其中的年輕人——更為認同源自網絡的“單身狗”一語。一方面,它對尚未婚戀的事實滿不在乎地主動自嘲或自我調侃;另一方面,它又生動地展示出這一人群面臨的巨大壓力與他們無“家”可歸的生活體驗。我們既要看到確有一部分人主動選擇單身,但更應分析“被單身”的諸種客觀緣由,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私人生活之變遷。
一、“單身潮”的多重誘因
資料顯示,前三次“單身潮”分別發(fā)生于20世紀50、70和90年代,而且主要導源于當時劇增的離婚現象。當然,每次離婚潮的誘因又各不相同,第一次是由于首部《婚姻法》頒布,否定了沒有感情基礎的封建包辦婚姻;第二次是因為大量知青為了返城而離婚;第三次則緣于改革開放以來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遭到了沖擊。研究者還特別指出,這一次的單身潮中,主動選擇單身的女性數量可觀。我們在看到這一點的同時,還須認真探討究竟是哪些因素相互聯動,共同鑄成了所謂的“單身潮”。
眾所周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觀念由來已久,深刻形塑了普通的男男女女。對他們來說,經由媒妁牽線或自由戀愛步入婚姻殿堂,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問題在于這個“大”到底應該劃定在什么地方。不少研究都注意到,隨著女性所受教育的不斷提高,她們的婚齡相應推后。因此,與過去相較,這就從客觀上催生出一大批未婚男女。有學者甚至由此斷言,高校擴招對婚姻市場有十分不利的影響。從長遠來看,這種婚齡滯后只是暫時現象。畢竟,這群人中的大多數都會建立家庭。如果從婚姻梯度——女性高攀和男性低就趨勢的視角來看這批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那么,就易于解釋為何越是能干的女性,結婚率越低這個有意思的現象?!耙驗槟腥讼矚g娶那些教育、職業(yè)地位和收入稍低于自己的女人(而女人喜歡‘高攀),在社會量表中處于頂端的女人更可能成為‘剩余物,沒有人有能力‘超越她們,想娶她們!”[2]558這多少也能解釋,何以“剩女”總是遭到眼光太高、過于挑剔的習見指責。在婚姻梯度的概念框架中,從邏輯上講,那些未婚男性很可能是處于社會量表底部的人。他們主要分布在貧困鄉(xiāng)村與城市底層,在學歷、職業(yè)、收入等方面,自然無法跟許多女性理想中的“高富帥”相提并論,是根本沒有多少競爭力的“屌絲”。據最新的統(tǒng)計數據表明,中國目前單身的總人數已達2億,其中女性約有四成,而男性則約占六成。從中不難推測,男女比例失調是導致“剩男”現象出現的重要原因之一。溯其根源,這又跟國人傳宗接代、重男輕女的文化成規(guī)息息相關。僅從數量上來看,與“剩女”問題相比,“剩男”問題恐怕更加嚴峻。“歷史上,婚姻梯度可能是因為女性憑著她們自己的權利幾乎沒有接受教育和高地位職業(yè)的渠道,只能通過婚姻來獲得經濟安全。在美國,隨著女性在收入和教育機會上和男性更加平等,女性高攀的趨勢已經下降。”[2]525需要注意的是,時過境遷,在相異的女性群體中,雖然婚姻梯度的解釋效力各有差別,但女性高攀仍是扎眼的存在。所以,讓“剩女”與“剩男”相互結合,以化解單身問題的構想不被看好。
“中國正面臨第4次單身潮:深圳女性要求男方月入1.6萬”。這樣的新聞標題不免誘導人們,將單身的責任歸于女性的苛求。就絕對值而言,這個月收入期待在全國確實居于榜首,難免讓人咋舌。不過,如果與深圳的消費水平,特別是同樣遙遙領先的高房價相比,誰又能說這一要求過分?何況,憑這個收入水準,青年男女想要僅靠一己之力,住上自己的房子、想要擁有自己的家也并非易事。“數百年來,‘家室(house)這個詞比‘家庭(home)這個詞承載的情感重量更多。今天我們傾向于把house理解為一個物理建筑。但在更早的時期,它意味著超越小家庭之外的家族世系和社會網絡?!盵3]180如果說,“家”的不同含義——物理空間與情感蘊涵——在英語中由不同的詞語分擔,那么,兩者在漢語中則往往融為一體,難分彼此。因此,從古至今,新家的成立大都意味著新的空間的開啟,新的感情的延展。如今,不論是在鄉(xiāng)村還是在城市,新房經常都是結婚不言而喻的條件。對那些世代為農的青年男性來說,通過與父輩一起背井離鄉(xiāng)、外出務工,經過多年辛苦積蓄之后,在家鄉(xiāng)的宅基地上建蓋婚房大有可能,這自然也為即將到來的婚姻準備了必需的硬件。除此而外,價格高昂的彩禮常常是又一只異常兇猛的“攔路虎”,讓一些年輕人——尤其是貧困地區(qū)的——就此陷入困境而無法自拔,乃至在有些地方形成聞名遐邇的“光棍村”。而對另一些走出農村,漂在一線大城市的青年男子而言,就算他們的父母伸出援手、傾囊相助,對買房夢想而言往往也是杯水車薪。因此,他們留在城市的“脫單”之路依然坎坷而漫長。這并不排除另一種可能,青年男女志同道合,在老家建立家庭,又一起外出打拼。他們大多在逢年過節(jié)時才會季節(jié)性往返,自有另一番酸甜苦辣,而這往往墮入催生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的生活模式。相比之下,那些原本身處城市底層、家境貧寒的年輕人,如果有幸碰到拆遷賠償的好事,那么他們就很有可能搖身一變而改換門庭。其實,這樣的事情早已屢見不鮮。
在兩性婚姻關系中,房子及其代表的經濟實力可謂一直舉足輕重。民間俗語有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說的即是這個道理?;仡櫥橐鍪?,庫茨指出:“對經濟安全的需要,以及對擁有自己的家庭的渴望,沖淡了許多維多利亞時代女人的浪漫夢想,導致她們滿足于一樁并不那么如意的婚姻?!盵3]206換言之,在浪漫愛情與經濟安全的往復較量中,前者固然可以取得暫時之優(yōu)勢,但更多時候后者才是最后的贏家。這也是為何簡·奧斯汀在給侄女的信中,一面高調宣稱寧可忍受任何事情也不稀罕沒有愛情的婚姻,一面又補充說單身女人有可怕的受窮趨勢,這是贊成結婚的一個非常強有力的理由。從男性的角度說,如果只有當他收入充裕,擁有漂亮裝潢的私有住房,才能談婚論嫁時,那么,他與未來妻子的年齡差距自然就會漸漸拉大。而那些經濟上不夠寬裕的男性,則可能無可奈何地一拖再拖,直至淪為“剩男”。我們知道,在國人的婚姻關系中,家庭出身、政治背景一段時間內曾占據主導地位。在那個普遍窮困的年代里,經濟因素在婚戀中充其量只是一個配角。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隨著私人生活的不斷去政治化,這種狀況很快成為昨日黃花,個體的教育、職業(yè)與收入很快取而代之,成為主角?!皳衽加^念在消費主義大潮的影響之下體現出了濃厚的物質主義傾向,結構性因素促成了大量的鄉(xiāng)村剩男和都市剩女”[4]246。與此相關,婚戀中的“拜金”和“炫富”現象,或者說,“男財”與“女貌”或暗或明的資源交換,成了一枚硬幣的兩面。
若是把“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道理上升到理論高度,就是馬克思主義經典創(chuàng)始人所講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私有財產、物質利益堪稱人類社會性關系、性道德的主要基礎,很大程度上也決定了其形式與內容。廣而言之,“我們的文化以及它的全部輻射和成果,其基礎是私有制。一切都建筑在私有制上,一切都同私有制有關,人類精神的崇高表現乃至日常生活卑下渺小的方面,都同私有制聯系著”[5]3?!盎橐稣撠敚奶斨馈?,隋代王通如是說。換言之,建立婚姻關系唯“財”是問,是那些不夠文明的蠻夷之人才能干出來的事情。不言而喻,在消費主義的沖擊下,這種明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古訓已然不堪一擊。因為在從生產者社會向消費者社會的時代大轉型中,消費能力強大者才是令人仰慕的英雄,財富本身受到了熱情甚至瘋狂的崇拜。相反,那些沒有多少消費能力者,尤其是在房產等重要商品方面能力欠缺者,就無可挽回地成為消費社會里的“新窮人”,成為急功近利婚姻市場中的弱勢群體,遭人白眼、飽受冷落。鮑曼憂心忡忡地提醒人們:“如果消費是人生成功、幸福甚至是尊嚴的度量器,那么人類欲求的蓋子就被打開了;無論多少占有和激動人心都無法‘與標注同步所許諾的那樣帶來滿足——因為不存在可以達到同步的標準。終點線與賽跑者一塊兒往前移動,目標永遠在人們力圖達到它們的一兩步之遙的地方。記錄不斷被打破,人們的欲求看起來沒有止境?!盵6]148換言之,物質消費的欲壑難填,完全以消費能力為標桿來擇選戀偶,即便可以牽手一時,但很難保證相攜一世。現實生活中,以色事人者,且不說她們終究會年老色衰,單是那些更為年輕漂亮女子或顯或隱的持續(xù)挑戰(zhàn),就會讓人頭疼不已。隨著自我原先的交換籌碼日漸貶值,正房被“小三上位”而導致婚姻破裂,因而怒打“小三”的故事也屢屢上演,這自然滋生出單身的另一種生活形式了。
二、單身的表現形態(tài)及社會評價
婚姻不光是男女兩人之事,而是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誠如蔡元培先生所言:“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夫婦”[7]141。即是說,夫婦是倫理綱常的重要組成部分?!坝升R家而治國而平天下,與夫倫常之原造端乎夫婦,恒為先哲所重,故又視婚姻為社會組織之基礎,所謂定人道之一目的是也。”[8]8除了重視“齊家”之外,對如何解決一部分單身男女的日常生活,古人也有整體性思考。譬如,《禮記》中教導世人不應該“獨親其親、獨子其子”,而要讓鰥寡孤獨者皆有所養(yǎng)。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鰥夫還是寡婦,喪偶之前都曾婚配過,只是囿于主觀或客觀的種種原因而不能再婚。若是從現代的觀點看去,那么,“婚姻生活比單身或者獨自生活更具吸引力,因為前者使個體不僅僅是一個社會人,而且其生存方式符合社會邏輯,符合勞動市場上的普遍競爭關系。當代個人主義思潮使家庭不穩(wěn)定,但是并沒有使之失去本身的價值;成立家庭,對于配偶雙方來說都是對其某種特殊能力的肯定,他們是競爭的勝利者,也就是除了其社會資源外,他(她)有能力成為‘某位男士或者女士的伴侶”[9]90。換句話說,結成夫妻的男女雙方,其綜合實力恐非那些仍然保持單身者可比。正因如此,單身總是被人們或直接或間接地視為不夠完滿?!盁o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家庭情感尤其是夫妻關系,可以帶給男男女女一種獨特的心理慰藉與身份認同?;蛘哒f,婚姻是對個體的不斷充實與豐富,它使個體價值不至于最后只剩下社會成就。哪怕這種成就耀人眼目,也多少顯得有些可憐,有時還會遭到沒有人性的責備。
假如這種單身是緣于特殊的職業(yè)——譬如,宗教性獨身,此時就不僅不會受到指責,相反,還可能贏得比結婚更多的尊重。一般而言,中國的僧人、尼姑與紅塵俗世中的普通男女不同,單身是他們的義務與職責。域外專門從事祭祀的神職人員,同樣如此。根據人類學家的考察,這種單身的相關規(guī)定與觀念有多重根源?!笆紫?,在一個幾乎人人都渴望結婚的社會里,一個人要想遏止這種沖動,就必須表現出與眾不同。在適當的情況下,這種與眾不同就會有助于他建樹起聲譽和尊嚴。”[10]364不過,這還只是次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在人們觀念里認為性交是一種褻瀆,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是引起禍患的神秘根源”[10]366。正是人們的這種信念,孕育出縱欲和偷情可能損害農業(yè)收成的民間故事,并在多個民族中長期廣為流傳。不妨說,唯有在繁衍后代的層面上,性才得到世人的首肯。而那種擺脫生育目的的單純性快樂,則被視為萬惡之首,是為人避之不及的歪門邪道。隨著科技的迅猛發(fā)展,特別是避孕技術的簡便可行等,這種古老的戒律才漸漸松動、趨于瓦解。與之相應的是,保持單身也不再是獻身宗教的強制規(guī)約。理所當然,宗教從業(yè)者所獲得的敬仰也隨之大打折扣。
與“剩女”相比,“剩男”更讓那些關心社會安全的學者們擔憂。他們不憚于指出,后者經常是制造犯罪的隱性推手。何以如此?霍克海默《婚姻的未來》一文提供了一種有理有據的意見:“在資產階級時代,由于計劃生育尚未得到普遍實行,婚姻的重要功能是訓練孩子的心理、智力、職業(yè)技能(當然,物質需要的準備是與這種訓練分不開的)以適應社會。這一目標說明了已婚男人在社會整合中所起的必不可少的作用。伏爾泰宣稱:‘已婚男人越多,犯罪越少??纯纯膳碌姆缸镉涗?,你就會發(fā)現,被判絞刑或車磔的單身漢和有家之父的比例是100∶1……一家之父不愿意在他的孩子面前臉紅。他害怕給孩子們留下可恥的名聲。”[11]295可以看出,霍克海默援引伏爾泰的觀點,強調的是已婚男子養(yǎng)育子女的責任——這與中國傳統(tǒng)中的“養(yǎng)不教父之過”頗為神似。如果能認真、嚴格履行這種責任,那么,他們就一方面無暇作奸犯科,另一方面也不愿貽羞子女。單身漢則與此不同,所以,他們就在事實上成了犯罪高發(fā)群體。需要提醒的是,這種印象畢竟限于特定的時空,并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不變真理。另一些時候,單身者雖然沒被直白地說得那么壞,但也并未獲得社會的完全信任。“1795年的憲法頌揚家庭生活,強調男性的角色為‘我們要讓法國人接納家庭精神……如果某人不是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就不可能成為好公民。憲法條文規(guī)定長老院的立法代表必須是已婚者或喪妻者,借此對激進共和時的杰出單身男子(如羅伯斯庇爾與圣茹斯特)提出反動。此外新政權還針對30歲以上但未婚的男女征收額外稅。”[12]175實際上,這種從“好丈夫”到“好公民”的邏輯,與伏爾泰的上述斷言雖然程度上不同,但并無本質之別。
在研究婦女史的學者昂格爾與克勞福德看來,“剩女”比“剩男”更常成為負面評價的標靶,以致在很長時間內,“老處女”的刻板印象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譬如,小里小氣、畏首畏尾、固守成規(guī)、過分敏感,等等。而在詩人和作家的筆下,無論是“凋謝在枝頭的少女”,抑或“一個陳腐的冷面處女的無味而饑渴的擁抱”,“剩女”也沒有多少好形象可言[2]557。無獨有偶,婚姻史專家阿伯特也認為,未婚男性很少像未婚女性那樣被中傷毀謗,“因為社會的雙重標準只知道評判未婚女性,卻對單身漢寬容有加”[13]200。針對這種頗為不公的狀況,阿伯特為單身女性大鳴不平,試圖更客觀地展示出單身女性的面貌。她認為,女性保持單身的原因很多——缺少嫁妝、社會關系、好相貌、魅力或者運氣,由于戰(zhàn)爭而導致的男性缺乏,等等。她舉例說,19世紀時英國約有5%、蘇格蘭約有30%的貴族女子保持單身,大都因為嫁妝不足,也有少數出于自愿。她們多數和親戚住在一起,有的是非常受歡迎的姑媽或姨母,也有的被親屬視為累贅。阿伯特強調:“許多受過良好教育、經濟條件優(yōu)越的特權階級女性也會選擇獨立生活。在繁忙的薩凡那和查爾斯頓,很多未婚女性過著富裕的生活,致力于社區(qū)服務和家庭關系的維護:她們受人尊敬,與其他已婚或未婚女性建立了長久的情感和社會聯系?!盵13]199她們樂善好施,扮演著溝通者、照料者、代理母親、家庭公仆等多種重要的社會角色。顯然,這批單身女性的人生并非期期艾艾、黯淡無光,相反卻志得意滿、熠熠生輝。無論是在公共領域還是私人領域,她們都展示出自我那無私的美德與超凡的人格魅力,理應受到世人的敬重。
單身、離婚、喪偶等,都是單身的生活方式或表現形態(tài)。“對那些從未結過婚的異性戀女性而言,她們?yōu)槭裁催x擇在今天依然保持單身呢?研究發(fā)現,這些人對她們自己的婚姻狀況往往存在著矛盾的態(tài)度。一方面,她們渴望獲得來自伴侶的堅實肩膀和依靠,為自己獨自變老而黯然神傷;另一方面,她們又享受著單身所帶來的自由和獨立,以及各種自我發(fā)展的機會?!盵14]211換言之,這部分“剩女”暫時還未處理好魚和熊掌的關系問題,在利弊的相互角力中猶疑不決。相比之下,女權主義者則沒有那么多的心理負擔。她們大膽宣稱,婚姻不過是女性最糟糕歲月中的一份保障而已。在最好的年華里,女性根本不需要一個丈夫。不僅如此,她們還認為,那些男人急于想娶她們,簡直不勝其煩。沒有了丈夫的煩擾,她們可以依靠自己的智慧生存下來,自給自足。“單身女性,絕不是需要同情和保護的生物,她們正蛻變?yōu)檫@個時代最具魅力的女性”[15]253。與此相得益彰的是,保持單身的社會心理學家德保羅也專門寫了一本名為《單身更快樂》的書,致力于批判單身或婚姻生活的多種老舊迷思,進而為單身大唱贊歌。一旦回到中國體驗,上述樂觀的想象很可能就會碰得頭破血流。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16》的數據顯示,國內20~39歲的獨居者約有2 000萬人。其中,固然不乏一部分對自己的單身生活十分滿意者,他們往往既有經濟實力又崇尚獨立。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們中的多數人是伴著城市化的進程,為了實現夢想在城市勞苦奔波,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壓力,有著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困境。因此,單身絕不單純是單身者的選擇,更是社會歷史大潮影響的必然結果?;蛟S正因如此,盡管婚姻仍是男男女女主流的生活方式,但世人對單身生活有了更多的包容與接納,不再有過去那么多的竊竊私語或指手畫腳。對于身邊熟人的離婚,人們也不再那么大驚小怪,而是見慣不驚,并傾向于認為這是他們個人的選擇。
三、結語
“單身潮”已是不爭的事實。在少部分人認同且向往單身的同時,更多的單身男女還在“脫單”的長途旅行中步履蹣跚地艱難跋涉。單身——尤其是“剩女”的普遍性焦慮在社會上悄然蔓延開來,甚至影響到初入大學校門的莘莘學子。為了避免重蹈“剩女”的覆轍,她們被裹挾進校園戀愛、校園相親的風潮中。與此同時,她們的家長也一改曾經的保守態(tài)度,對孩子的戀愛鼎力支持,甚至不吝提供專門的戀愛經費。而大學的態(tài)度則經歷了從曾經的明令禁止,到閉一只眼睜一只眼,再到現今公開允許大學生結婚的幾番轉折。凡此種種,無不重塑了男男女女的戀愛觀、婚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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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雪野〕